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默什么也没说,开车走了。回了市区的住处,砸了东西发泄,又找到酒灌醉自己,倒了才算完。
最近的烦心事挺多,他心里烦,有时候对施然也没个好脸色。但他心里还是在乎她的,尤其是现在知道柏明辰回来了,他被一种要失去施然的恐惧和无力感支配,冲施然宣泄。
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怕施然真的丢下他,再也不陪着他了。
冰冷黑暗的窒息感传来,他惊惧不已。他小时候落过水,对水有心理抵触。但那晚,他被人套着麻袋扔到了水里。
触感恐怖万分,他被袋子束着,逐渐透不过气来,使劲挣扎上游,结果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沉落。
尖锐的疼痛感刺着全身,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有人抓着他的胳膊,托他往上浮。水面以上,他终于又能呼吸了。
天上星子闪动,那么美丽。他咳出脏水,内心庆幸得不知所以,等定了神,才看到身边的施然。
施然抹开湿淋淋的头发,目色沉静地看着他。
她救了他,他从那时候起就喜欢她了吧。
但他知道,她跟他不是一路人,所以,他刻意躲开她。即便他们有了结婚证,他也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故事。
可是,看到柏明辰出现,他再也淡定不了了。那些刻意被压制的念头萌动,很快,他就沦陷了。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被施然的一切吸引,爱上了她。
他越陷越深,可施然还是只喜欢柏明辰,她要离开他了。
裴以默感到自己都掉到了水里,恐惧、焦急,却无计可施。
这一次,还是只有施然能够救他。
昏昏沉沉,梦境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酒瓶轻撞,发出细微声响。裴以默抬眼,朦胧间看到施然在身边,她温柔地看着他。
“以默,你好些了吗?”她温柔询问,一如往常。
原来,他是个很幸福的人。
光线变幻,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施然的身影忽然不见了,裴以默惊到,“然——”
他猛然起身,房间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人。酒瓶满地,无人收拾。
他想起第一次叫施然来这里给他收拾屋子的情形,那天的她穿了一件裙子,转身的时候,轻飘飘的,引得他想入非非。
他故意去嘉园小区给她添堵,又找她扮演女友气走了陈银佳,还在大街上强吻了她。
那天的心动,记忆尤新。
他教她开车,故意亲她,给她表白,和她逛商场,搂着她,是情侣的模样。
原来那时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他想到了所有对她心动的瞬间,却想不到施然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她受伤了,还是那么倔强,她想他陪着她,只是因为她真的很需要一个人。
后来,她妈妈也去世了,她伤心欲绝。那个时候,任何人给她的温暖,对她来说,都是寒冬的薪火,恰好他那时最爱她,力所能及地温暖着她。
他完整地占有了她,自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会是她的女人了。那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却是很可笑。
他并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不让她离开。
裴以默走后,施然整个人就蜷缩在卧室里。她一阵阵的害怕,不知所以。哪里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人,她不过也只是个被迫长大的孩子。
她努力自愈着,楠楠跟乐乐上学走了好久,她才起来吃点儿东西,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缓缓神。
只是,手机又响了。
火锅店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议论纷纷,警察还在,店里狼藉一片,桌椅掀翻,碗盘碎在地上。
“施然——”
张婉瑜本来抱着露露在哭,看到施然来,一下子冲到她跟前,抓着她。
“明辰呢?”施然还没看到柏明辰,忧心如焚。她顾不上任何人,只找柏明辰,“明辰——”
她紧张得不行,声音都带着哭腔。
“大帆和明辰去医院了,施然,你这次知道了吧,他就是个混混无赖!”
“医院.......”施然瞥见地上有一滩血渍,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
她以为,裴以默冲她发完火,暂时还不会怎么样。但哪知这么快就出事了,她忘了,在徽城,很多事情不用裴以默直接授意,就会有人抢着替他做事。
这是混混行为,是裴以默从小到大的做事逻辑。
露露和厨师留下来配合警察询问,施然和张婉瑜打车去医院。一路上,张婉瑜都在发抖。她没有受伤,但受到了刺激。
那晚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看到有人打架,她就会很害怕。更何况,今天那群人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他们先是装作是来吃饭的客人,故意找茬,三两句话还没说完,就目标明确地攻击柏明辰。
许光帆哪能看着好兄弟吃亏,知道来着不善,也动起手来。
对方虽然人多,好在柏明辰和许光帆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也没有太吃亏。但刚下楼的张婉瑜看到这一幕,极度恐惧下,双腿一软,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张婉瑜是典型的小公主成长类型,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从小到大,谁不是捧着她。但裴以默给她留下那么那么可怕的记忆,她看到有人打架,就十分恐惧。
施然倒是镇静下来了,“婉瑜,你没事吧?”开了瓶水给她,她也不喝,施然只能让司机快点。
“大帆——”
许光帆拿了药单出来,看到张婉瑜来了。她跑过来,一把扑进他怀里,哭道:“我好害怕!”
“没事了,乖!”许光帆抱着她,柔语安慰。看到施然也来了,她神色黯然,整个人几乎破碎了的感觉。
我终于又找到了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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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柏明辰头部受过伤,这次又被打到了头部,虽然不严重,但得多休息几天。如果有异常反应,要及时就医。
扎针的护士看了看施然,小声说:“他刚才昏迷的时候,叫着然然,是你吧。”
施然眸色沉静,“嗯”了一声回应。
护士磕到糖了一样开心,说:“那你好好陪陪他吧,你们很般配。”
病床上的柏明辰,闭着眼睛昏睡。他额上有红色的印记,嘴角也有青紫色的伤痕,面色虚弱。
施然内心阵阵刺痛,喉头隐约有腥甜血味。他独自经历过一次生死。那次,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时,伤心呕血。
现在,他又来找她了,在她面前。似乎在告诉她,内心深爱的人,永远不会走丢。他就算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可依然会回来找他。
她多么想去抚摸他,快要触及他的脸颊时,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她不是圣人,不能时时刻刻规制自己的行为,但在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必须理智。
可如果以后都要这样,爱,却要远离,那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施然,你跟我们一起,告裴以默。你离开他,我再也不跟你抢明辰。”
张婉瑜迫视着施然,要她立即表明态度,站好阵营。
施然怔怔的,没有言语。事情发展到今天,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了。在她不知道柏明辰被打之前,她其实还是想让一切如旧。可是张婉瑜告诉他,裴以默品行恶劣,这不是他第一次伤害他们了。
“说话啊,施然!你对裴以默也是有感情的是吗?”
许光帆拦住张婉瑜,“婉瑜,你冷静些,不要逼她。”
“你向着她?”
“施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光帆又看向施然,知道她内心经历着极大的痛苦挣扎,“施然,你自己想清楚最重要。”
半小时后,柏明辰醒来。病房里只有施然在,目色柔缓地看着他。
他情绪激动,忙起身,“你怎么在这里?”见到她,仿佛是夜旅人见到了第一束阳光般珍奇惊喜。
“不要乱动。”施然抬手示意,让他不要扯掉针管。
柏明辰笑,眼睛里有光,“哦,我没事了,你别担心,就是一些皮肉伤,两三天就好了。”
护士进来换水,看到他醒了,问他怎么样了。柏明辰看着施然,说没事了,然后请护士先帮他把针管拔掉。
“还有一瓶呢。”护士说。
“我等会回来再输。”柏明辰轻松下床,找到鞋子穿上。他没有换上病号服,可以外出,就对施然说:“我送你。”
他知道施然不能在这里陪着他,所以主动提出送她。
施然点头,先他一步走出了病房。柏明辰不远不近地跟着,笑着跟她说话,“是婉瑜给你打的电话吗?你不要听她乱说,她一向夸张。不过,也是,她是家里的小公主,估计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被吓坏了。”
施然停下脚步,回首望看他。他整个人有了几分神采,看上去真的好多了。
“明辰,如果可以,你离开徽城吧。”
这是施然走投无路,想到唯一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
听到她很自然地叫他的名字,柏明辰先是微微一愣,又听到让他离开,很是不解,“今天那些人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问问大帆。不过,大帆说他在公安和工商也都有人,我们不会太吃亏的。”
见她不说话,柏明辰没多想,“如果你希望我离开,我可以离开,但是要和大帆,还有婉瑜都交代好了,我再走。”
他答应了,施然也没有半分喜悦,她眼眸垂落,声音闷闷的,“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柏明辰看着她转身,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然然——”
施然身子一僵,没有敢回头。
“你是然然——”
柏明辰脑中轰鸣,疼痛不已,这两个字叫出口,彷佛打开了记忆的密码,好多画面和声音一起涌了上来。
“明辰........”
施然想去扶他,可泪流满面,无法相认。
“明辰,你怎么了?”许光帆看到柏明辰一下子倒在地上,把东西给了张婉瑜就跑了过来。
柏明辰脸色痛苦,头疼不已,指着施然的背影,“她是.......然然!”
见状,张婉瑜又委屈,又感动,哭了,彻底认输,“果然,只有她在你心里。”
只是一瞬间,被时光抹去清晰印象的那个人又重新清晰了,重重地击中他的心,疼痛不已。
“明辰,看我拍得好不好看?这朵白云好可爱啊,像只撒欢的小狗。”
少男少女并坐在田野间。
少年收了口琴,看了看少女的手机,说:“不像小狗,都没有耳朵。”
“有啊,这里,这是它的耳朵。”
“还是不像,像.......你!”
少女哎呀叫着,不轻不重地打了他几下,少年笑得更欢快。
两人并排躺在厚厚的青草地上,少女舒服自得地枕着少年的胳膊,白云游弋,蓝天广袤。
“明辰,你给我找的《笑傲江湖》我才看了一小部分,但我特别喜欢书封上写着的一段话。”
“你看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在他去执行那个很危险的任务前,他就想到这段少年时光。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冰轮,灰白无垠,白雪像是坠落的云块,聚合成了山。
他不知道人生还有多少年,也不知道下次重逢是什么时候,或许,他真的牺牲了,魂魄能飞越千万里,就能回到她的身边,和她告别。告诉她,他很后悔,如果有来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离开她了。
这一生,因为他的离开,他们就错过了一生。是他对不起她。
柏明辰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有关施然,有关曾经的家庭。醒来看到医院洁白无瑕的房顶,一切平寂无声,他说:“我都想起来了。”
我终于又找到了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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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以默自知做了不光彩的事情,怕施然责问,干脆玩起了失踪,不回家、不联系。两人的状态回到了一年前,互相不闻不问,各自安顿生活。
但是,裴以默发现他就算一个人了,也潇洒不起来了。
他搬出来独住,就是不想听爸妈的管教和唠叨,厌烦家庭,就想一个人为所欲为。但这几个月以来,他习惯接受施然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有人时刻关心他的衣食住行,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上班要带什么,都有人给他规划。无论他多晚回家,施然都会等他,他心情不好了,她会很有耐心地开解他,给他温柔。
连带楠楠,他也开始想他。他从前一点儿也不会把这个小家伙放在心上,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人追着他叫爸爸,开心的事情就少了很多。
张星海问他,“裴哥,你这样不回家,不是更给他们机会吗?”
裴以默冷冷讽笑道:“人家两个都多清高,我越是看不到,他们越不会见面。”
张星海说许光帆在徽城有人,看来以后不能再这样明目张胆地动他们了。
“他只要老老实实,就让他在徽城待着!”裴以默有几分灰心,他确实也不能做什么。如果真的惹恼了施然,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裴以默想的完全正确。那天在医院,柏明辰想起了全部,张婉瑜也跟他摊牌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但没有去找施然。
施然就更让人放心了,她自己把活动范围限制在嘉园小区,照顾孩子,正常生活,好像也遗忘了柏明辰。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裴以默在外面凑合得太辛苦,才不得不回了嘉园小区。捧着鲜花,认个错,求原谅。
施然神情恬淡,接过花,说:“洗手吃饭吧。”
裴以默放下心来,反正施然是他老婆,管她心里怎么想,还不是得扮演好裴太太的角色?
次卧已经被施然整成儿童房了,楠楠自己睡,不知道施然怎么哄她的,她也愿意自己睡了。等她睡着了,施然回到主卧来。
“楠楠怎么愿意自己睡了?”裴以默坐在床上,问了一句,想跟她聊聊家常话,缓和氛围。
施然语气平静,说:“她该独立了,以后,无论是谁陪着她,希望她都不会太不习惯。”
“你说什么?”裴以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在说,以后可能不是她陪着楠楠。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床上放着薄毯,施然又从衣柜里抱出一条毯子,放到裴以默身边,意思是给他用。
裴以默犹豫了会儿,带着讨好的意思,凑近说:“然,我知道错了,这不是回来跟你认错了吗?别生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