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笔钱.......”
良久,施然才开口说话。
“你帮我给我在萧县的亲戚,让他们把我妈和我爸葬在一起。这是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了。”
“你自己呢?你也不想活了是吗?”
“是,我对这个人生没有什么眷恋了。”
她声音虚弱无力,但裴以默听清了她的话。他不是她在这个世间的眷恋。
过好这一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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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想活了,任谁也无计可施。对此,裴以默恼恨着施然,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消沉,是根本没把他放心上。裴以静打电话询问情况,他正烦躁,赌气说:“不管了,随便她!”
命途多舛,施然也太惨了些。眼看要熬出头了,又遭遇变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她现在是弟媳妇,就算为了裴以默,裴以静也不能袖手旁观,“嘚!你们这是刚开个头,又到大结局了。哎,我欠谁的了,操这份心。等着,姐姐来拯救你。”
裴以静带了楠楠来医院看施然。楠楠看到施然在输液,手背上留有好几处青紫色的针眼,就哇哇大哭,“妈妈,妈妈受伤了!”
施然对她淡淡的,别过头去,任由楠楠哭闹,也不看她一眼。
“行,施然,算你狠,我以为你养了楠楠这么久,不是亲生的也差不多了,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裴以静认栽。
楠楠哭得直咳嗽,裴以默这个亲爸站在一边,也无动于衷。
裴以静叹气,“我大侄女招谁惹谁了呢,小可怜呦!”她抱起楠楠,忍不住斥责裴以默一句,“你有个当爸的样子没有。”
裴以默这个亲爸不靠谱,更别说他人了。如果施然真的撒手不管了,楠楠真的成孤儿了。裴以静清楚自己没有养活一个孩子的实力和耐心。
她又回头看了看施然,叫她,“施然,反正还活着,那索性不如活着呗。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还不想死,你什么都会,那么厉害,死了多可惜!你还有以默,楠楠,就算这样的生活和你预想的不一样,但也绝对不至于差劲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吧。”
楠楠的哭声随着裴以静逐渐远去,病房里冷静一室。施然微抬输液的左手,坐起身来。
裴以默双手环抱,斜靠在桌边,神情冷淡。
施然望向裴以默,开口说:“我们回家吧。”
两天了,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裴以默看到她眼中有了几分生气,感到意外,“原来,只有楠楠在你心里。”
她竭力撑了两年多,以为一切就要好起来时,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至亲和至爱。所有的美好和期待都破灭,大悲大痛,灵魂虚脱,几乎永坠深渊。
可她,还有楠楠。她放不下楠楠,这份牵挂还在,她就得活着。
既然还活着,不如好好活着。逝者已去,她再伤心也是枉然。
她决定重新活过来,一腔孤勇,面对一切。她不信人生只有生离死别,不信往后余生,没有她想要的岁月静好。
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活得值得。
“你陪我吧。”施然说。
裴以默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她了,强调说:“施然,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施然的目光跌落,静静地看着地面,“对不起。”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未免太敷衍。
但最后裴以默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我是你随时可以抛弃的人。”
他认命地过去,蹲在床边,拿起她的鞋,套在她的脚上。温柔体贴,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施然拔了针管,起身下地,说:“我没有抛弃你,我只是暂时放弃了我自己。你和楠楠,同样重要。”
光阴流转,若有若无地绕在两人身侧。她眼睛里的郑重和真诚清晰可见,他捂不热她的心,但她知道要回应他的好。裴以默很不甘心,早知今日,当初不该放纵自己爱上她。
“我说真的,以默,你们同等重要。”施然的目光凝在他脸上,生死徘徊之后,她此刻无比清醒。
“不行!”裴以默面露不满,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贴在耳边,有些孩子气地说:“我要比她重要。”
他这么喜欢她,一定要她说的这份“重要”,无与伦比。
“施然,我不知道还能允许你这样放肆几次,你不过是仗着我是真的爱你罢了。如果下一次,我不原谅你了,你也不要离开我。除非........”
他想说,除非死亡把他们隔开,否则不要有生离。但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他怕触动她,她好不容易才决定重新活着的。
施然已会意,眼泪深藏,只深深地依偎在他怀里,“以默,除非死亡,除非爱尽,我们都不要分开。”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接受一次失去。寒冬凛冽,她就一个人,只有这个温暖的怀抱和楠楠了。
赵永恒的粗心大意,造成这一场医疗事故,前途尽毁不说,还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先是惶恐、极力狡辩,后来知道躲不过,坚持要见施然。在移交警方之前,一切都还可以私下和解。他把希望寄托于施然的心软。
“我不见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施然给的答复如是。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去打人,也没有奔到公安局里去起诉,对待一切,冷漠平静。
阮馥香问她,“你对他,就没有怨恨?”
施然沉默不语。或许是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早就麻木了。
“要不,你听听他怎么说?”阮馥香还是想双方私下解决的,毕竟,赵永恒是她带的人,年轻干练,只这一次大意了。如果施然不高抬贵手,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裴以默看了看施然,说:“小姨,我们不调解,你们把人交给警方吧。”
阮馥香横了他一眼,“那你们找我说什么,我又做不了主。”
残阳如血,最后一缕余晖打在施然苍白虚弱的脸颊上,胭脂一般,点缀得她整个人有了生气。
“然,你不用担心,医院的事情我都会找人办好的。你妈......咱妈的事情我也会替你办,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外地散心。”
裴以默虽然还生她的气,但要心疼她多一些。她是这样的优秀,能把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好,可是上天却偏偏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一切,要她饱尝苦痛。
裴以默去开车,施然坐在长椅上等他回来。他走出几步远,回头看到施然双手按在椅子上,撑着身子,抬头看着天空。她身子单薄得很,偏又有一股坚韧。命运不曾优待于她,她一次次挺了过来,没有认输。
这个世界欠她的温暖,他想补偿给她,不让她再孤单难过,无人可依。
有缘无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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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将至,街道两边挂满了红色小灯笼,车流繁忙有序,这个人间东升西落,朝朝又暮暮,并不会为某个人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裴以默下车,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侧颜浓艳,长发飘飘,挎着金色小包,娉婷而过。
他觉得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
“认识?”施然过来,问了一句。
“不认识。”裴以默轻咳,解释说:“长得跟我姐有点儿像。”
换做以前,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会是他的目标,发展成短期对象,或者一场美丽邂逅。可他现在有了施然,就没有那些花花心思了。
温泉洗浴中心的老板是张星海和张星涛哥俩,裴以默不常来,他事先也没有打招呼,接待员不认识他,多少有些怠慢。这让裴以默内心不爽,跟人说:“叫你们老板出来。”
“老板不在。”人家白了他一眼,爱洗不洗的样子。
施然说:“我们自己去领东西就可以了。”
但裴以默享受惯了特殊待遇,哪肯自己跑腿,就给张星涛打电话。
张星涛接到电话从楼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扎着皮带,“裴哥,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站定一看施然也在,就别有意味地笑了,“嫂子也在啊,快,你们几个快去把贵宾区的温泉池清一下人,给裴哥和嫂子用。”
裴以默清高自许,搂过施然站得直直的,略略责备,“大白天的还跟饿狼一样,穿好你的裤子!”
“闲着的了,随便玩玩。”张星涛嘿嘿发笑,对着墙壁上的镜子,抹掉了脸上的口红印。
施然内心嫌恶,别过脸去,正看到那边有人在看她。是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隔得不远,可以看清她眉眼标致,五官和气质都跟女明星似的出色。
她看着施然,长眉蹙着,用一种奇怪又饱含丰富情绪的目光打量着她。
“怎么了?”裴以默问。
施然看出异样,心生疑虑,说:“她好像认识我。”
裴以默顺着望去,那个女人转身走了。
“谁啊?没看到。”
施然点了点晕乎乎的脑袋,长期疲于生计,坐困愁城,很多事情,很多人她都不记得了。
施然去换衣服,裴以默在外面等她。张星涛巴巴地凑过来,问他,“裴哥,你不洗吗?”
裴以默有些心动,但没有行动,只说:“你忙你的去,别让人过来打扰我们。”
“裴哥,那个叫江娇娇的又回来了,你要不要见她?”张星涛眼神暗示着某些下流信号。
裴以默冷睨了他一下,语气含怒,“她是谁?我为什么要见她?”
裴以默真的变了,曾经喜欢的妹子,现在也提不起兴趣了。张星涛酸溜溜地说:“嘚,兄弟们的跨年聚会你也不参加了,你有了老婆,都把我们忘了。”
人影晃动,知道施然要出来了,裴以默胳膊捅了捅张星涛,“我在这里等我老婆,你跟着干什么?”
“裴哥,到时候一起来嘛,绝对不后悔。嫂子又不会知道。”张星涛又拉拢了一遍,才走开。
裴以默揉了揉头发,伸手看了看手掌和手背,无聊,又自嘲地笑了。他被施然困在了掌心里,万花丛中过,只忠她一个人。
施然换上雪白的浴袍出来,粉黛不沾,清肤长发,别有一种不可描述的美丽。在裴以默眼中,她最美。
“我去洗了,可能要久一些......”施然双手拎着浴篮,眼神小心,触及他的视线,慌忙避开了。
裴以默淡淡点头,“嗯,去吧。”
他不为难她。
施然低头过走,打开门,热气氤氲灌出,温柔地沁着皮肤。她回头看到裴以默双目注视着她,这几日,他陪着她打理一切,大事小事都为她安排妥当,但不曾在嘉园小区留下过夜。
他保持着距离,是在生气,也是在等她的主动。
“你要不要......一起?”施然咬着唇角,问了出来。
裴以默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十分矜持,“不用了,不想洗。”
头顶的灯管单单一只,孤零零地亮着。裴以默眼角余波瞥见她的接近,一下秒,施然的手就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腕,她说:“这几天天冷,你也一起吧,会比较舒服。”
裴以默反手握住她柔软细腻的手腕,心突突地跳着,咽了咽口水,“你去洗啊,我不用。”
施然的额抵在他肩上,轻轻蹭着他,在跟他撒娇。裴以默装不下了,“那我去换衣服。”
施然站在原地等他。
“施然——”
有人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施然错愕,“你是?”
“你竟然和裴以默在一起!”
施然不解她的怒意从何而来,“你是谁?”
“我......”女人按下冲动,反问她,“你是真不认识我,还是假装不认识我了?”
施然摇头。眼前的女人大约是同龄,可是过往的女同学里好像没有她。
“那你也不记得柏明辰了吗?”
施然心中大恸,急忙问道:“你见过他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给柏明辰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上次分别,她忘记问他部队编号和其他联系方式了,柏明辰彻底失联,施然心里已经默认了他不在了的事实。
乍然听到别人提起,她心中莫名又燃起一分希望,但很快,她明白,只是她想多了。
“你了解裴以默吗?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你太让人失望了!”女人开口全是指责,恨铁不成钢,反对她和裴以默在一起。
“你是柏明辰的同学?”施然猜测。
“你要是还是以前的施然,就和裴以默断了!不然,你会后悔的!”女人撂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就走。施然追了她几步,想问什么,又觉得是徒劳。
女人又回头瞪了她一眼,“回头再跟你说。”
施然实在想不起来她是谁,可是她突然出现,又提着柏明辰,搅乱了施然的情绪。
裴以默说什么,她在走神,没听清,惹得他很不满,失了兴致。
“你,离我远点儿,不要招惹我了。”裴以默呼气,闭眼,头仰靠着后面。
过了会儿,他掀开眼皮偷看了一眼,看到施然在那边小心地理着头发。她没有抗拒他,只是一听到别人提起柏明辰,她的心又动摇了。
裴以默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但她和施然说的那几句话,他都听到了,她是张婉瑜。
有缘无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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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然想把头发剪去一大半的长度。可是裴以默喜欢她细细软软的发丝,就劝着少剪一些,堪堪齐肩的长度。
“然,你先在这里,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再来接你。”
“好。”施然乖乖地坐着,等着理发师下剪子。
裴以默出去了,理发师再次跟她确认,“小姐,到底要剪多长?”
施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怔松,“听他的吧。”
她不想再跟任何人诉说过去的事情,也不想对任何人解释为什么不和柏明辰在一起。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很世俗的人,她累了,怕了,不想再记得自己是施然,不想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裴以默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只想紧紧靠着他,抓着这份温暖,好好活下去。
裴以默返回洗浴中心,过了大厅,有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