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都记不住我是谁——刀上漂
时间:2022-06-08 07:38:34

  第二,无论她说什么奇怪的话,都要顺着她,不要刺激到她。
  这一点乔朗已经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所以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犯错。
  唐朵朵想了想,还是给他打了剂预防针:“今天她只有七八岁左右的记忆,所以她不认识你,千万不要刻意提醒她你是谁。”
  乔朗一怔,神色随即变得黯然。
  “好。”
  唐朵朵有些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她只是生病了,乔朗哥,不是她故意想忘记你。”
  “我知道。”
  他推开小门,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花园里栽了很多鲜花,玫瑰、山茶、月季、野蔷薇,还有一棵年深日久的老榆树。
  书湘就坐在绿荫里,微微垂着头。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隙中漏下来,形成奇特的丁达尔效应,乔朗从这光影里走过,他心中有种更奇特的感受,就好像他走的不是通往后花园的路,而是一条时光隧道。
  他越往深走,模样就越年轻,隧道的尽头是书湘。
  她蜷腿坐在椅子上,一如当年初见她的那个夏天,他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开始幻想她会像记忆里那样,轻轻地偏转过身子,模样惊人地漂亮,以一种好奇到近乎无礼的眼神静静打量他。
  但她没有,她始终低着头。
  旁边是盛放的绣球花,层层叠叠,几乎垂到地面。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张鲜红的彩纸,原来她是在玩折纸游戏。
  乔朗没有出声惊扰她,默默地看着她折来折去,总是不成型,似乎有些不得章法。
  炎炎夏日,午后的花园里一片静谧。
  少女窝在藤编椅上,懒洋洋地折着手中的彩纸,高大的青年微微俯身看着她玩儿。
  不知过了多久,无言的静默被两个字所打断。
  “走开。”
  声音很轻很轻,不仔细听很难捕捉到。
  乔朗就像美梦做到中途被打断的人,面上还有些茫然:“什么?”
  书湘抬起头,那一刻她美到不似凡人,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毫无瑕疵,眼睛清澈,一如往昔,她穿着疗养院分发的长袖白裙,即使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没有梳理,却依然像个天使。
  她仰头看着他,皱着眉,神情称不上愉快。
  “你挡着我的光了。”
  乔朗呆了呆,下意识移开两步。
  她对着树叶间的太阳光扯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然后拧头问他。
  “你是谁?”
  她不认识他了。
  即使做好了准备,听到这个问题还是使乔朗心中一痛,他想,书湘确实是不记得他了。
  他友好地微笑,将嗓音刻意放轻:“我姓乔,叫乔朗,乔木的乔,朗读的朗。”
  “哦。”
  她没什么大的反应,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只椅子。
  “坐。”
  乔朗在椅子上落座,冷不丁对上一双充满探知欲的眼睛,他微愣。
  书湘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头,用那种小朋友式的天真语气发问:“你为什么要戴帽子?”
  他禁不住地想笑,熟悉的108问,看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是真的,她从小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我不想吓着你。”
  他的语气温柔无比。
  “为什么?你的帽子底下藏了蛇吗?”
  “没有。”
  他笑。
  “那我就不怕,我只怕蛇,还有蜈蚣,蜥蜴,红蜘蛛,你见过红蜘蛛吗?我不怕那种长毛蜘蛛,但我怕红蜘蛛,它的颜色很恶心,像吸饱了血,就像水蛭那样,你被水蛭吸过吗?我没有,但我同桌说他被吸过,他是个胖子,水蛭居然没把他的血吸干……”
  她猛地停下来,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谈论蜘蛛或是水蛭。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命令:“把帽子摘下来。”
  语气凶凶的。
  乔朗顺从地摘了帽子,露出底下的绷带,他没去医院换药,纱布已经脏了,渗出一点血迹。
  书湘果然一点也不怕,抬手摸了摸他的伤处,有点轻微的刺痛。
  他没躲开,任她摸。
  “谁干的?”
  “没人,我自己摔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似乎是想辨别他说的真话假话,片刻后,她说:“以前有人用石头扔我。”
  “然后呢?”
  “我捡起他拿来扔我的石头,扔回去,”她狡猾地一笑,“他的头砸破了。”
  原来从小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乔朗叹气:“这样不好。”
  她翻翻白眼,不想理会他,又扯了个呵欠,困倦地说:“我想睡觉。”
  乔朗记起唐朵朵的叮嘱,不能让她睡觉,得找个别的事吸引她的注意。
  忽然垂眸看见她手中的彩纸,于是提议:“我帮你折?”
  “你会吗?”
  她很怀疑。
  “我试试。”
  书湘将彩纸交给了他,还是很困,趴在桌上看他折纸。
  乔朗将彩纸展开,认真地研究了片刻,发现有条虚线,上面有说明,沿虚线将纸剪开。
  “我们需要剪刀。”
  “嗯……”书湘又打了个呵欠,泛出一点生理性泪水,她擦掉,下巴垫在胳膊上,耷拉着眼皮,很没精神地说,“她们不肯给我剪刀。”
  乔朗的手一僵,他想他知道是为什么。
  “没关系。”
  他不自然地微微一笑:“不用剪刀也可以。”
  这个下午,他一直和书湘折纸玩儿,他们一起折了很多动物,千纸鹤、天鹅、青蛙、还有恐龙,他们还借着太阳光玩了一会儿手影戏,书湘玩儿得很开心,将他当成了好朋友,甚至允许他帮她梳头发。
  乔朗从唐朵朵那里借了梳子和镜子来,他其实没做过这些,因此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好几次梳齿扯到了书湘的头皮,她疼得嗷了声。
  他只能手忙脚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将梳子从打结的发丝中拯救出来。
  最后终于梳顺时,他简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将镜子递给她,怀着忐忑的心情问:“怎么样?”
  书湘举着镜子左看右看,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
  乔朗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镜子,突然问:“你有女朋友吗?”
  他怔了怔,点头:“有。”
  这一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并不是赵湘的脸。
  “她漂亮吗?”
  乔朗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语气肯定地说:“非常漂亮。”
  她撇撇嘴,鄙夷地道:“我觉得你在吹牛。”
  这话太好笑了,乔朗大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湿热。
  书湘惊奇地咦了声:“你哭了?为什么哭?”
  乔朗无言以对,唐朵朵的到来拯救了他。
  书湘显然很喜欢她,拿起一只只的折纸向她介绍,这是什么动物,唐朵朵很有耐心,看得出在自闭症儿童学校待过。
  她会认真倾听书湘的讲话,并时不时地提出问题,比如千纸鹤的眼睛在哪儿,青蛙为什么是黄色的纸,就好像她真的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一样。
  听完所有折纸的介绍,她轻柔地说:“书湘,我们该回去了。”
  书湘点点头,牵着她的手站起来,目光望向乔朗:“你会来接我吗?”
  唐朵朵还来不及阻止,乔朗就已经脱口而出:“会。”
  “哦,”书湘歪着头,没有特别欣喜的表情,“什么时候?”
  “暂时还说不好。”
  他需要说服文芮,而这需要时间。
  书湘已经单方面替他决定好了:“明天好吗?”
  乔朗只能说:“明天我会过来看你。”
  “好吧。”
  她想了想,忽然松开唐朵朵的手,跑过来抱住他的腰。
  乔朗一怔,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双手就已自动搂住了她的肩,手紧一点,再紧一点,然后低头,将脸埋在书湘的发间,深嗅一口,闻到了熟悉的栀子香。
  那是暌违了十年的味道。
  乔朗沉醉地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念她。
  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我等你来。”
  “好。”
  他将书湘送回三楼,铁门关上,他看着她乖乖走到一半,忽然甩开唐朵朵的手,转身就跑,跑得很快,一阵风一样,白色的裙子鼓起来,像一只翩跹欲飞的蝴蝶。
  唐朵朵大惊:“书湘!”
  她冲到门边,抓着栏杆。
  乔朗也抓着栏杆,焦急地问:“怎么了?”
  她看着他,咬住下唇,眼睛红彤彤的:“你不会骗我的吧?”
  乔朗一怔,继而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会。”
  “真的?”
  “真的。”
  “你要是骗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我不骗你。”
  书湘盯着他,清澈的眼瞳渐渐漫上一层液体,她泪眼汪汪地说:“你一定要来接我啊,一定要来。”
  乔朗握住她抓在栏杆上的手,低头向她保证:“我一定来。”
  她被唐朵朵拉走,一步三回头,生怕他失信。
  乔朗一直目送她进了房间,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倏地涌上来。
 
 
第77章 🔒珍珠鸟
  唐朵朵责怪他刚刚不该答应书湘会来接她。
  “她会当真的, 乔朗哥,虽然她明天就忘记了,但今晚入睡前她会一直期待。”
  唐朵朵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之前照顾书湘的人里,有一名姓刘的护士, 有一次书湘晚上不睡, 吵着要吃布丁, 但厨房西点师傅已经下班了, 刘护士没有布丁可以给她吃,书湘又闹得实在厉害, 不给吃就不睡觉,惹得其他病友也开始躁动。
  刘护士忙得分.身乏术,就给书湘注射了安定药物,并哄她只要她乖乖打针,就会有布丁给她。
  她以为书湘会不记得, 但第二天唐朵朵给她梳头时,她嘴里突然蹦出“布丁”两个字,紧接着,又蹦出“打针”两个字。
  一旁的刘护士听了吓个半死。
  唐朵朵觉得不对劲, 将这事死活给逼问了出来, 偏偏刘护士还觉得自己没做错。
  不是她故意不给书湘吃布丁,实在是没有了, 书湘又闹, 那么多病人要管, 她忙死了,总不能围着她一个人打转, 一直闹到大半夜吧?
  能怎么办, 只能这么办, 何况她又不记得,有什么关系?
  唐朵朵气就是气这个。
  她发现很多人好像都觉得书湘记性不好,所以就可以随意欺骗她,把她当成傻子一样糊弄,有什么要紧呢?反正她第二天就会忘光光。
  但道理不是这样的。
  刘护士可以说布丁没有了,我们明天再吃,但她不能用布丁来引诱书湘乖乖打针。
  她是不记得,但她也会伤心,生病的书湘天真稚嫩得如同一个孩童,孩子多么容易受伤害,她捧着护着还来不及,还有人会忍心去欺骗她。
  那天,一向温柔文静的唐朵朵扯着刘护士的头发,在病房走廊上泼妇一样地大打出手。
  文芮和谢知屹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去找了院长,带着律师一起去的。
  第二天刘护士就被开除了。
  文芮特意找到唐朵朵,对她说了谢谢,那时他们才知道她和书湘是高中同学,这之后他们开始信任她了,而不是把她简单地当成一个护士看待。
  唐朵朵也从他们这里知道了书湘的很多事。
  那天她听完,哭得都喘不上气。
  高考毕业的时候,她知道书湘要走了,她心里很清楚,这辈子也许再没机会见到她。
  书湘就像夏天的月亮,皎洁明亮,而她只是暗夜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流萤,她们本没有机会产生交集的,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让她有机会认识她,并与她做了几个月的好朋友,她们还一起去工地探过险,斗过变态。
  已经够了,她很满足。
  她在心底衷心祝愿她的好朋友能永远开心幸福,但老天又一次听漏了她的心愿,这个女孩儿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年里,过得一点也不好。
  她吃了太多的苦。
  唐朵朵的眼圈红了,谴责乔朗:“你不要看书湘什么都记不得了,就……就骗她,她也会伤心的。”
  乔朗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永远不会骗她。”
  什么意思?
  她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真的?”
  “对。”
  他不想看书湘住在这里,即使谢知屹说这是无数种尝试后最好的选择。
  这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
  “接出去了谁照顾她?”
  “我。”
  唐朵朵并不赞成,提出了一堆的现实问题,比如他的工作怎么办,书湘这种病注定要全天候地看着,否则一不留神她就跑出去了,以及他的女朋友呢,她已经听说了他有女朋友的事,并且很快就要结婚了。
  乔朗说:“这些我都会解决。”
  他好像心意已决了,谁劝也不会改主意。
  唐朵朵觉得他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难题,只能提醒他:“书湘的姐姐不会同意。”
  “嗯,我来想办法。”
  她没有说错,文芮确实不同意,她听说了乔朗的想法,甚至很生气,碍于教养才没有大骂出口,又想故技重施,上车把他撂这里。
  这次乔朗早有防备,因此先她一把拍上车门,并把她的车钥匙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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