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鑫使了个眼色,谢菲菲意识到自己没心没肺,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
施然略略平复情绪,才问他,“这些年,还好吗?”
这个问题太过平淡,辜负众望。
柏明辰轻松回答,“好啊!”说着,他伸手弹了一下酒瓶,那酒瓶吃了力,快速转了起来。
“明辰,你手劲好大!”
“停了,停了!”
终于,酒瓶速度越来越慢。
柏明辰是个有分寸的人,施然预感,下一个回答问题的会是她。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准到吓人,毫无悬念,瓶口对准了她。
旁观者有些懵,不知道是柏明辰故意为之,还是就是这么巧,竟然轮到他问施然了。同学会变成了情侣互问现场,这让周围一众人又好奇,又不敢说话了。
柏明辰看向施然,问她,“你去过武汉吗?”
施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个问题总是要当面回答他,他真的问了,她也没有想象中的情绪失控。
历经百般磨难后,她的心麻木了不少。
柏明辰在问她,那一年她是不是爽约了。
那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五年,她当时读大三,跟着教授和几个博士生学长和学姐去银川做社会调研。不料误入险境,师生八个人被困在沙漠里好几天,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本来已经接近昏迷的施然,看到从天而将的柏明辰,求生的意念骤然强烈,挣扎着坚持下去。
一路上,柏明辰背着她,施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自他不辞而别,已经上千个日子了,那么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到了最后,部队集合,他要离开了,施然用尽力气起身抱住了他。
“我没有男朋友!那是我学长,不是我男朋友。明辰,你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施然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肩上。
柏明辰艰难地承受了那份化不开的相思和伤心泪。
相聚匆匆,施然掏出笔,在他手背上写下她的手机号。后来他们有过联系,心结慢慢打开,最后,他们约在武汉见面。
可是,施然爽约了,她没有去。
至此,他们又失去了联系。直到今天,毫无预谋地重逢。
往事来不及细想,施然努力笑着,摇了摇头,说:“武汉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吧,但我没有去过。”
柏明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问过她,你有学历有文化,以后前途无可限量,我高中都没毕业,现在更是一无所有,你真的要跟一个这样的我在一起吗?
她最后没有去武汉相见,就是答案。
命运已经彻底把他们分开了,即便又重逢了,缘分也没有了。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彼此。
“该我了,我来转!”张远打破了这份沉静,李青鑫也故意笑着说:“看你转到谁!”其他人心照不宣地说话,活跃氛围,略过了施柏二人。
曾经那么般配要好的小情侣,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直那么要好,一起考大学,毕业之后结婚。没想到天不如人愿,最后的结局令人唏嘘。
又过了一会儿,施然的手机响了。
柏明辰眼角余光瞥见手机屏保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心中骤然一紧,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灼人。施然受惊,不解何意。无声对视里,那些即将要问出口的话又压了回去,柏明辰眸光变至黯然,松了手。
他看向别处,佯装融和在四周的欢乐氛围里,心里却苦涩得要命,但也明白,她就算结婚生子,跟他也没有关系。
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施然起身出去接电话,柏明辰闷闷地喝了几杯酒,苦味漫至心底。
很快,施然就回来了,笑着说:“同学们,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有点儿急事。”
谢菲菲忙拉着她说:“什么事啊?大家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还没坐多久呢,你来得最晚,还要走得最早啊!”
“对啊!施然,什么事情啊,再玩一会儿。”
李青鑫看出了施然的为难,作为班长,主动帮她解围,“人家施然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就别耽误她啦,咱们过年还可以约。”
施然再次表示歉意,“真的对不住了,我得走了。我自罚一杯,给大家赔罪。反正我就在徽城,大家以后都想着要约我啊!”
她拿了柏明辰手边的白酒,满满倒了一盅,准备喝,但酒杯刚举起来,就被人夺去了。
“她酒精不耐受,我替她喝。”
施然想阻拦,但柏明辰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施然显得心虚,脸色更红,抓过包,说了一句,“大家再见!”就匆匆离去。
她走楼梯下来,到了大厅,背后的人追了上来。柏明辰说:“我送你。”
“不用!”施然拒绝。她不敢看他,只想着逃走。
柏明辰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心疼,“然然,我是明辰。”
他一声“然然”叫出口,施然整个人狼狈不堪,再也假装不下去,怔怔地流下泪来。
“即便你那年没有去过武汉,我也不会怪你。你就当我没有问,我送你。”柏明辰自责,以为是自己那么问她,才让她伤心落泪的。
施然内心复杂,想跟他说个明白,但是和那年失约的理由一样,她在人间艰辛地活着,不想他也被拖累其中。
施然轻挣了他的手,抬手匀泪,先一步走了。
下午两点,日光粼粼。国庆假期第二天,街上车很多,林荫人行道上,施然走在前面,柏明辰和她隔着一米的距离,脚步相随,默默跟着。
她头发乌黑,阳光里散发着健康光泽,但她整个人很瘦,肩背单薄,胳膊上没有肉,细弱不堪。
“然然,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柏明辰问。
施然“嗯”了一声,说:“挺好的。”
非正常婚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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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你们家搬家了吗?我昨天回来,去找你,但是你们家没人,门上都生灰了。”
“搬了。”施然说。萧县的家,盛载了太多亲情和回忆。施爸去世后,那是触之就伤痛欲绝的地方,施然不敢再回去。
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一定不开心。搬家或许另有隐情,但他们真的分开太久了,不似从前那样无话不说,柏明辰没想好该怎么问,一时各自伤心默默无语。
“你住哪儿?”施然问他。
柏明辰家里早几年就人去房空了,他即便有钥匙进得去,但屋子经年荒落着,肯定也不能住人。
柏明辰说:“我收拾了一下,凑合住。”
他这些年一个人,肯定什么苦都吃过,没有半分娇气。
两只影子摇晃着靠近。施然停下脚步,温柔注视,对他说:“明辰,我有事,要走了。”
阳光漾在她白皙的面额上,她眼眸如初,平和、温静,有韧性。
每次相聚都是短暂而匆匆,这似乎是两个人逃不掉的宿命。
柏明辰勉力扯出一个笑容,说:“好啊,我帮你叫辆车。”
他大步走到路边,去拦车。
这次分别,依旧是后会无期,施然看着他,贪心地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好让她能多看他几眼。
“然然——”
施然坐在车里,狠着心不再看他。
“我手机号没有换。”他说。
车门合上,泪水夺眶而出,施然的心刀剜着一样疼。
这么久以来黑暗少光的日子,她很想念他,希望他在身边,给她力量和支持。
可真的见了他,却又明白他也不过是被命运薄待的人,那些不好的事情她不能再加给他了。
人生诸多磨难,他们都困顿其中。爱情对他们而言,太奢侈了,奢侈到他不敢想,她也不敢再争取一次。
车子在嘉园小区停下,施然下车,背着包进了小区。八楼到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她记着自己是施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角色,和不得不应付的人。
门口果然多出两双鞋子,一双红棕色方头高跟鞋,一双黑色男士皮鞋,无声且霸道,把一只粉色的小皮鞋压在了下面。
施然将那只小鞋子解救回鞋架,换好鞋子后,用脚尖踢了踢几只不请自来的鞋子,摆放好,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宝宝,妈妈回来了。”施然一如既往地温柔召唤家里的小公主。
“妈妈!”小女孩带着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跑过来,一把抱住施然的腿,仰着脸,跟她撒娇,“妈妈,你去哪儿了?”
“妈妈没去哪儿啊。”施然放下背包,要过她手里的画笔,弯腰把她抱在怀里,“爸爸来了吗?”
“嗯,奶奶也来了!”提到奶奶,楠楠小心地看了看施然,她才三岁,但小小的人儿已经知道担心妈妈了。
房子不大,九十平两居室,施然抱着女儿过了玄关,看到沙发上面容严肃的阮馥真。
那边阳台的摇椅上躺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在刷手机,听到她回来,懒得看一眼。
“阿姨,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阮馥真是婆婆大人,但婆婆太骄傲,不允许她叫妈。
施然放下楠楠,忙着泡茶。阮馥真冷哼一声,不领情,“你不用忙,我不是来喝茶的。”
施然说:“天气热燥,您辛苦过来一趟,多少喝些茶润润嗓子。”
她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了两只干净的玻璃杯,饮水机里有热水,接了些冲浆杯子,加些红茶茶叶,很快泡了两杯适温的茶。
一杯恭敬地送到婆婆大人面前,一杯拿过去给阳台上的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裴以默,“喝点儿水吧。”
裴以默抬眼扫了她一下,一贯地不耐烦,只下巴微抬,向左边一偏。
施然会意,将水杯放在他手边的小圆桌上,回到客厅,聆听婆婆大人的训话。
“你怎么搞的?把孩子丢给别人带?”
“商场那多人,只有楠楠,没有你,我还以为有人拐孩子,差点儿报警!”
阮馥真逛街时意外看到楠楠和几个陌生人在一起,上前一问,这才知道施然把孩子丢给别人,自己偷闲。
平时没有过错,阮馥真还要鸡蛋里挑骨头,隔三差五地来训话,这次抓住了错处,怎么可能放过。她一个电话叫来儿子,上门兴师问罪。
楠楠害怕地躲到施然身后,偷偷看着这个不和蔼也不可亲的奶奶。
施然解释说:“我下午有事,拜托君姐帮我带一会儿楠楠,君姐很会带孩子,楠楠也很喜欢和她家的乐乐玩。”
看阮馥真这架势,怪不得董晓君给她打电话确认身份的时候说,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好赖话不听啊!
“你把孩子丢给别人,你还有理了!有事?你有什么事?”
“这么大的人了,就让你看个孩子,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你又去上班?谁允许你去上班的?”
“你是非要犟到底是不是!”
阮馥真知道她去工作的事情了,预计这次训话时间会比较长。施然心里叹气,“您先等一下,让楠楠去房间玩。”她不想让孩子受到大人的情绪影响。
氛围压抑,小孩子需要和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待在一起。楠楠不愿意走,小嘴嘟着,施然哄道:“乖宝宝,先回房间。妈妈的手机给你玩,好吗?”
“看小猪佩奇好不好?”施然找到视频,给她,楠楠这才捧着手机走了。
看到她还有几分当妈的样子,阮馥真先不计较她丢下孩子的事了,只是继续斥道:“赶紧把工作辞了!你能挣几个钱?你的工作就是带好楠楠!”
“楠楠上幼儿园了,我在家没事,出去工作也是打发时间。我这么大一个人,总要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施然语气平和。
阮馥真一听就有了火气,捶着沙发叫儿子,“以默,你听到没有,施然说什么,她是手里没钱了?你缺她零花钱了?要她丢下孩子去工作!”
“以默,你听到没有!怎么每次你都不骂她,看看她现在有多嚣张!”
战火波及范围扩大,阳台也不是清静之地了,裴以默无奈收了手机,起身回了客厅。女人吵嘴,他最烦了。
路过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工作辞了,没钱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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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常婚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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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有点儿钱,都给你了,省得你叫穷!”
阮馥真从包里掏出一沓粉色钞票,扬手抖了抖,姿态傲娇地施舍。
施然没有要接的意思,裴以默眼神施压,但她根本不瞧他。
啪—
阮馥真将钱扔在茶几上,皮笑肉不笑道:“看看,多有骨气!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落难公主呢!”
“找了什么工作?说来听听,一天能挣多少?”
“挣够你妈吃药的钱了吗?”
她说话一向难听,话里话外,瞧不上施然,读书多有什么用,大学毕业又怎么了,想她也不会有什么高薪的好工作。
施然听着,并不辩驳。
裴以默拽了拽头发,看了眼施然,“她会辞职的。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看着她,让她在家看孩子。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了。”
阮馥真冷哼,“你就惯她吧!看她把谁放在眼里了!说好了,她照顾孩子,她呢!这是被我撞上了,我们不在的时候,她指不定怎么带孩子的!”
裴以默瞪了施然一眼,加重了语气,“我等会儿就教训她!”
施然抬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怕他,好像也没有任何怨恨之意。
裴以默白了她一眼,又对阮馥真说:“妈,陈阿姨她们不是还在等你?先去逛街吧,施然,我跟她说。”
这样小题大做的教训有几百几千次了,不知道施然听腻了没有,裴以默是真的不想听了。
阮馥真也说累了,轻蔑哼哼两声,“你跟她说,看她会听你的!你心疼她,她可是只拿你当冤大头、印钞机用!”
她体格富态,这身宝蓝色连衣裙有几个地方都勒着肉了,但她本人好像挺喜欢,又拎着大红色的背包,颇有姿态地走到那边,叫了一声楠楠,“奶奶走了,你不来再亲亲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