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过来，在她桌子上放了杯茶。
袅袅雾气，氤氲茶香，模糊了夜色。
司朵起身想去卫生间洗下脸。她不想让苏泓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于是拼命地忍住泪水想给他一个笑，但泪水却依旧不可抑制地涌出。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她想。
苏泓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揽住她，把她的额头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长大后，司朵就不再哭泣，世事艰辛，自己的那些悲伤那些怨恨甚至都算不了什么，她已没有什么哭的理由，偶有抱怨，她也只会笑着说。
然而空寂无人的办公室、温柔无声的陪伴，却莫名地成了司朵情绪的出口，多年的委屈和孤独，成了不可抑制的泪水。
一直到很久，司朵猛地后退一步，她怯于去看苏泓的目光，只是盯着他西装被泪水浸湿的痕迹，轻声道：“对不起。”
苏泓只是问：“好些了？”
司朵擦干脸上的泪水，轻轻点点头。
“那去哪里走一走，还是回家？”苏泓又问。
“回家吧。”司朵轻轻说，这个夜晚她不能承受更多的情绪。
苏泓取来车，司朵坐到后座。俩人一路无话，只是下车时，司朵又轻声向苏泓道了声谢。
“有事给我电话。”苏泓轻轻嘱咐。
“谢谢。”司朵说。
房间内是独自一人的空寂，司朵陷在沙发中，收到了苏泓的消息，他说：“好好休息。”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如果有什么话，可以随时跟我说。”
司朵的手指在与苏泓的对话框上停留了好久，最后，却是点开了与赫小雅的对话框，她问小雅：“你觉得我会和卓星希结婚么？”
赫小雅回了个问号。
司朵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自顾自地说道：“你看啊，卓星希家世很不错，如果结婚，他的父母对我们会是很有帮扶，他学历好工作也好，对我也很体贴，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我们从来都没有吵过架呢。”
赫小雅又回过来一个问号。
司朵说：“如果他求婚了，我想我会答应。”
许久，赫小雅回到：“朵儿啊，你每次说起卓星希，都像在做题，你每次都在谈论他的条件。”
“如果结婚，不就是要条件相当门当户对么。”司朵说，“我又不是初中小女生了，人生要现实一些。”
“他的条件是很好。”赫小雅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爱他？所以，你每次都会用门当户对条件相当来提醒自己。”
“确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的世界里，我们也都是俗人，并不是只靠感情活着。但作为好朋友，我仍希望你能和相爱的人结婚，而不是这样冷静地、毫无感情地数着条件，然后说服自己，对方是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赫小雅说。
相爱么，出于爱情么？
司朵眼前闪现过苏泓的温柔笑容。
深沉夜色中，过去与未来，孤寂与陪伴，卓星希与苏泓，失去与得到，爱与不爱，这些生命中宏大而难以琢磨的谜题，折磨着司朵，让她在一直在黑暗中坐到天色微明。
那是她第一个失眠的夜晚。
第 6 章
“三”是一个代表稳定的数字。
数学中，三点确定一个平面，三角形代表稳定，现实中，三权分立相互制衡。
可是，爱情却永远容不下这个数字，三个人的感情，注定是悲剧。
脱离了深夜的暧昧和悲戚，走在白天熙攘街头的司朵便觉出这一切的荒唐，不得不说，那些不受控制的情感，很多是源于夜深人静时孤单一人的胡思乱想。如今走在阳光下，她的心境又可以称为一个积极向上的有为青年，那些一厢情愿的感情，需要放弃。
司朵需要一个能够暂时远离这一切的契机，所以她争取到了一个培训的机会，到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学习，为期两周。
苏泓很痛快地放她出去，嘱咐她好好学习，快点回来。
司朵一扫之前的纠结，笑着地答应说好。
培训地点安排在一个位于传统风景区里的酒店，大部分人抱着休闲社交的心情来的，唯有司朵学得格外认真，每天在朋友圈分享记录学习心得。
苏泓每天点赞，还发来消息问道：“培训怎么样，有收获么？”
她回到：“很好，学习内容很充实，收获很大。”
苏泓又问：“玩得怎么样？”
司朵想想回道：“这里风景很好，晚上的月亮看起来特别大。”
然而这天傍晚，司朵正一人在房间里整理笔记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司朵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打开门却见苏泓站在外面。
“你……”她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需要独自一人，安静地整理下自己的心情，所以甚至没有告诉卓星希培训地址，可是苏泓却找来了。某些幻想突然在脑海中蠢蠢欲动，接着又被自己摇着头否定掉了。
因为只自己一个人，司朵衣着随意，裤腿还乱七八糟地挽着，她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请他进来。苏泓进来倚在桌边，顺手捞起了本书：“呵，培训的日子，真怀念呢。”
“呵呵，”司朵尴尬地笑着递给他瓶水，“你怎么找到这的？”
“过来出差，就顺便来看看，监督一下我的队友是在好好学习还是趁机偷懒。”看着司朵不解的眼神，他又说：“这个是个老牌培训课程了，我当年也参加过，培训地点时间什么的一直没变，刚才楼下随便找了个看起来也像参加培训的人一打听，就知道你住哪了。”
不可避免地，苏泓拉着司朵一起吃了晚饭，席间几次苏泓似乎想聊些什么，司朵都将话题引向工作，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他一些案子的进展，自己可以跟进些什么。
苏泓有些无奈地：“司朵，一天下来，我都不想再提工作了，你也不要说了。”
司朵说“好”，然后想了想又说：“那我给你汇报下这几天的学习心得吧。”
苏泓摇了摇头，最后只是无奈地笑。
风景很好的城市，夜色也很美，消退了白日的暑热后，更是有种惬意舒适，饭后苏泓提议出去溜达一下，司朵借口还有课程要复习慌乱地拒绝。
回去的时候，司朵甚至没敢抬头看苏泓一眼，她觉得自己会从苏泓眼中看到失望。她知道如何让他不失望，却没有勇气去面对。
司朵又失眠了，看着窗外清朗的月色，想着在同一个酒店里的苏泓，脑中一片混乱。
她坐起来，抽出了一张纸。同以前解决难以抉择的事情一样，司朵将纸一折两半，开始写下苏泓和卓星希的名字，写下两人的好与不好。结果不言而喻，卓星希有着一个适婚女性所能预见的最合适的条件，而苏泓，司朵轻笑，一败涂地。
天平两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只是，还欠缺一个砝码。
就像赫小雅说得那样，当你开始计较条件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那只砝码，叫做，爱情。
司朵轻轻放到一端。
司朵恨自己，更恨苏泓。
他这样算怎么一回事？
明知无果的试探和撩拨，毫无道德。
然而这充满了禁忌的不道德，如伊甸园的苹果，充满了诱惑。
原始的欲望与情感，根深蒂固的道德与伦理，是充满了哲学意味的永恒的争议与纠葛。
司朵愤恨地撕碎了手纸的纸。
为了缓解焦躁的情绪，司朵打开了一个日常关注的博主的直播。
直播特有背景声在午夜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一个轻柔温暖的男声在轻轻地讲着属于午夜的话题。
这是一个心理博主，已经有很多粉丝。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司朵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话题类节目开在半夜，那么晚了，会有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收听或者叙说心事。
现在司朵才明白，只有在寂静地让寂寞呼之欲出的夜晚，才掩藏不住所有的心事，这个时候，心底才会有无法抑制的渴望，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因为今天的话题竟然有关爱情，博主分享了一些日常的爱情纠葛，也鼓励大家说出来自己的故事。
被连麦的几个粉丝，犹犹豫豫地说着老套的故事，无外乎男方条件不如女方、结婚要如何买房、婚前要多少彩礼等等。司朵露出嘲讽的笑，这种各种平台上争论不休的庸俗问题，像老旧的八点档伦理故事。
博主也有些无精打采，语气敷衍。
于是，带着种嘲讽的恶意，司朵接入直播间连线。
博主念出司朵的ID，问不知道这位小姐姐有什么故事。
司朵嘴角带着轻浅的笑意：“我有一个很完美的男朋友，如果硬要说的话，他的条件可以超过95%的男人，而且可预见的未来，他的收入地位会更好。然而，我却犹豫要不要继续与他相处下去……”
博主听着司朵的述说，猜测道：“是家庭的原因？”
司朵不客气地问：“就没有一种原因，是因为我不愿意？所谓完美男朋友我就必须嫁给他是么？”
博主有一瞬尴尬，解释道：“当然不是，不过你的困惑看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是的，”司朵说，“我的纠结在于，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甚至比我的男朋友更优秀。”
博主略一停顿说道：“那你一定也是很优秀的人。那么既然你不爱你男朋友，你为什么不分手？有什么阻碍你去爱另外的人？是他……不爱你？”
“他……大概也是喜欢我的吧。”司朵说。
“那是什么阻碍你们在一起？”
“因为他不是单身，他有未婚妻了。”司朵说。
之后，司朵迅速断掉了和直播间的连线。
但直播间仍在继续讨论司朵的故事。博主的态度相当温和且中庸，像一个尽职的心理医生，冷静专业，没有任何主观因素，甚至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并没有像司朵想象的对她有任何谴责。
还有不少人说，既然相爱就应该在一起，虽然有未婚妻，但毕竟只是未婚妻而非合法配偶，如此也不算不道德。
这算什么？但司朵并没有被支持的高兴。如果是这样，那一个个失眠的夜晚究竟算什么？自己的坚持纠结和苦苦挣扎，将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是这样，不如就此去敲开苏泓的门……
只有一个人在反复地留言：“怎么，现在做小三都这么清新脱俗了么？”
司朵迅速退出直播间，与此同时，电话铃声突然尖锐地响起。司朵吓了一跳，结果发现是赫小雅，她带着一肚子的恼怒接了电话：“干什么啊，半夜三更的！”
里面传来小雅的声音：“朵儿，问你个问题啊——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挺适合你——就是如果你明天是你最爱的男人的婚礼，你会怎么办？”
司朵生气起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个问题最适合我？”
“帮帮忙。”小雅的声音有浓重的倦意，“我们这期搞了这么个选题，原本我手下的小朋友写了一稿，但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心思的小孩臆想出来的，这种傻白甜的文，拿出去要被人骂的。我觉得你其实是那种什么心思都很多的人，跟我说说你的思路，我找找灵感，天亮前得重新赶出来一稿。”
这算是歪打正着么，司朵心里苦笑。
小雅继续说：“这有几个选项，你可以参考下。A独自黯然神伤；B想办法拆散他们；C无法忘记……”
司朵无奈：“你这都什么啊，你们怎么现在还有这么老旧的选题和角度啊。”
“谁知道呢，我老大选的。”小雅也无奈地摇头，“就是不能让老男人染指，糊弄完这期，下回死都不能让他们瞎做选题了。”
“如果是我大概什么都不会做吧，如果想做什么，肯定事先就做了，不会到这一步。”司朵又想了想，“你就写潇洒离开，重新追求真爱变成人生赢家，回头看旧爱不过如此这样的。现在流行的不就是大女主角度么。”
小雅那边立即说：“也是，这一天脑袋都不转了，这个角度都找不到。”
接着，小雅和司朵闲聊两句就挂了电话。
司朵不明白小雅这通电话，是某种预言还是谶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 7 章
自那次培训回来，司朵和苏泓又进入了相安无事的状态，司朵和卓星希，也继续按部就班着。
有时候，看到苏泓望向自己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司朵想干脆辞职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然而，苏泓确实给她了一个优渥到难以放弃的条件，以及……依然深藏于内心的想念……
这天，司朵到办公室给苏泓送文件，同所的另一位合伙人也在，趁司朵在，笑着问：“你们老大喜欢什么啊？他和汪琦订婚仪式我都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好。”
司朵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苏泓和汪琦还有一个订婚仪式，她看向苏泓，苏泓躲避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位合伙人说：“不是什么仪式，就是朋友们随便聚一聚。大家肯赏光来就好，不用破费。”
那位合伙人见司朵要和苏泓说正事，玩笑了几句便出去了。
司朵把文件递给苏泓，跟他说着文件里的问题。
苏泓有些心不在焉：“本来也没想搞什么仪式，是汪琦非要搞的。我怕你……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时间在周六晚上，如果有空……如果你想来……”
“好。”司朵打断他，“这个公司……”
自培训回来，司朵对他说话就一直这样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苏泓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当晚，司朵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江边，她沿着江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灯火初上，十月夜晚的风已然有了深秋的凛冽，她抱着胳膊止不住地哆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