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无法验证的猜测了。
「异能者怎么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异能力呢?」
在那个时候,渊绚鼓起勇气询问了涩泽龙彦。
涩泽以为她是对这些产生了兴趣,他很有耐心,也很愿意同她解释,但使用异能力这种事情——
「对于异能者来说,异能力的使用就像是呼吸、进食、睡眠一样的本能。」
他说,「当你拥有了异能力时,你自然就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它了。」
他的话彻底扰乱了渊绚的猜测。
但是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异能者死去之后,他的异能力……有可能继续存在吗?」
不是变成异能石,而是继续维持着它的主人在世时的模样,跟随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这样的情况,是有可能出现的吗?
渊绚没有告诉他“别天王”的事情,但当涩泽龙彦听到这样的问题时,他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仿佛流溢着危险的、血液一般的光泽。
他想起了异能者管理组织——异能特务科的一个研究。
异能特务科的现任局长是一名非常危险而又强大的女性,她正在进行一项特别的研究,涩泽龙彦听到了一点风声——
她在进行的是转移异能力的研究。
并且,她现如今已经掌握了可以将一个人的异能力,永远传承给另一个人的方法。
涩泽龙彦想事情时的样子和他平时的姿态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有那么一瞬间,渊绚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甚至后悔起自己过多的言语。
不过很快,他从思考的状态脱离出来,又恢复了平日在渊绚面前的温和。
「那是不可能的。」
涩泽龙彦注视着渊绚的面容,他轻声说,「并没有这种可能性。」
渊绚被涩泽龙彦送去了卧室休息,他坐在渊绚的床边,看着她躺下,帮她掖好了被子。
她本以为对方很快便会出去,因为她本就没有睡意,所以根本无法入眠。
但是,涩泽龙彦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渊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她只好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能够赶快入睡。
可祈祷并没有生效。
“绚。”
紧闭着双眼试图自我催眠时,她忽然听到了涩泽龙彦的声音。
他贴在她的耳边,声音轻柔而又缓慢地问:“「别天王」是什么?”
渊绚几乎要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她紧张得脸上血色全无,身体紧绷得厉害。
这样的反应让涩泽龙彦一下子察觉了不对劲,渊绚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正好是他皱起眉头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别天王究竟是什么的前提下,又要如何去向另一个人解释这是什么呢?
如果和对方说,我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我的灵魂踏过了漫长的路途,最后才抵达这个世界,会不会被当作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的病人呢?
这样的话,涩泽龙彦,一直以来都以她“哥哥”自居的青年,在发现她和他的认知截然不同之后,还会继续将她当作他想象中的妹妹吗?
渊绚甚至连去想象这样的情况,都几乎没有勇气了。
但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涩泽龙彦却自顾自地帮她打起了圆场。
他将渊绚不自然的反应认为是身体不适的表现。在孤儿院里生活许久的小姑娘,刚被他带回来时,身体单薄得几乎像一张纸一样。
毫无血色的脸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样子,孱弱到几乎多走两步就要倒下。这是渊绚在涩泽龙彦眼中留下的印象。
即使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好几年,渊绚在他心目中孱弱的印象仍然深刻,他总觉得对方是要被怀揣在掌心里才能生存下来的幼小生命,所以连和她说话时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自己的声音。
因“别天王是什么?”这一问题而引发出的一系列状况,就这样以渊绚被送去医院结束了。
这是渊绚原本以为的发展。
然而从医院检查结束,得出了只是稍微有些贫血,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的结果之后,问题被接续起来了。
漆黑的夜吞没了微弱的光,窗外一片黯淡,渊绚爬到了床上,涩泽龙彦再次问起了这个问题。
“「别天王」是什么?”
渊绚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倘若没有得出答案,恐怕永远也不会结束了。
她低着头,是害怕对方会看到她的表情,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才能细声细气地反问涩泽,“什么别天王?”
涩泽龙彦将她拢在怀里,这时他们正在一起看一本书,这是渊绚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见的。
他们当时路过了一家书店,渊绚透过橱窗的玻璃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新书——夏目漱石的新书。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也听说过这个作者——从她的哥哥口中。
目光只是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却被身边牵着她回家的涩泽龙彦看见了,他侧过脸看向她注视的东西,带着她进入了书店。
出来的时候,渊绚怀里已经多出了一本被她抱着的书了。
而现在,涩泽龙彦在和她一起看这本书。
“别天王”的话题就这样突兀地被重新提起。在渊绚看来是如此。
但涩泽龙彦并不觉得,他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他们正在一起看一名小说家写的书,渊绚在涩泽龙彦的心目中也是一名小说家,文字是一个人向许多人分享自己的精神世界,将大家领入同样的幻想中的东西。
在涩泽龙彦的心底里,已经有了对“别天王”的猜测。
但他仍希望能从渊绚的口中听到解释,他在等待着渊绚同他分享她的世界,在她所幻想出来的其他的事物中,那些藏在她心底里的,在另一个世界(她的精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涩泽龙彦也想要在那留下他的身影。
因为——他们是兄妹,是家人,是彼此最亲近的一部分,是能分享一切的存在。
他无比确信,渊绚的想法也与他一样。
第1卷 第6章
『我从回忆中寻找你存在的痕迹,从记忆里拼凑出破碎的话语。
我看见模糊的光影和被扭曲的字迹,有人在空白的书页写下,「给世界上唯一的你」。』
——别天王,是渊绚正在构思的新小说中的角色。
这是涩泽龙彦的想法。
因为当他问渊绚,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她曾经告诉过他,「我想要写出可以打动人心的东西。」
但涩泽龙彦不知道,这是她从记忆之中窃取而来的话语,是原本属于她哥哥的梦想。
多年以前在那个熟悉的小房子里,她的哥哥也是这样从身后将她拥在怀里,用梦幻般的语气对她说:「我想要写出可以打动人心的东西,更想要成为能够影响时代的小说家。」
「那么,」小小的渊绚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尚未理解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未来,她只知道,「我要当哥哥的第一个读者。」
当渊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时,哥哥高兴地贴着她的面颊,对她说绚永远都是哥哥最可爱的读者。
因为在他看来,「我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孩子。」
“不可以和我说吗?”
涩泽龙彦的语气里包含着无奈,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将渊绚的反问当成了小孩子撒娇的话语。
这正表示绚将他当作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渊绚有一个连封面都是空白的本子,这是涩泽龙彦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情,他还知道她有一对金色的锥形耳坠——但关于这些东西,他从未询问过它们的来历。
涩泽龙彦从不偷看渊绚的任何东西,更不会偷偷去动她的东西,他向来是光明正大地走到渊绚的身边,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坦然自若。
但渊绚从未让他看过自己那个空白本子的内页。即便涩泽龙彦手里其实也有它的一部分——她寄给报社的那封信的原稿,涩泽并没有归还给她。
这几年里渊绚写了很多信,但她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过。虽然涩泽龙彦每次看见她写信都要问她是不是寄给出版社的稿子,但每次也只会得到「是写给哥哥的信。」这样的回答。
涩泽龙彦将这归咎于小说家的怪癖。
绚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小说家。他对她心怀爱怜与期许。
他一直都很认真地对待着渊绚的“梦想”,她那个「想要写出可以打动人心的东西,想要成为影响时代的小说家。」的梦想。
所以每次收到她写给哥哥的信,他这个“哥哥”都会认认真真地看完,而后对渊绚说,「我很喜欢绚写的信。」
这是来自兄长的鼓励。涩泽龙彦想,即使绚没有足够的信心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可以给她足够多的鼓励。
在不知道第几次读她的第一封信的原稿时,涩泽龙彦在纸张上发现了一些浅浅的字迹压痕,他推测这应当是落在上一张纸的笔触压下来的字迹,从那细微的压痕之中,他找到了一个名字。
就暂且当做是名字吧。这就是涩泽龙彦知晓「别天王」之名的原因。
不经意间发现这一尚未被透露出来的“小说角色”后,旁敲侧击许久却未得到回应的涩泽龙彦贴在渊绚的耳边,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告诉她,“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所以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过分相似的感觉、过分熟悉的安心,让渊绚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但缺少的勇气,对有可能出现的某种结局的畏惧感,又杀死了她仅有的那一点点勇气。
好一会儿也没能等到回答的涩泽龙彦又开始自问自答起来,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于是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别天王,是绚一直以来都在构思的角色吧。”他很确信自己对渊绚的了解,既然她想当小说家,那么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来进行构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涩泽龙彦也知道,渊绚是一个很没有自信心的孩子,如果不给予她肯定的话,她绝对又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法做到。
一想起她注视着自己、对自己诉说梦想的样子,涩泽龙彦便觉得,与她分享了这个梦想的自己,也应当参与到这个梦想中来。
为此,他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家出版社了。
但他并没有告诉渊绚这件事,他只是说,“信已经写了很多了,接下来的话,是要开始写小说了吧。”
在涩泽龙彦的认知中,那些信是她用来练习写作的产物。
并没有要求她回答的意图,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白发红眼的青年摊开了手掌,渊绚的手掌平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他看着那近乎嶙峋的瘦弱手背,却能想象被这只手写出来的文字会是多么的美丽。一想到这里,涩泽龙彦连同眉眼都生出了笑意。
“我会是绚的第一个读者吗?”他抱着渊绚问。
渊绚愣了一下。
她这次没再低下脑袋,而是侧过了脸看向身后,就像许久之前看向哥哥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
鬼使神差地,渊绚也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当我的第一个读者?”
“因为,”涩泽龙彦说:“这是能让我感到期待的事情。”
他握着渊绚的手掌,带着笑意的面容稍稍低下,面颊贴着渊绚的额角,“我听说,文字会泄露其主人的内心,会将心底里埋藏最深的感情融入其中,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很期待,绚会写出怎样的故事来呢?”
是幸福的还是悲哀的,是平静的还是愤怒的……
被涩泽龙彦的气息彻底包裹的时刻,渊绚的心中忽然诞生了一种想法。
她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有人告诉她,在血脉至亲之间,会存在着常理难以解释的感应,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即便他从未经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是否能够想象出哥哥曾经的经历?在那些他们被迫分离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否也能在她的想象中重现?
抱着这样的念头,渊绚决定写一本小说——关于她的哥哥,与别天王的相遇。
她觉得,或许那种说法的确是真实的。
夜里渊绚做了一个梦,她久违地看见了哥哥,他变得愈发消瘦,眉眼间满是疲怠,他伏在一张简陋的桌子上写东西,渊绚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
偶尔,他会从纸张中抬起脸来,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他的目光温柔而又悲伤。
哪怕是在睡梦之中,渊绚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开始阵阵抽痛,几乎要因此落下泪来。
但她的视野却出奇的清晰,完全不像是在梦境之中。她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哥哥的瞳眸,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不对,不是她的身影,而是——别天王的。
第二天的早晨,渊绚醒过来时,厚重的窗帘遮挡了窗外的景象,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站立着一道身影。
别天王的身影。
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别天王的身上似乎正在氤氲着微弱的光,她的脸清晰可见,和渊绚一模一样的面容依旧无悲无喜,空洞的黑色眼睛就这样沉沉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渊绚。
渊绚忽然开口了,“那是你的记忆吗?”
她从床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别天王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那是你的记忆吗?”
别天王一言不发。但渊绚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她似乎有了一点点反应。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转向了房门的方向。
渊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房门正在被人打开,她从门缝里瞥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还有同色的发梢。
她下意识去看别天王,却发现她又一次消失了。
——就像是在躲着涩泽龙彦一样。
“早上好,绚。”
涩泽龙彦走到窗边,他拉开了窗帘,充满暖意的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身上,恍惚间渊绚竟觉得他似乎也在氤氲出薄薄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