火焰山喷发时,曾有人目睹武神降世,出手平息灾难。
整个西域,无人不信武神、拜武神,祈愿武神仙身永固,喜乐长安。
……
蚕蚕听得心潮澎湃,回到马车上,整只蚕坐立不安。
她盘腿坐在软罗垫子上,左左右右地晃动着身体,嘴里嘀咕道:“要是运气好遇到火焰山喷发,说不定就能看见武神啦!”
“傻蚕,那可不叫运气好。”
“你不信有武神吗?”她眼珠一转一转,心想,如果他是鬼,肯定怕武神。
他平视着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无情,飞升为天道,便是化身天地万物,成为大道本源,又怎会再有七情六欲,怎会偏爱一地、一族……一人?”
蚕蚕听得一愣一愣。
“哦……”
她正想说话,窗外忽然白光泛滥。
瞬息之后,惊雷炸响耳畔。
“轰隆——”
蚕蚕吓了好大一跳,“噗”一下变成蚕,盘成个小圈圈。
“别怕……”他的安抚被雷鸣淹没。
蚕蚕怔怔望向窗外天空。
只见雷电像一道道断裂的蛛网,在火焰山上方层叠炸开。有惊雷直直轰进山口,溅起熔岩巨浪。
那熔火之池,远远望着都知道威能惊天。
骇人的震动隐隐传来,大地不稳,山川摇动。
蚕蚕瑟瑟发抖:“我是蚕,应该不会乌鸦嘴吧……”
他倒是笑了起来,还有闲心开她玩笑:“怎么,好运来了你不要?”
蚕蚕:“。”
“安心,只是变天而已。”
“哦……”
她很小心地立起上半身,望向那难得一见的天地奇观。
半边天幕都在咆哮,雷龙一道接一道轰进岩浆。
熔岩巨浪翻腾,远在近百里外都能感受到一下又一下的潮汐震荡。
白的、紫的、红的、金的电光闪错,天空变成了一块薄薄的透明的背景幕布,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戳破。
在这天地舞台中央,忽有一道人影闪逝。
蚕蚕倏地睁大了双眼:“那里有人!是武神吗!”
电光覆盖,人影不复存在。
蚕蚕抬起最前端的两只蚕足,低头搓了搓眼睛。旋即,她发现这个动作有点儿像苍蝇,赶紧打住。
她抻长身躯往外看。
很快,她又在电闪雷鸣之间捕捉到一抹短暂定格的剪影。
这里距离火焰山还很远,影在半空,看上去只有指甲盖大小。
模糊,稍纵即逝。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惊人的、毁天灭地的气势。
“他”似乎单手从怀里取出了什么,另一手持着剑,向下荡出长芒。
这一次蚕蚕发现了玄机——“他”并不凝实,更像是雷光烙在天幕上的一幅残影。
剑光一闪而逝。
人影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许久,仍然感觉惊心动魄,心情难以平复。
“会是武神吗?”她问。
他也在望着天空发怔,半晌,眼睫轻轻一动,道:“偶尔,雷电与山谷会将声势浩大的场景记录下来,再遇到相似的天气,便会重现旧日那一幕景象。如此奇景,百年难遇——蚕蚕,算你运气好,这应当就是百姓们看到的‘武神’。”
“所以传说不是空穴来风啊!”蚕蚕感慨,“真的能看到!”
他轻轻颔首,没有纠正她用错的成语:“嗯。”
她偷瞄他一眼,更觉得他是个鬼了。
要不然,翡梦泽怎么会有那样的传说?
*
靠近火焰山,蚕蚕心里再一次浮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天色已经放晴,空气中浮动着干燥炽烈的硫磺味道,很呛蚕。
蚕蚕只好化出人身——蚕身气孔太多,那股怪味简直是无孔不入,要了个蚕命。
这味道……也有种难言的熟悉感,仿佛曾被它包裹过。
她心不在焉地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登上黑石山。
整个山体都是冷凝的岩浆,踩上去有种奇怪的感觉,坚硬,但又莫名地软。
靠近火山口,身边便有一道道熔岩“河流”。
它们淌得极缓慢,炽烫的岩浆包裹在暗色的膜壳下,悄然爬到脚边,看似温和无害,实则饱藏危险。
她偷偷又瞄了他一眼。
——和他一样。
火山口时不时有熔岩飞溅出来,雨点一般,嘭嘭在黑石层上炸开,涂上一抹抹灿烂的烟花。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剑,用剑尖刺破包裹在熔岩流团外面的黑色岩壳。
“噗”一声,金橙交织的熔岩圆润地滚出来,像被刺破的溏心蛋。
“喜欢吗?”他问。
她心中正琢磨着怎么忽悠他去结界的事,随口回道:“嗯。第一次从下往上看火山!”
“哦?”他笑,“难道在上面看过?”
蚕蚕后知后觉回神:“……啊?什么?”
“算了。”他叹气,“你一直走神望西边,是想去看一看人间结界吗?”
蚕蚕心虚不已:“啊……来都来了,就,顺便去看看?”
“走罢。”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蚕蚕随他下山,中途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蹦起来,指着地上缓慢流淌的暗河:“书上说戳破这个黑壳壳,里面会淌岩浆!快,戳戳看!”
他:“……”
他什么也没说,再一次从侍卫手中接过剑,噗噗噗戳给她看。
“真有趣啊!”蚕蚕表情夸张。
“嗯。走吧。”
火焰山西面,是人间结界的最西端。
结界那一边便是妖魔的领地,虽然放眼望去不见半只妖物,但侍卫们难免紧张了起来。
蚕蚕比他们更紧张。
她盯着他的身影,心中一直在想,他会用什么借口停下脚步。
一步、一步。
“蚕蚕。”他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要往前了,危险。”
“哦,那你……”她觉得自己应该客套一下,又怕他借坡下驴,就这么回来。
她实在很想知道,他究竟敢不敢碰结界,究竟是不是个鬼。
没等她纠结,他微微一笑,回身,继续向前。
径直穿过玄妙无形的大结界。
他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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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穿过结界,他回到蚕蚕身边,垂眸看着她,问:“接下来去蓬莱?”
蚕蚕沉默了。
在翡梦泽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她并不想和他一起来这些地方,她想要的,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他”。
到火焰山来,只是为了试探他是人是鬼,根本无心游玩。
所以没必要再去蓬莱。
终究,她想要的是“他”,而不是什么翡梦泽,什么火焰山,什么蓬莱玉桑。
她喜欢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咫尺却天涯。
她原本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的,她猜测他是不是被什么鬼物上了身——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还可以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然而并不是。
他是人。他的身上没有秘密,还挺让她失望。
或许他说的就是真相,她喜欢的,只是自己臆想的他,一个不存在于世上的、虚幻的泡影。
她失恋了,永远地失恋了。
蚕虽然吐丝,但并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情。
她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不用了。”蚕蚕利落摇头,“我们一命换一命,谁也不欠谁,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我要走啦!”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息:“真是无情呢,蚕。”
他已经非常适应她跳脱的、天马行空的节奏,听她这么说,他没有惊诧,也没问为什么。
“其实你也没多喜欢我吧?”蚕蚕看着他,“你对我好,就像是养宠物一样。你看我的眼神没有欲……”她轻咳一声,矜持道,“没有光。”
他失笑,像点头,又像摇头。
他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睛,凝视她:“自己一只蚕在外面,可以过得好吗?会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吗?认真想一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蚕蚕偏着脑袋想了想,冷酷地点头:“会的。”
“嗯。好。”他又问,“你会彻底放下我,想到我的时候,心中也不会悲伤难过,是吗?”
蚕蚕这回思考得稍微久了一点。
她慢吞吞答道:“可能还是会想念我脑海中的你,但是想一想真实的你,我就清心寡欲了。”
他很明显地噎了一口气:“说话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蚕蚕悄悄对了对手指,点了点脚尖,一副死蚕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神情无奈,叹息:“若是后悔,随时都可以回来,不用在意面子——我会一直在。”
蚕蚕不禁有些困惑。
她难以理解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我永远不回来呢?”她问,“你就永远不交.配了吗?”
他额角狠狠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温润君子也难免咬牙切齿:“不。”
“那要是你遇到喜欢的人呢?”她执着追问,“不要说不会。喜欢从来也不讲道理,我当初喜欢你就不讲道理,如今不喜欢你,还是不讲道理。万一呢?万一你喜欢别人呢?”
“……”他痛苦扶额,“如果有万一,那我张贴皇榜寻你,先征求你的意见,可否?”
“好。”蚕蚕感觉一身轻松,“一言为定!”
*
道别之后,蚕蚕独自上路。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后悔,根本不像话本里面写的那些男人一样,原本并不在意妻子,可是一旦失去,就会追悔莫及。
她并不。
心里确实空落落的,但也轻松。
她想,没遇上他之前,她一只蚕向来过得很好。
蚕蚕随意找了一架驶往东边的马车,窝在车顶上,任风吹拂自己头顶小小的绒毛。
她打算去蓬莱定居。
那里不是昭国领土,但无所谓,国界线挡不住一只蚕。
……话说回来,她都死了五年了,说不定他已经收复了蓬莱?
马车停在一间路边茶棚外。
蚕蚕化出人身,找人打听:“请问蓬莱怎么走?”
“蓬莱?什么蓬莱?”茶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齐摇头,“没听说过——有这地方?”
蚕蚕:“???”
她感觉有点惊悚了。
这个世界,似乎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寒毛悚立,小心翼翼地比划:“就是,东面,隔海相望的一只岛,有云雾,有琼水有玉桑……”
茶博士笑起来:“嗐,原来你说东夷啊!离这儿远着呢,往东先走三千里吧。”
“哦……”蚕蚕松了一口气。
原来叫法不同。
她沉吟着往外走,踏出茶棚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凝固在原地。
东夷,东夷!
她曾在那本厚重的烫金的《昭国纪年》上面看见过“收东夷”这三个字。
她可以确定,当初她吊在他的行军帐篷顶、偷偷和他一起看《大川志》的时候,蓬莱还是异国的领地,不属于大昭。
所以蓬莱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收复的。
他征战天下,收复了蓬莱。
可是,“收东夷”的,不是如今那个帝王,而是七百年前的长安帝啊!
蚕蚕感觉一道道惊雷轰在头顶,炸得她头皮发麻。
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长安、长安……
她那时候总爱潜进笔筒,盘住他常用的那只秃毛鹤笔,笔杆上,正是刻有“长安”字样。
长安!
陆晏,陆长安……
蚕蚕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赵贵妃,张贵妃,不是她记错,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时代。
她,是一只七百年前的蚕!
蚕蚕浑身颤抖,忽而发冷,忽而发热,心脏后知后觉狂跳起来,越跳越快。
难怪她不喜欢永乐帝!
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她没有失恋!她喜欢的人是陆长安!
蚕蚕激动得十指发麻,脑袋嗡嗡地,整只蚕兴奋得找不着北,打着转在官道上乱奔。
等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百十里。
风吹着脑门,狂喜过后,脑袋里渐渐浮上疑云。
——他不是“他”,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和“他”的事情?
——他骗她,究竟有何目的?
蚕蚕更加清醒了。她清醒地掐断了思绪,不去想如今时过境迁,她与心上人已经相隔七百年。
嗯,去找他,问个明白!
*
蚕蚕潜进皇宫。
她拽着蚕丝在树影间穿梭,忽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跟踪他回宫的情形。
七百年前的夜风,七百年前的温度,七百年前树叶轻轻刮过身体,十分温柔。
她沐着月光穿过层层殿阁。
近了,近了。
男子站在窗边,小书房的窗纸上,投出颀长的影。
蚕蚕恍惚了片刻,七百年时光仿佛不复存在,她以为自己只是像往常每一次一样,去外面啃饱桑叶,然后匆匆回来看他……
“不,这个人是假货!”蚕蚕吐了口丝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