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折辱,在这时,都变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仇恨,更甚。
……
现在,却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误会了曲明妍……误会了曲照……
现在,手中的这份DNA比对报告又在告诉他,就连曲阳,也是误会?
可怎么办?他带给曲照的一切羞辱和折磨……却都是真的……
傅礼荣以曲照要挟曲明妍,而他,以曲阳要挟曲照……
他不禁再次问自己,他和傅礼荣,有什么区别?
服务生将他点的黑咖啡放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
“哑巴了?”陆微阳抬手敲了敲桌子。
傅宗羡的面部表情终于松动。
他问:“你见过多少冰释前嫌握手言欢的例子?”
陆微阳一愣。“我吃饱了撑的去给这种事情做统计?”
可看到傅宗羡安静的神情,他终归是收起了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认真起来:“不多,得看是怎样的前嫌。还有,双方是怎样的性格。”
怎样的前嫌?傅宗羡不想再想。
怎样的性格……
曲照是怎样的性格?
从前她是肆意率性的没错,可如今……
他的脑袋里陡然浮出一个可怕的问题——
如今她对他还有几分耐心?
她后悔爱上了他,其实不用她说出口的,他早就感受到了。
他蓦地记起在J'ugatti专柜那次,那个热衷于研究星座被他训了一顿的柜姐Chella说:“天秤的深情你不一定承受得住,但是天秤的绝情,你一定承受不住。”
其实他并不信这些。
但无可否认,曲照正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铸就。
那份DNA比对报告到底是在上车前被傅宗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快要到家的时候,方向盘被他忽地一转。没有一个人的路上,他将车靠边停下。
下车,点了根烟,他就势倚在车门上。左手环在胸前,夹烟的右手撑在左手上。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俊朗的脸在烟雾后若隐若现。
烟雾消散,眸光寂静,他的视线越过一尘不缁的网球场,望着那方。
那是家的方向。
那里有她。
他不记得自己抽了几根,最后拉开车门时,看到余下一地的烟头、烟灰。
探身从车里抽了几张纸,他弯腰将地面清理干净。
回到家时,天色早已经没有了上午的那种澄净、清透,显着缕淡淡的灰,有些暗淡。
大厅里,曲照正在陪曲阳看《小猪佩奇》,小家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学着片尾里的童声正唱着“Peppa Pig——”,唱完抱着曲照的腿咬她。
曲照从他的嘴里扯回裙子,又无奈又好笑,将他从身侧提起抱到怀中。
傅宗羡看着他们额抵额。曲照的脸上,是他很久未见的笑容。
这一幕多么温馨。
他竟油然生出一种一家三口的错觉——下班回来的丈夫、带孩子的妻子……
那一刻,他多希望那就是真的。
看着曲照,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后悔?
是的了。
只是他这辈子都还没尝试过这般的悔之不及。
他要怎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
他只知道,到底是庆幸的。
庆幸曲阳和傅礼荣没有关系。
不然,他和曲照之间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那将是一道无法横越的鸿沟。
可这只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还是难以想象曲照知道傅礼荣对曲明妍做的事后会怎样……
他难以想象那之后他和曲照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他换了鞋子,去到沙发前,刚靠近二人,曲照立即捂住了曲阳的口鼻:“你抽烟了?”
她知道他抽烟,可从未干预过。只是今天他身上的烟味格外浓郁,隔着距离都能闻到,显然抽了不少。
她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宗羡抽烟的次数变得很频繁。虽然他从前也抽,但也不像现在这样。
傅宗羡看着她。
瞧,那错觉怕是变成了潜意识,稍稍一勾就又出来了——这多像一句妻子对丈夫的质问?
曲阳被捂得不舒服,扭着头挣扎,想脱离曲照的手。
曲照被傅宗羡盯得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他不会以为她是在管他抽烟吧?她可真没那个意思……她有些后悔问那句话。
“你可以说点什么。”盯了她半晌的傅宗羡终于开口,“比如——‘少抽烟’,又或者,‘以后别抽了’。”
只要她开口,从今往后,所有的一切,他都听。
“我?”曲照像是听了个笑话。她搞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剧情,他又怎么了?最近好像总这样,说一些、做一些她猜不着摸不透的话和事。
“你别这么消遣我。”她将目光移回曲阳身上,继续逗小家伙玩儿,边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没有立场干涉,也不会干涉。”
他以为还是以前?给她设个“甜蜜”的圈套,等她傻傻跳进去,再当头一棒把她打醒?
她可怕了、累了,也倦了,没有精力、也不想再为他们之间的事费心劳神。
就这样吧,反正现在曲阳也在她身边,他爱囚她多久就多久吧。她也想通了,他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她就不信到那时候,他还不放她。
而且他都三十岁了,那一天估计也快了。
第30章 我爱你
听了她的话,傅宗羡僵在那里。
察觉到他不进也不退,曲照抬眼,两人的视线对上。
怀中,被她捂着口鼻的小家伙越发不自在,扭着身子在她腿上踩来踩去,极力想躲开她的手。曲照只有抱着他起身。
走到楼梯口,快要上楼时,她的脚步顿住,微微侧过脸:“不舒服的话就看医生,别不当一回事。”
等到上了几节楼梯,她又突然停下:“既然都不舒服了,就别抽那么多烟。”
直到背后那轻缓有序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傅宗羡才转过身。
他定定望着二楼楼梯口,就仿佛能看到刚刚她的身影没入那里时的画面。
迈步上楼,他回到房间,径直去了浴室。
任热水从头到脚,不放过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极尽认真地清洗自己。
确保再闻不到一丁点烟味,他终于停下,眼睛因为长时间经受热水的漫淌,发红涩痛。
出了浴室,也不管头发是不是还在滴水,他大步去到桌前,从搭放在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沉厚:“以前让你查过的曲明妍,现在再查,查她除了我父亲,还和谁在一起过。”
曲照一直想找到曲阳的生父。
以前,他以为曲阳的生父是傅礼荣,所以暗示、讽刺她曲明妍也许和她一样,是做了谁的情妇才生了个野种。
久而久之,不知怎的,曲照也不再找了。
现在,他要帮她找到。
他得做点什么。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因为他如果不做点什么,他安不下心。
而这只是开始,今后,她想做的一切事,他都会帮她如愿。
第二天除夕。
一早,曲照是被曲阳弄醒的。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扶着婴儿床床围站在里面探着身子去摸曲照的脸,刚开始是温柔地描绘她的五官,发展到最后,他的拇指和食指弯起,细细地掐起她的脸来……直接让曲照梦中痛醒。
她仰头躲开,从被子里抽出手抓住那只做坏事的小手。
小家伙咯咯地笑,眯着眼睛咧着个小嘴乐得不行。
曲照将他捞回床上,将他按在被子里,想哄他再睡会儿。
她可太困了。
无奈小家伙就在被子里动来动去。
没办法,她只好陪他玩儿。
不知道放到第几首儿歌,就在曲照满脑子都是“贝瓦儿歌”的时候,有人敲门,田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曲小姐,您醒了吗?阳阳醒了吧?我来给他穿衣服。”
曲照撑着身子起来了些:“进来吧。”
小家伙一听到田嫂的声音激动得哼哧哼哧要从床上爬起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田嫂抱着衣服出现在门口:“阳阳?”
小家伙颤颤巍巍从床上站起,小小的手掌和在一起,笑得像花儿一样,满脸期待地看着朝他走近的田嫂。
田嫂给他买了好些新衣服,打从他回来的第二天起,一天一套,没重过样,都是他被带走的那段期间买的。
田嫂说,这一年就余下这些日子,等阳阳回来,到过年期间,每天都要穿大红,去去晦气转转运,保佑阳阳一生平安顺遂。
这不,她手中又是一套小唐装。大红的主色,明黄的衬边,喜庆又可爱。
曲照看着她脱下曲阳身上的睡袋,从里衣开始,一件一件往小家伙身上套,小家伙脸都被领口卡变了形,“面目全非”。
曲照扑哧笑出声。
待田嫂最后给他套上那套小唐装,曲照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活脱脱是只小狮子。
“曲小姐,”田嫂说,“我先抱阳阳下去,您收拾好了要记得下楼吃早餐啊,早餐不能不吃的,先生走之前也交代了这件事来着。”
“他走了?”曲照一愣。
今天不是除夕?他走去哪儿?
“先生一早就出门了。”田嫂回,“应该是有事情要处理吧。”
“好吧。”曲照点头,“那你抱曲阳下去吧。”
在田嫂转身之时,曲照又突然叫住她:“我给他拍个照。”指了指她怀中正在吮手指的曲阳,曲照笑。
点开相机,左右来回挑了好多角度对准曲阳,曲照一顿按快门。
最终,靠回床背上,她舒了口气:“好啦,你带他去吧。”
在房间重归安静后她点开朋友圈,从刚刚拍的那些照片里择了张最好的,配了个“耶”的手势,她发了出去。
几公里外,陈家。
电视里正在放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沙发上,陈朝颜被小品逗得哈哈大笑,碧根果的碎末呛了她个半死。
“小心点。”陈嘉峪放下手中正在剥的碧根果,边拍她的背边拿起桌上的水递过去。
陈朝颜仰着脸咳了半天,脸咳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等缓过来,她习惯地低头解锁手机。
屏幕显示停留在上一次息屏前没退出的微信“发现”的页面,最上端,朋友圈的最右侧,显示着一个因特别而致使她记忆犹新的头像——
那不知道是张照片还是幅油画,整体的银白色调,看起来波光粼粼,像是水面,又不那么像,给人一种神秘感,又莫名使人内心平静、安宁。
陈朝颜点了进去,最上边那条动态,典型的晒图,只配了个“耶”的手势,可见主人发表前简单利落的心情。
目光聚焦到那张照片上,陈朝颜蹙眉,等到点进图片看到大图,她的五官瞬间扭成一团。
“哥!”她大叫。
陈嘉峪应声侧头看她。
“别告诉我这是她的孩子!”她将手机举到陈嘉峪面前。
照片里,光线微暗,主人公是个穿着小唐装的孩子,笑眯眯地张着小嘴巴,可爱得不行。
照片下方是微乱的床,从角度来看,拍摄者在床上。仔细一看,照片的右下方,赫然入镜了婴儿床的一角!虽不明显,甚至很容易被忽略,可一旦发现,是那样的引人猜摩。
“我没听她说她结婚了啊?!”陈朝颜的声音里满是惊诧,那惊诧里又夹杂了太多,例如生气,又例如失望。
陈嘉峪是错愕的。
但只是一会儿,他的面色转沉郁,最终变得沉寂。
“不会吧……”陈朝颜难以置信,“她不像是已经当妈了的样子啊!我还想着把你们凑一对呢!”
“我不信!”她叫着,拽过陈嘉峪的手臂,问,“你这段时间没跟她聊聊吗?”
陈嘉峪抬眼,目光和她的对上。
见他这副表情,陈朝颜眉头紧锁:“你觉得我为什么让你俩加上微信?”
话落没几秒,她忽地懒得听他回答,甩开他,说:“得,你和觐渠哥哥,你俩就单着吧,单到老。”
陈嘉峪沉默。
谁知道,他曾无数次点开过那个朋友圈……只是那里面一直一片空白,他一度以为自己被屏蔽了……
直到这一刻,他的手指不自觉划开锁屏点进微信,找到那个名字点进她的朋友圈,看到他方才看过的那条、也是唯一一条朋友圈。
他才知道,原来不是他被屏蔽了,而是她之前从未发过朋友圈……
而曾经又有多少次,他点进和她的对话框,看着那一闪一闪的绿色光标,徘徊、踌躇……最终点了返回?
他不是他的妹妹,究其根本,他和曲照并不熟。
不熟的关系,能说什么?
她又不像他,对她萌生了某些至今回想起来都那么不真实的情愫……于她,他不过就是寻常生活中,一个平常的过客罢了。
要他如何敢贸然联系她?如何说服自己贸然的联系不会令她感到莫名、困扰,甚至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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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羡是晚上回来的。
曲照刚哄曲阳睡着,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
对面,门被敲响,她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