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珩扭头看着她,黑眸满是尴尬,轻咳一声:“你害怕?”
安以诚怒气濒临极点,压低声音恶狠狠问:“谁他妈往我桌子上扔虫子,卧焯了!”
许言珩收起蝴蝶,弱弱回答:“我放的。”
“你放的?”安以诚黑着脸笑笑,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站稳就冲上去桎梏住他肩膀使劲摇晃,情绪激动不已:“你这个蛇蝎心肠的男人!捏马!!”
捏马——一种文明用语的谐音。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打起来了,直到严莉莉从讲台上站起来,把两人拖出去罚站。
安以诚站在墙根的时候还有点迷迷糊糊,刚刚受到惊吓,又那么一摔,心里想的全是弄死许言珩,完全不记得铃声已经响过。
许言珩显然是理亏的那一方,乖乖地贴墙站着,不时偷瞄一眼安以诚的脸色。
哎。
好像还在生气。
他戳戳她手臂,从她垂着的袖口给小猫爪塞了颗巧克力,软声哄着:“别生气了嘛。”
安以诚一个冷冰冰的眼锋扫过来,他招架不住,眼神躲闪地低了头。
深秋傍晚,凉气从楼道口嗖嗖往门口窜,安以诚才睡醒正是怕冷的时候,被这凉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许言珩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轻手轻脚地脱了校服披在她身上,少年只穿一件短袖的白色卫衣,大秋天的也不嫌冷。
安以诚:“莫挨老子!”
许言珩何曾这么小心翼翼地哄过谁?和自己亲妈冷战都是坐等台风刮过,完全没在怕的。
“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许言珩冷冷威胁一句,安以诚凉凉地视线缓缓扫过来,刚刚气场全开的人立马怂了下来,声音也小了八度,嗫嚅:“否则我跪下来求你。”
安以诚:“……”
“穿上!”威胁完了,许言珩底气也足了,整个人说话也豪横了,甩了甩校服就给她套上,也不管她配不配合,就用之前给猫穿衣服的手法给她送温暖。
安以诚看着自己身上那叠穿的两件校服,这装扮怎么看怎么像个非正常人类。
她心绪平静地问候:“许言珩,你深井冰吧?”
九点多钟下了自习,言之溯出了校门去书店买资料,走了没多久,就看到酒馆外坐着喝酒的姨夫。
他姨夫显然也看到他了,瓶子往桌上哐当一摔,大喝:“站住!”
言之溯根本没理,步子仍旧稳稳,也没刻意回避他。
“臭小子你是聋了吗?老子让你站住!”姨夫拎着酒瓶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张牙舞爪的小龙虾有的一拼。
向来温润的眸子冷了下来,茶色的眼睛本该是暖色的,此刻也透着冷调的无情。
姨夫呵呵一笑:“我有时候也挺佩服你的,跟仇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大,你爹妈在海里不得气得浮上来?你该长点心了——把酒钱给我付了。”
言之溯冷笑:“没空,再见。”
姨夫见他竟然胆敢忤逆自己,怒地砸了个瓶子过来,言之溯身子一侧,躲过去了。
“小兔崽子你还敢躲?你是谁养大的?还把自己当成言家的少爷了?瞧瞧你爹妈出事,言家那些人一个个怎么对你的?是老子不嫌你累赘把你捡回来的!你现在敢这么对老子?诶——你别走!你回来!纯他妈的王八羔子!”
姨夫冲上去就要送上一个勾拳。
言之溯怕脏了自己的手,直接一脚踢翻,摸出手机就报警。
姨夫见他打110,慌了,拿起东西边跑边回头骂他,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街上仍旧人来人往,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脚步慢下来,显得很疲乏。
他握紧了手机,青筋暴起,倒也没做出一拳砸在树上的傻事,静静地等恼火之气散去。
他还在走着,是希望能路遇安以诚。
他想让她软软的小手摸摸他头,一如既往地驱散忧伤和无力。
但,就算一直在憧憬,也总有等不到的时候。
沈谨丞正在背政治,那长长一串的表述真是令人头大。
“特she社会主义……特色se会主义……”背了太久舌头打结,平翘舌都分不清了,他清了清嗓子,舌头发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微信提示音响了,他如获大赦,两脚一蹬,飞行椅便向后窜去。
沈谨丞拿了手机,点开消息,发现是赵溪琳在呼唤他。
【沈谨丞!我妈做了东坡肉喊你来吃!】沈谨丞眉头一皱,前几天还叫哥哥呢,现在就对他直呼其名。
一点契约观都没有。
沈谨丞切了一声,从冰箱里挑了一袋水果,拎着水果去隔壁蹭饭去了。
安以诚犯了拖延病,抱着本书看到凌晨两点才去洗澡。
余华的《活着》,在网上买书时作为赠品寄过来的,她瞧着本子薄,干脆一口气读完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她草草冲了个热水澡,洗完实在没力气,草草吹了头发就往床上一摊。
忘了关窗,冷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挣扎着起身把窗户关上了,四肢一软,整个人陷进被窝里,终于关灯睡觉了。
不过这晚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处于浅睡眠状态,有感知却醒不过来。
梦里,她成了书中的富贵,在酒肆搂着胖娇娘招摇而过,还上帝视角地见证了妻儿的死,牵着老黄牛在田地里踱着,没有尽头。
很悲伤的一个故事,她醒来也是情绪低落,乏力地洗漱穿衣,拎着书包去图书馆自习。
宿区图书馆氛围浓厚,专治不学习。
进门的时候遇上了同桌,两人都是分秒必争型选手,八点就已经到达图书馆占了位置。
安以诚坐在椅子上,把书包往桌上一搁。
许言珩推开她碍事的书包,抽了消毒湿巾出来,把那本就干净的桌面又擦好几遍,这才放心把书本放到桌面上。
刷了一上午的题,安以诚觉得脑袋胀胀的,中午困乏得很,饭也没吃就趴在桌子上补觉。
许言珩不好吵醒她,自己出去吃饭,回来给她私藏了一个三明治在书包里。
安以诚早饭没吃,睡了一会儿就给饿醒了,得知贴心大儿给自己买了三明治,感动得稀里哗啦。
她把三明治藏在肚子前,用衣服遮着,坐在咖啡厅外大快朵颐。
“哎,又菱姐,”和张又菱相好的女同学指指窗外那桌的安以诚,“那小姑娘不是之前惹你的那个吗?”
张又菱定睛一看,还真是,不由感叹真是冤家路窄。
她冷哼一声,低头继续看菜单。
“姐,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女同学秀眉一拧,咱也不知道她是感慨张又菱气量突增,还是在旁煽风点火呢。
张又菱阴阳怪气地叹一句:“我哪敢动她呀——”
说完点完了餐,去洗手间补个妆。
无人处,她翻了翻微信的好友,找到成浩这条,点了进去。
可能是吃饱了就会困,她下午仍旧是头脑发沉,身体发冷。
她用的是保温杯,外壳冰冷。
许言珩喜欢用玻璃杯,外面裹着防烫防摔的外罩,接了热水,瓶子热乎乎的。
这瓶子常放在她这暖手,许言珩喝水的时候才找她拿回去。
正是秋深没通暖气的日子,受凉摸什么都像热,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天气预报说五点有雨,她早上没带雨伞,得提前走。
安以诚理了试卷塞进书包,还了水杯,迷迷糊糊地朝许言珩告别。
刚出大门,就是一阵秋风萧瑟,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图书馆墨色的玻璃墙反射着蒙蒙的乌云,天地暗淡,只剩狂风咆哮。
安以诚走着,突然嗅到一丝危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妹妹这脸色挺苍白啊,是不是学习累着了?”犄角旮旯里冒出一句不是人说的话,安以诚脚步没停,懒得理。
身旁在摩托车上抽烟的混子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往安以诚身前一堵,二手烟顺风而来,撞上安以诚的鼻尖。
“小妹妹看来挺忙啊,赶着去下一场?”成浩颤抖着五花肉一样饱满的肚皮,从犄角旮旯走了出来。
七八个人围了过来,神色轻浮,眼里满满地歹意。
安以诚冷笑:“看你们活蹦乱跳的样子,爸爸就放心了,之前还担心把你们打成痴呆,看来是我多虑了。”
成浩眼神一冷,“你个小贱货还挺横,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他妈的以为我这帮兄弟是吃素的——把她拖车上!”
安以诚出手不讲武德,成浩话音刚落就一脚爆裆,要不是浩仔即使后退,他老婆以后就再无幸福可言了。
他怒气更胜,咬牙切齿道:“这小妞还是个雏,先绑先上,快!”
哥哥们之前把她护的太好,这等腌臜言语还是头一次入她的耳。
混子眼里歹意更胜,看安以诚的眼神冒着青光,跟饿狼一样。
安以诚自知不能和这群人苦战纠缠,一直找机会逃跑,可今天身上的力气流逝的似乎格外快,额前已经渗出虚汗,可还迟迟没突破出去。
第65章
桌子上躺了一个奶白色的笔袋,拉链开着,露出装在里面的钥匙。
许言珩犹豫片刻,拿起笔袋走下楼,想着安以诚刚走不久,应该追得上。
他顺着她回去的方向迎了一段,也不见她的踪影,想着她可能是还没发现东西落下了。
街角停了辆银色面包车,司机叼着烟,一直盯着后视镜看,花臂伸出车窗外,朝巷子里竖了个大拇指。
许言珩眉心突突地跳,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
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打斗的声音愈发清晰。
女孩被人扯着长发被迫仰视,肩头的衣服撕破,露出细白的肩带。
一个混混抓起她的手腕,不顾挣扎,扣上半个手扣,从地上一把将她扯起。
那是安以诚!
雨脚如麻,宿区最后一场秋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滴砸的人脸生疼。
滔天的怒火炸裂一般喷涌开来,蔓延到周身亿万个细胞中来,他冲上去就是一拳,扣手扣的混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量冲到了墙上。
借着转身的力道,另一拳随即重重地砸在成浩耳侧。
浩仔的耳朵和他的世界一样,爆了。
仅仅一秒钟,两个头目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其他六人围上来,许言珩侧身踹上一人膝盖,那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随后他踩上衰仔肩头,弹身而起,膝盖撞翻来者的下巴,旋身出腿横扫过去,飞出去的那人又撞飞了另一人。
想起之前那句“跟我打一架”的豪横挑衅,安以诚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许言珩平时斯斯文文,待人客气有礼,没想到还是个这么能打的……
他情绪失控,下手没个轻重,有的人已经被断了手腕卸了肩膀,有的人贴墙瘫着,身后一行血迹。
虽然下手重了点,但他掐着时间打架,知道适可而止。
留了个清醒的要了钥匙,许言珩沉默着给手腕上的手扣开了锁,看着白嫩手腕上的血痕,他突然不动了。
安以诚尚留一丝清醒,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眸子猩红,往回缩了缩手。
许言珩再克制不住,猛地把她抱进怀里,不管安以诚怎么告诉他自己没事,他就是不松手,也不说话。
“我还没被他们打死,”安以诚虚弱万分,“就先被你勒死了。”
力道松了几许。
“你说我要是再来晚一步……”声音颤抖得不像那个做什么都很从容的许言珩。
他太清楚那垃圾抓她头发的动作是想干什么了。
下一步,龌龊到他想都不敢去想。
安以诚揉着他后脑勺,无声安慰。
雨水浸透衣服,明明很冷,身子越来越热。
她觉得很困乏。
他横抱起她往医院送,走过战场还没得感情地踩脸而过。
“我不想去医院,”她在出租车坐好,“我就是感冒了,回去多喝热水就行。”
说的是“不想”,不是“不去”,说明话里带了点央求的意味。
许家也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不过宋湘走后就再没叫过。
“好。”许言珩答应地很痛快,“我刚出来就是给你送钥匙的,刚刚钥匙打架搞丢了,你先去我家。”
似乎也只能这样。
安以诚迷迷糊糊地应下了,靠着座椅很快昏睡过去。
一直到许言珩抱着她上楼进到客房,叫醒她去洗澡,安以诚才抬了眼皮。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家里又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他一边翻出一套自己年轻时候的睡衣,一边网购一套新的回来。
安以诚头昏脑涨地冲了个澡,身上疼的地方太多,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作痛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检查,用绷带给她包扎了身上的划痕。
许言珩坐在旁边,黑眸沉沉盯着那些伤口没作声。
医生走后,安以诚吃了药,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求求了,别再梦见自己是富贵,她不愿再放牛。
身上已经没了那种冷调的小苍兰,转而被深沉的木香包围,淡淡的,很悠远,凑近了才闻得到。
那是许言珩身上的味道。
心结不解,梦魇不散。
雷声轰鸣,闪电如同天际的裂痕,隆隆回声中劈裂混沌,一瞬间照亮万物。
雨。
满世界的雨。
密密麻麻地捶打在地面,捶打在湿淋淋的树梢上,满世界的噪音无处喧嚣,尽数躲进这倾盆的大雨之中,聒噪至极。
山路还在蜿蜒,失控的皮卡一路跌跌撞撞,雨刷也扫不尽拼命扑打而来的雨点,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发白,背后已经浸透了冷汗,车内隔绝哗哗的暴雨,呼吸声紧促而粗重,那是与死神赛跑的征兆。
他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紧紧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