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苏泓提议道:“往前走一走吧,看到大路上能不能拦得到车,也顺便醒醒酒。”
司朵喝得有些多,眼神中有些迷蒙,只是看着苏泓笑:“好。”
苏泓皱着眉:“拦着你不要喝了,干嘛这么实在。”
司朵仰起脸看他:“为了工作!”
苏泓笑着摇了摇头:“傻兮兮的。”
司朵没了往日的敏锐,没觉察他声音中的情绪,穿着细高跟鞋走得有些摇摇晃晃。苏泓停下脚步等她:“怎么样,还走得动么?”
“没问题的!”司朵夸张地一挥手,“我可以穿着高跟鞋爬山!”然而话音未落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苏泓忙伸手扶住她:“醉成这样子,幸亏没男朋友,要不然你男朋友该找我麻烦了。”
司朵抱怨道:“我没男朋友怨谁?天天陪你加班干活!哪里去找男朋友!”
苏泓哑然失笑:“这也怪得上我。”他伸出胳膊,让司朵挽上去:“来吧,不管怎样照顾照顾女生还是应该的。”
司朵毫不客气地挽了上去,嘴里念叨着:“对,你要对我负责!”
路灯透过树木的枝桠在路面留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有仲春的花香,俩人沿着路边向大路走去。
一直走出很远,苏泓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朵坐进去,他坐到了旁边。苏泓向司机报了司朵家的地址。一路上,车里放着一曲靡丽的歌,车外的光掠过,静谧到让人沉醉。
出租车停到司朵的楼下,司朵摇摇晃晃地爬下车,苏泓急忙跟了下去:“怎么样?上得去楼么?”
“没关系的,我很好。”司朵说,“其实我想说我没醉的,但想到大概都是喝醉的人才这么说……所以我没法说,其实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晕而已。”
苏泓含笑看着她:“好,那快去休息吧。”
“那……我上去了。”司朵说,但人却没有动,还是那样看着苏泓,眼中带着些迷蒙的潋滟。这在明灭光影中艳若桃李的年轻笑颜,突然让苏泓有那么一瞬的心惊。
一时无言,俩人间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许久苏泓才试探着喊了声:“小朵?”他伸出手,停到她耳边,似乎想挽一下她的头发,这时停在一边的出租车,传来了几声催促的笛声。
苏泓就势把手收回,放到嘴边轻咳一声:“上去给我个消息。”
司朵这才回过神似的,向他道了声晚安,转身上楼,回到家向窗外望去,发现苏泓还站在那里看向楼上。司朵向他招招手,他也挥了下,才转身上了车。
司朵看着出租车离去,孤独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她裹挟其中。她轻叹一声,想去给自己倒杯水,但不由自主地,却又拿了瓶酒。
这时手机亮起,是一条发自苏泓的消息:“好好休息。”
“明天赶紧找个男朋友照顾你。”他又说。
司朵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回道:“工作不允许我找男朋友啊。”
微薄的醉意带来了一种不管不顾的快意,唆使着她又加了一句:“你得赔我。”
苏泓回:“要怎么赔?”
片刻,他又回道:“难道要把我赔给你?”
司朵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剧烈到甚至无法思考,她的手停到屏幕上长久不动。
对话框上显示出“正在输入中……”
这是一场命运的风暴,将她挟卷至歧途,未来的万种可能,在午夜静谧昏黄的灯光下,露出妖冶而魅人的容颜,引诱着她哄骗着她。
司朵抑制不住内心放纵的渴望,醉酒不是一切最好的诠释么?
她知道这是一条通向哪里的路,她很想走过去,想得心痛……
她的手在抖,却敌不过心跳的剧烈,她打了几个字,昏暗灯光下手机屏幕闪着莹莹的光,那边依然“正在输入中……”。
司朵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冰冷辛辣的酒流入胃中,灼烧着她,但却奇迹般地抚平了她剧烈的心跳。命运轰鸣而过,带着绮色的夜又恢复了正常,耳边只余回响……
司朵删去打好的几个字,重新发了过去:“哈哈,不敢要。”
立即,她收到了回复——
“好的。早些睡。”
第二天是周六,宿醉让司朵头疼欲裂,一直缓到中午才起来,想到还有个案子着急准备,司朵决定准备去办公室把案卷取来,周末在家里做出来。谁知在刚到楼下大堂,就遇到了薛琳。两人见面,同时问对方:“你也来加班?”
“对啊,有一个集团破产的项目,要进行竞争性谈判,主任亲自挨个通知要来加班。你老板也来了。”说到这里,薛琳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司朵:“诶,苏大律怎么说你不舒服,来不了?”
司朵连忙说:“哦,没什么事了,所以就过来了。”
到了办公室,果然看到大家都在一片忙碌中传阅着文件。
她连忙走到苏泓的办公室,发现他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改着一份文件。司朵急忙把文件从他手中接过来,苏泓看到她过来,马上把电话开了免提,司朵迅速浏览了一下文件,接着他作过标记的地方继续标注下去。
挂了电话,司朵有些抱歉地对他说:“我不知道要加班……怎么也不通知我一下。”
苏泓却看着她笑了笑:“休息好了么?”
司朵忽然有些慌乱:“睡了一觉,好多了,没事的。”
她没再多说,低头继续看文件,随时做了些记号,然后拿着文件向苏泓询问一些背景情况。但说了半天,却没见他反应,司朵不禁轻轻侧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根本没在看文件,只是撑着下巴看着自己。司朵的脸微微泛热,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说话时微微偏了下头,长发滑落下来,拂过苏泓放在桌边的手上。
苏泓突然伸出手,卷着那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轻轻拽了一下。
“啊!”司朵轻呼一声,不解地看着苏泓。
“头发真好,早就想这么拽一下了。”苏泓还是撑着下巴,笑得像个欺负了女生的男生,笑意中有些混合了得意的小兴奋。
司朵觉得自己的脸立即红到了脖子:“讨厌!”
苏泓没说话,看着司朵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司朵张了张嘴却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她把文件往苏泓怀里一摔:“不讲了,自己看。”说完,快步走出去,身后是苏泓得意的轻笑。
回到座位上,司朵一颗狂跳的心还没平复,薛琳就趴在隔断上探出头问:“呦,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有么?”司朵心虚地摸摸脸,果然一片滚烫,她急中生智地解释道:“没什么,刚才挨训了。”
“呦,苏泓舍得?”薛琳撇撇嘴,“看你眉目含春嘴角带笑的样子,还以为你去偷情了呢。”
“瞎说什么。”司朵从抽屉里掏出盒巧克力拍到薛琳手里,“赶紧干你的活去吧。省得一会主任找你汇报又要抓狂。”
薛琳接过贿赂,乖乖回去干活了。司朵像鸵鸟般把脑袋埋在格子间中,耳朵又有些发烫。昨夜迷离的心境又浮现出来,而刚才的情形,看起来也太暧昧,好像在调情。
不一会,苏泓就走出他的办公室,路过她身边时招呼道:“小朵,我走了。”
司朵看看表:“这么早,有安排?”
“是啊,有家饭店新开业,汪绮非要去。”苏泓摆弄着手机,有意无意地抱怨,“不过昨天回去那么晚,今天我倒是想早些回去休息。”
司朵“哦”了一声,忽然心生怨恨,这算什么,男上司女下属,背着原配在办公司里的一些小小暧昧?一些逢场作戏?
“怎么?有事?”苏泓抬头看她,带着笑意的眼神中有着些探寻,“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
司朵突然觉得很难过,她想了想有些无精打采地说:“今天要加班,明天我要去相亲,有人给我介绍了个男朋友。”
气氛有些冷,苏泓想了想说:“哦,好吧。那周一见。”
司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叹息。自己这是在期盼什么?办公室那点小小暧昧能说明什么?即便是苏泓,也是个道貌岸然的情场高手罢了。
第 5 章
司朵的人生,除了读书学习外,对其他的都有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所以相亲并不在司朵的人生计划中。原本,司朵觉得自己长到一定年纪,朋友、同学、甚至客户中,可能会有人因长久的相识而产生感情,然后平淡而顺理成章地进入婚姻,抑或一直遇不到那个人,自己这样平淡地老去,也未尝不可。
爱情、婚姻、家庭对于司朵来说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吸引力。然而,苏泓与她之间那难以进退的关系和态度,让她觉得也许应该找个男朋友,也许与一个人建立一种正常的关系之后,可以让她从那种不安惶恐以及……难以抑制的渴望中抽离。
司朵玩笑似的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让大家给她介绍男朋友,这条朋友圈招徕了热心亲友的响应,苏泓甚至点了个赞。司朵看着苏泓的那个赞,仿佛看到了世事的荒谬和无稽。
在所有亲友介绍的人选中,司朵仔细选了卓星希,像她所安排的人生,不一定是最好,却是所能预见范围内与她最合适最匹配的。
果然,卓星希如她想得那样,有着合适的教育背景,有着得体的外貌和举止。经过职场历练、在众多世故老练的当事人间游刃有余的司朵,再也不是刚毕业时带着学生气的小女生了,但性格中特有的天真赤诚,足以让人对她产生一种独特的信赖与好感,足以捕获一个以相亲的目的与她相见的人。
就这样,卓星希成了她的男朋友。
和卓星希交往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司朵确实感到了幸福。与苏泓那微薄的暧昧,如过眼云烟,那个旖旎忐忑的夜晚,被司朵小心地收到了心底。司朵又成为了苏泓高效得力的助手,偶尔隔着办公室看到他的笑时,司朵会回他一个坦荡的笑容。
司朵与卓星希,是各自的恰当的男女朋友,尽管都很忙,他们每周工作日会一起吃两三次饭,周末给彼此留出时间一起出游,把对方介绍给彼此的朋友,重要的节日会送价值相当精美实用的礼物。两个人有共处的时间,亦有独处的空间,言语谨慎相互尊重,如教课书般恰当妥帖。
这样的生活很好,司朵想。
生活本就是这样,不是么?人们终其一生,学习工作赚钱,其实就是在寻求一种对于人生的掌控感,让人生如自己所愿继续下去。每个人所理想的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优雅体面,按部就班,一切都恰到好处。
七月中旬的一天,司朵接到了奶奶打来的电话。奶奶让她周末参加表弟的大学升学宴,末了,奶奶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告诉司朵,爸爸也会回来。司朵笑着说“好的,我一定会去”,挂上电话后却是沉默。
父母分开后,父亲虽然从司朵的生活中消失了,父亲的亲族却没有。奶奶和姑姑待司朵是很不错的,多年来,司朵很感念奶奶和姑姑的帮扶,但父亲已是多年未见,横亘在父女间这许多年的岁月,司朵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
升学宴的时间定在周六晚上,司朵穿着一件黑色礼服短裙,细高跟鞋出席。姑姑见到她这身打扮甚至微微愣了一下:“就是自家人吃顿便饭,怎么还穿得这么正式。”司朵只是笑着说,晚一些律所还有个会议,要正装出席。姑姑了然地笑着说,让小卓快点娶了你,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大周末晚上还得加班。司朵还只是笑笑不说话。
司朵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亲,果然,父亲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司朵乖巧地跟父亲和他带来的女人打招呼,父亲答应着。父女俩形同陌路地客气着,气氛拘谨。倒是父亲带来的女人,熟稔热情地招呼司朵,还塞了个红包给她。
司朵依旧乖巧笑着,接过红包,礼貌地道了声谢。
姑姑本是爱热闹的人,加上儿子考上大学,所以家宴的气氛很是热闹。一家人现出了其乐融融的团圆气氛。
逢场作戏,谁不会呢,司朵想。
司朵巧笑倩兮言笑宴宴,恭喜表弟金榜题名,祝奶奶身体健康,感谢姑姑多年照顾,陪出去了很多酒。末了,司朵歉意地说律所还要加班,便提前离了席。
父亲到路边送她,司朵拦了车向司机报了律所的地点,转头歉意地跟父亲说,真不巧公司有安排,改天再来拜访。父亲只是说,路上小心。
出租车开出去,司朵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容颜,给了自己一个笑,那笑容有些扭曲滑稽,一如这个仍残留着白日余炽的盛夏夜晚。
出租车停到了律所楼下,司朵条件反射地下车,走到大堂,才意识到自己说加班其实只不过是个借口。
她穿着自己最正式的战衣,如同要迎战最难应对的甲方,然而又能怎样,她的敌人不是她的父亲,甚至不是父亲带回来的女人,她所面对的是生命中几十年的空余和缺失,是掩映在所谓亲情下的疏离,是年幼的自己哭醒的一个个绝望夜晚。
司朵不由自主地向办公室走去,中途拨通了卓星希的电话:“……能出来陪我一下么?”
卓星希那边有个停顿。“怎么了?”他轻声问,“我这边工作还没做完。”
司朵走进电梯,按了楼层,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她想了想说:“哦,那也没什么事了。”
“没事么?”卓星希问,“你也在加班?”
电梯门伴随着“叮”地一声打开,司朵走出去:“嗯,是的,还需要一会。”
“那明天联系你。”卓星希说,“明天下午有空可以一起出去,你呢?”
“好的,那明天联系。”司朵说,然后静静地挂了电话。
办公室只有一处亮着灯,却没有见到人。司朵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抚平裙角的一处压痕,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伸手想擦去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