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麻烦,也不差劲,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所以,不要害怕我会逃开,我不会的。我保证。”
声音和缓,没有一丝可能会吓到叶清的攻击性,那语调甚至惊动不了一片雪花。
叶清失神地听着,她动了动手指,觉得言楚几乎要把他自己的手心嵌入她的手里。
她心有所触,霎时想告诉他一切,却又在话出口的边缘及时克制住自己,整个人更为忪然:“你在骗我。”
毕竟漂亮话谁都会说,而她又如此普通。
“没有骗你,”言楚抹去叶清脸上又冒出来的泪,冬季天冷,让那些泪珠也显出惊人的凉意,他心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清清,相信我吧,我不会骗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叶清脑子里那些过于美好,以至于让现在的她不敢去回忆的记忆。
她想起那日在校道上的对话,想起之后平安夜的祝福和圣诞节的四格漫画,想起自己小小的旅游团,想起她今日和言楚的游戏。
她想起这些,心脏缩成一团,挤压出闷钝的疼。
叶清这时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已经陷进泥污里时,连别人对他好,都会让他心痛。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
叶清张张嘴,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慢节奏的音乐在这处寂静里显出极大的吵闹。
她拿出来,看见是叶先生的电话。
叶清接起来:“喂……爸爸。”
叶先生声音焦急:“你去哪了?”
现在已经七点半,他们五点下班后发现叶清不在,以为她出去玩了。
但叶清到现在还没回来,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朱女士想起叶清桌子上的药,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便让叶先生打电话看看。
叶清沉默,然后道:“我在新街公园。”
叶先生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去公园玩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了吗,别在外面玩太晚。”
叶清面上流露出痛苦,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伤害她的同时又对她那么关心。
那些伤害是真的,可那些关怀也是真的。
伤害让人产生恨,关爱让人回以爱,当爱与恨同时强烈存在,她夹在其中痛苦万分。
她把握不了两者的平衡,便想着不如干脆去自我了断。
这样,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叶清的两根手指慢慢揉捻着地上的雪,她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区域,那里有着一家三口。那对父母将孩子夹在中间,一边一个拉着他的手让他悬空飞起,接着便是孩子毫无顾虑的大笑。
叶清的语速同她的动作一样慢:“我不知道,爸爸。”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回去,该怎么回去,回去后又要怎么面对你们……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让叶先生又着急起来:“什么意思?清清你怎么了,你又难受了对不对?”
他声音慌乱:“你在公园待着别动,我和你妈去接你好不好,你好好待着千万别动啊。”
叶清撇过视线:“……好。”
电话被挂断,周围又是一片万籁俱寂。
叶清安静了一会儿后,问:“我是不是让你错过回家的飞机了?”
“并没有,”言楚向她吐露实情,“我只是觉得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对,就想先来看看你,事实上我还没有买回家的机票。”
叶清一怔:“这样啊……”
她明白了自己的拙劣借口果然还是没瞒过言楚,他好像一直都那么敏锐。
言楚搂着叶清:“看到你后,我就一直在想,幸好我来了。”
“……”
叶清闭着眼:“你是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是觉得我好可怜,就想来拯救我这个落难者吗?”
她自嘲地笑着:“可是我得的是精神病,很难救的。”
雪已经停了,那位垂死的老妪终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口气息,她该满足的,因为在她灯灭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一片白茫茫。
叶清的声音发颤,她终于向言楚吐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用这种看似随口一提的方式。
言楚如果想要远离她,她给出的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她嘴唇紧紧抿着,全身都绷紧,做出防御的姿态。
她已经将自己的秘密暴露,接下来无论会发生什么,她都一并受着。
伤口那么多了,再多一两个也无所谓。
“……不是。”言楚为叶清突如其来的坦白默然了一瞬。
他很快明白了叶清的试探,他敛了神色,没有如叶清预想的那样惊讶或害怕地退开,而是将她抱得更紧。
黑暗中,四方世界皆是一色混沌,让人难以辨明静默其中的到底是何物。
言楚也无意去辨明,他只看着叶清,向她剖明自己:“清清,我……其实并没有那个自信去觉得自己一定能去拯救某个人。”
“因为拯救很复杂,很困难,这不是那种套公式就能得出正确答案的题目。”
“我也不觉得自己一定能拯救你,即使我们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事实上你看,拯救这个词多么傲慢,就好像你弱我强,你仰着头,看到我高高在上。”
他思索着如何措辞,语声温和,努力跟叶清阐明自己的观点:“可我并不觉得你哪里低人一等,即便你现在正经受着痛苦。我只是觉得,这就像是大家一起上山推石头,有的人的石头大一些,有的人的石头小一些……可这些人本质上又都是平等的。”
“我现在很好,只是因为我没有经历你经历的那些,若我们经历互换,也许我还不如你。”
言楚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其实并没有拯救你的想法。我庆幸我到来,只是因为我庆幸我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仅此而已。”
他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真心剖白给叶清:“我只是想陪着你。也许你并不需要这种陪伴,可是我希望的是,如果某个时候你突然需要了,你不会找不到人陪你,因为我那时就在你身边。”
风声渐小,言楚的话就这样清晰地传进叶清的耳中,让叶清的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怎么会有言楚这么好的人啊。
他在得知她的疾病后,不仅没有嫌弃,还告诉她“我们本质一样,你不低人一等”。
他有多么包容,就让她有多么想要落泪。
叶清抹了把被风吹得生疼的脸,她被言楚的话触动心神,犹豫着轻轻抓住他的手:“……可你明天是不是要走?”
言楚明白叶清的意思,他反将叶清的手包裹,为她遮挡冷风:“没关系,我不急着回家。”
他还并不委婉地补充道:“而且我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有时候连过年也只在家休息那么一天。”
所以他有很多时间陪她。
叶清笑了,笑意很浅:“可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不好?”
“不会,”言楚温声否认她的判断,“我只会很开心,因为你愿意让我陪着你。”
叶清摸着自己的指甲,她心中的压抑被撬开少许,照进微小的亮光。
她低声问:“那你住哪?”
“租住酒店或者公寓就可以,放心,这不会很让我破费。”
叶清咬着唇,神色纠结:“你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因为我花了很多钱……”
她最终做好了选择:“要不你还是明天回去吧。”
语气难掩失落。
言楚轻巧拨开她的顾虑:“我想,如果你的朋友遇到了麻烦,为了他好,你也不会介意一些不影响你生活水平的小小开支,对吗?”
叶清一愣,然后笑起来:“……对。”
“不过我总归还是欠你人情了,有时间给你补上。”
她艰难地起身,因为久坐,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
言楚扶着她:“想去哪?”
叶清没说话,她打开手电筒,照着拍落衣服上的雪。
她身上的雪已经被言楚弄没了很多,但裙摆仍残留着碎雪,松松挂在墨绿色的纱上,让叶清想起被大雪压着的青松。
叶清把自己弄干净后,又瞄向了言楚,她伸出手道:“给你也拍拍。”
这时她才看见,言楚的外套在肩膀的地方挂着大大小小的难看的深色水痕,都是被她的眼泪濡湿的。
叶清抿唇,心下觉得抱歉。
言楚注意到了叶清的目光,他揉揉她的头发:“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还指着叶清身上的雪水,笑着道:“你身上不也被我弄湿了。”
叶清低头,发现自己果然也如言楚所说,两个人挨着的地方尽是湿痕。
她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但她心中仍然坠着铅块,毕竟沉疴顽疾又岂能因几句话康复。
即使那些话给了她非常多的正面反馈。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因为精力告罄,她不想再去关注自己走路的仪态如何、有没有走直线、脚下有没有障碍物。
幸好言楚在。他充当尽职的向导,给叶清带路。
走到公园的南门出口后,叶清也没有去关注叶先生的车有没有来。
她整个人都倚着言楚:“今天晚上,我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这个提议又被她自己否决:“还是算了……你白天已经很累了,等会儿还要去找酒店,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没关系,你打吧,”言楚动作轻柔地替她拨弄走刺着眼睛的碎发,言语温煦,“跟你聊天不需要我消耗什么额外的精力。在你面前,我很放松。”
叶清闷闷笑着:“那就好。”
她靠着言楚,看到周围的路灯尽职亮着,依着设计者的意思,在寒冷的冬夜洒下暖光,不知道照着谁回家的路。
叶清盯着脚下的方寸土地,她不知道未来如何,她现在仍不对未来抱有希望,也许还会在什么时候又自杀一回。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自己能永远记住现在这一刻。
因为在此时,积雪还没融化,明天还未到来,父母还在因担心她而赶来的路上,而言楚仍任由她倚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花了两个小时画了个很丑的封面,打算找个时间放上去是的……现在这个很丑的封面也是我自己画的一些菜鸡执着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就把ppt做得很好看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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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 37
夜晚的街道车流适中,叶清坐在后座上,神色平静。
她就刚才就在公园门口倚着言楚,朱女士与叶先生来接她时自然不可能看不见她身边那么大一个人。
碍于当时言楚还在,他们没有多说什么,等后来叶清上了车,两位大人在关心了几句叶清后,转头就问起言楚。
叶清一一应付着那些查户口一样的问题,心中叹息朱女士和叶先生的关怀果然就如瞬息的朝露。
在她露出明显的不对时紧张呵护,可一旦他们认为她不会做出什么危险行为了,就能立刻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好像她只要活着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叶清原本稍微释然的心情又被黑泥裹住坠落,她厌烦地答着“是大学同学”、“他家不在本市”、“他过来看我”,在被问及“他真不是你男朋友?”时沉默了一秒,而后否认道:“不是”。
朱女士狐疑:“真的不是?”
虽然仅仅是打了一个照面,但多年的阅历依然让她判断出那个年轻人只是表面温和,其实并不好接近。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目光落到叶清身上时,整个人都柔和下来,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的喜爱。
可叶清却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
“……真的不是。”叶清把脑袋靠在车窗上,任由自己的脑袋随着车一震一震。
她想起自己之前那个言楚可能喜欢她的怀疑,这怀疑还冒着头,可现在的她更为不敢去深想这个可能。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她仍然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而且……
叶清审视自己,自觉言楚不会去一直喜欢现在的她,即使他今天表现得那么耐心。
他现在还能这样温语宽慰,或许只是因为他刚见到这样的自己。
如果后来她一直都这样,只怕到时候,就算他曾喜欢自己,在耐心被消磨干净后,也会发觉她其实已经流脓腐烂,就此远离。
既然如此,就不如一开始就不去生出妄想。
叶清依然将自己的脑袋靠着窗,让它随着车辆的行驶不断地敲在车窗上。被敲击的地方疼痛积累,向大脑传递出微小的回震。
在此时,这种疼并不让她觉得难受,反而会很舒服。
因为她现在越来越沉滞,迫切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存在着。
若做一个比喻,她之前就好比全身长满绒毛的蒲公英的种子,最微弱的风都能让她做出反应。
而现在,叶清身上的绒毛所剩无几,普通的触碰再也不能让她做出回应。
她只有在自己真切地疼痛时,才能得到一丝来自大脑的反馈,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只有痛了才能活着。
叶清长长呼出一口气,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倦怠。
门店招牌灯上的五颜六色与路灯的暖光混杂出场,斑驳地落在叶清的后脑勺上。
言楚现在不在叶清的身边,让她的安全感无限缺失,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车里明明坐着自己的父母,可她分外孤独不安。
叶清看着眼前皮质座椅的高级灰后背,开始后悔向言楚提出打电话的请求。
她觉得或许刚才言楚就想拒绝,但因为她现在状态很差,他的好涵养便没有让他做出这种独善其身的事来。
可她却没看出来,还自以为言楚真的不介意。
是她不对。
——她总是那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