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心理描写真的好难
第34章 Chapter 34
叶清摩挲着手里的水果刀。
它反着室外的光亮,上面是无数大大小小又细微的划痕。
刀片银亮,每一道划痕都是银白大地上暗色的沟壑,纵横交错着,构成刀片毛细血管。
叶清捏着薄薄的刀片,让水果刀的尖端在她的腕上慢慢划动。
她拿捏着力度,没有让刀刺破皮肤,只让它在被划过的皮肤上留下了细白的、很快就消失的划痕。
楼与楼之间是一片苍白,或许会有飞鸟掠过,叶清不知道,她只全身心地感受着手腕上细细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无趣,便将水果刀举起,睁大眼睛迎着日光仔细观察,好像要从上面看出内心疑问的答案。
良久之后,叶清轻轻一哂。
她打开水龙头,把刀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放入了刀具架。
日光朦胧,厨房空无一人,水珠顺着刀身,“啪”、“啪”滴落在米色的梳洗台。
.
中午时,朱女士和叶先生依次下班到家。
他们看到叶清在家,就已经明白在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她依旧选择辞职。
朱女士敲门:“叶清,你开下门。”
叶清给她开了门,接着躺下,背对门的方向。
朱女士环顾房间,在紧闭的窗帘上看了一眼,语气冷淡:“办好离职手续了?”
“嗯。”
她又问:“为什么拉窗帘?”
“……”
“既然你已经如愿辞职了,为什么又装成这副很委屈的样子?”
她话语尖利,让叶清依旧沉默。
朱女士顿了顿:“叶清,我确实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受伤的,你的选择没有伤害到你自己,却跟我证明了我对你的教育的白费。”
她的目光扫到叶清书桌上的凌乱药盒,除了叶清自己的便携药盒外,那里还有一包新开封的拉莫三嗪。它的蓝色包装十分好认,铝箔塑料板呈出U型的弧度。
叶清一天吃两次药,现在并不是吃药的时间。她现在吃药,除了抑制发作的情绪,没有别的答案。
朱女士皱眉:“你不到点就吃药了?就因为辞职这件事?”
“……”
朱女士的耐心告罄:“或者是因为我昨天的话?叶清,你状态变差并不能证明我是错的,也不能让我退让什么,只能证明你是个不敢认清自己的的懦夫。”
叶清攥着被子的手猛然收紧:“你要让我认清什么样的自己?”
“你心里清楚。”
朱女士的话字字带血:“疾病不是能让你理直气壮龟缩的借口,我希望你能尽早明白这一点。”
说完,她不再去看叶清,径直关门离开。
室内重回黑暗。
叶清怔怔望着被子上的小碎花,朱女士的意思很明白,她认为她是个只知道逃避的……废物。
她从昨天到现在,原本只是为“废物”这个评价单纯的痛苦,而现在朱女士又告诉她,她的痛苦是她逃避现实、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的手段——她连痛苦也是错误的。
叶清又想起了那把水果刀,她用指甲轻轻划着手上的静脉,用这种方式复现着上午的一切。
微信响了一声,叶清隔了一会儿,打开消息,发现是言楚。
他的上一条是在八点时拍给叶清的自己的早餐,他告诉叶清这家的烧麦味道很不错,开学了带她一起去吃。
叶清放大图片,看到烧麦饱满金黄,水晶的糯米皮几乎要裹不住里面的馅料,看上去确实是很好吃的样子。
早餐之后,他又问叶清昨天是不是很累。
叶清不明所以,往上翻了翻,才发现自己昨晚没有回复言楚的“晚安”。
他们每晚入睡前都会互道晚安,有时是言楚先发,有时是叶清先说,但无论谁先开口,另一个人总是会回复的。
可昨天,叶清没有回复。
她想起来,自己昨晚哭到后来,已经没了力气,只闭着眼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
她没有看到言楚的晚安,所以也就没有回复。
她有些抱歉,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要怎么告诉他,她的父母认为她是一个废物呢?
叶清划着言楚的信息,也许是她长时间的不回复让他产生了担心,他询问她:“清清,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句就不能不回复了,叶清躺在床上,用单只手不甚利落地打字:「没有」
接着继续解释:「不好意思啊,我这两天很忙,现在才有空看微信」
言楚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她话语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用跟我道歉,年底忙一些是正常的」
不知为何,他又告诉她一遍:「只是如果你有遇到什么事情,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叶清抿着唇,怀疑言楚已经窥破了她的情绪。
但他的话就停在这里,没有下一步的深入,又好像只是一句普通的提醒。
看上去,他好像已经相信了叶清的解释。
叶清慢慢眨着眼睛,心里说不上的难过还是轻松。她既希望言楚能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又盼望着他千万不要发现。
叶先生敲门,让叶清出去吃饭。
叶清没有动作,她盯着言楚的头像,缓慢地在输入框打上:「好啊」
然后才推开那扇隔绝一切的卧室的门。
午饭的气氛是单方面的热闹,主要由叶先生滔滔不绝地说着诸如“年轻人要正视自己的错误”“不要把社会当成自己家,不要那么任性”此类的观点,偶尔由朱女士附以一两句对叶清的嘲讽。
叶清小幅度动着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场对迷途者的话疗随着叶清吃完米饭而暂告一段落,她麻木地回到房间,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很久以前买的盒蛋小人静静看着她,一学期没回家,那个她高中时熬夜蹲点抢到的银发小人的头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叶清移开视线,伸出手臂盖住眼睛。
就这样腐烂吧,她想。
她浑噩过了一下午,没有看手机,只静静躺着发呆。
她想,自己得的是双相情感障碍,不同于单相的抑郁症,她会有躁相和郁相。
她的躁相已经很久没来了,而现在,她的郁相发作了。
叶清虚无地盯着白墙的一点,那些她平时喜欢的东西现在都不能在她的脑中驻留片刻。
她热爱的文学、星空和花朵,她热爱的一切自由与浪漫,都难以勾起她心中的涟漪。
往事也突然离她特别遥远,哪怕只是昨天刚经历的东西,也好像发生在很久以前,她没有清晰的记忆,脑中大雾弥漫。
叶清也不想去和别人倾诉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们永远不懂,那些公式化且浮于表面的安慰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
会好起来的——如果她没有好起来呢?
出去走走吧,锻炼锻炼就好了——如果只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还要每个月花那么多钱去医院开药?
你只是一时想不开,以后就明白了——所以她的痛苦在他们眼里是如此轻飘飘吗?如果她熬不到以后了呢?
叶清闭上眼睛,大脑不断塞给她痛苦,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浑身上下却好像连呼吸都带着疼楚。
这种疼楚没有由来,每一秒都是煎熬。
叶清想要摆脱,但她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种解脱之法——死亡。
药物已经没用了;
朱女士和叶先生不会理解她;
安苓和秦鸥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而且她们还有自己的人生,她的病难以被治愈,她不能一直拖着自己的朋友。
至于言楚……叶清想起之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让她相信他。
可她审视自身,发觉自己现在是如此的脏污,内心苟延残喘的黄昏彻底下落,永夜笼罩,心上再也开不出一朵花。
而言楚呢,在她的心里,他周身都是皎皎流光,她是那么的在意他,又怎么敢给他展示自己满身的死寂。
叶清轻轻攥着被子,目露绝望——死亡,只有死亡。
……
入夜时,言楚发来晚安。
叶清摸着那几个字,好像隔着屏幕摸到了他的手指。
她神情凄然,回复他:「晚安」
.
今年的冬天颇冷,到了今日,温度已经降到了两三度。
下午时,天上飘起了雪。
叶清是在听见楼下小孩在“哇”了一声,喊着“妈妈你快看,是雪!”时,才知道下雪了。
她走到窗前,也许是因为雪刚落下,雪花尚还细碎,世界也还没来得及被覆上一层白。
纷纷洒洒,是满城的风絮。
叶先生和朱女士已经出门,叶清不太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带上伞。
这雪像是一个信号,叶清看了一会儿,慢慢穿上自己的衣服,在针织半裙和纱裙中纠结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
因为后者是她喜欢的墨绿色。
接着,叶清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先将它们梳至蓬松,然后挑起其中一缕,编上了和裙子同色的丝带。
最后,她戴上围巾,涂上自己最喜欢的一支口红,拿起一把透明的长柄雨伞出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不会继续完成昨天用水果刀没完成的事情,但如果她决定继续,她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看的样子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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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楚在接到安苓的电话时,刚从抵达H市的飞机上下来。
学校那边出了的情况,让他离校的时间比预定的晚了几天。
他本来可以坐直达的飞机,但联想到叶清这几天的不对,他还是决定先去H市看一看她。
见她一面就行了,也好安心。
手机上显示着陌生的G市号码,言楚本想挂断,但他不知为何,还是按了接听。
略显焦急但还算镇定的女声从听筒响起:“喂,请问是言楚吗,我是叶清的室友安苓,你之前可能见过我……”
言楚略一回忆,想起了这个人。
他语气礼貌:“是我,安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安苓单刀直入,“我想知道,言同学你这两天有和清清联系吗?”
事关叶清,让言楚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有,但你为什么这么问?”
安苓尽量逻辑清晰地描述着:“前天清清跟秦鸥说她被欺负了要辞职,秦鸥一直在安慰她,秦鸥说清清那时候虽然有点难过但感觉也还好。
那是前天下午的事情,当天晚上秦鸥又给清清发了消息,第二天也发了,但清清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回复,秦鸥想起辞职的事,有点担心,就来问我。”
前天……言楚很快将信息对上,意识到前天是叶清没有说“晚安”的那天。
他声音克制:“然后呢?”
安苓踌躇着:“我其实不太知道清清怎么了,因为我这两天在实习也没怎么和清清聊天,但是……但清清在宿舍时每天晚上会吃药,虽然她不肯说那是什么,但有一次她整理药盒时,我看到了包装盒上的名字,好奇之下就去查了……”
言楚心脏一缩:“是什么药?”
“是碳酸锂,我查出来,那主要是用来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这个病和抑郁症很像,而且自杀率更高,秦鸥说清清被欺负了,我就很担心她不回消息是因为这个病……而且我自己也联系不上清清,我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安苓的声音轻松起来:“不过言同学你说你还和清清有联系,那应该是我想多了,我这就告诉秦鸥,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
H市灰白的天没有一丝温度,安苓的话如同一把钥匙,解开了言楚所有的疑惑。
他终于明白了叶清之前为什么会哭泣,也明白了她这两天的低落是为何。
他迅速消化着一切信息,判断着当前的情况。
安苓的猜测让人惊恐,但并不是不可能。
越是这个时候,言楚明白自己越要冷静下来。
他还算镇定道:“叶清这两天的状态的确不对,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在H市,你有她家的地址吗?”
“啊,有,有一次暑假清清给我寄过东西,我找找……”
言楚脚步匆匆,语速很快:“找到了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试试联系叶清,先挂了。”
他快速找到叶清的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
机场吵闹,言楚将电话声音开到最大。
在让人烦躁的“嘟嘟”声里,电话终于被接通。
听筒里,叶清的声音犹豫,略带哑意:“喂……言楚?”
作者有话要说:
*双相情感障碍,又名躁郁症,顾名思义一躁一郁,文里的躁相和郁相就是这个意思
第35章 Chapter 35
“是我。”接通的电话让言楚心下稍安。
电话还能接通,就说明叶清暂时没事。
他语气如常,不露端倪,甚至带着刚下飞机的闲适:“我现在在H市,你在哪?要不要见一面?”
叶清好像很惊讶:“啊……你怎么来了?”
“我买不到直达的机票,就决定在H市中转,”言楚笑着,“既然来都来了,我就想着如果能见到你那就更好了。”
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哪,我去找你如何?”
“……”
叶清没有立即应答,她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言楚她的位置,要不要让言楚找到她。
她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可沉默本身就代表了某种信息。
言楚的心沉下去,他大脑飞转,飞快思考如果叶清拒绝回答,他该如何找到她。
机场出口的风大,他拦住一辆出租车,顾不上理会司机不耐的催促,只全身心地一边列着方案,一边等待叶清回答,以此明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机场的电子表一秒一秒地跳着,他从未发觉时间如此漫长。
终于,叶清开口了。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言楚瞳孔微缩,但语气仍然自如:“什么游戏?”
“就是最简单的捉迷藏,由你来找。”叶清略显赧然,似乎在因这个幼稚的提议而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