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以秒速让出一条路,刹那,武笛暴露在路的尽头,手足无措。
搞咩啊,刚在外面打完,又要打。
武笛还在犹豫,可大师兄二话不说冲过来,她只好皱着脸勉勉强强接招。
不过两分钟,结束,大家唏嘘一片。
大师兄从武笛的胳膊下挣脱开来,踉跄退几步,冷冷盯着武笛,“师傅,她又在外面乱学,那根本不属于我们的招数!”
“呵,你这话在江湖上说不通,真要打起来了,对方听你说这些?”武师傅还在品茶,“看吧,力量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这世上还有很多远比力量重要的东西,不关乎头脑或肢体。路还长着啦。”
大师兄低头,摊开双手,又紧紧握成拳,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武功是见招拆招,不是死背口诀。你永远在背,对方拳头都使出来了,你只做梦靠两句口诀活命。”
“我……我没有!”
其他师弟纷纷吹着口哨散开了,走前,还嬉皮笑脸道:“大师兄,有空多学学师妹吧。”
“她除了拳法动作标准,还有什么优点?值得你们这样捧着她!”
武师傅跷起腿,“你认为,准就只是准?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准?那必定是一个人对各类招式熟记在心、反复苦练,才能练出的敏捷。凭态度也值得你们学习。武术本来就只是一种态度。”说完,茶喝够了,人站起来,摆摆手,“别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我夸她,从不因为——”转身往屋内走,“她是我女儿。”
大师兄站在原地,又瞪了武笛片刻,也走了。
闹哄哄的院子转眼只剩武笛一人,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她一开门,就见一面熟的小孩站在门外,奶声奶气道:“那空手道馆的馆长,邀请武师傅去切磋一下。”
“又来?”
男孩点点头。
武笛摇摇头,“不去啦。我老爹回过几次啦,说近几年不切磋。你们可以去找找街上别的师傅。”
“可这里就数武师傅名气最大,整条武馆街,谁人不知武师傅……”
“对不住,真的帮不到你啦,我们武馆今晚开会,走不开……”武笛赶快在对方开始口水战前关门。
男孩把手卡在门边,变脸,怒喊道:“你们真是没种!”
武笛松手:“……?”
“已知打不赢,只会躲!”
“可像你们那样,不就成莽夫了?”
“嘁,我们这叫江湖气!直来直去!不像你老爸,每天坐院子里喝茶读唐诗,读诗能读出什么气魄来?怪不得这些年不出手,一定是身体退化,只能过文文弱弱的中年生活。”
武笛皱眉,推开门,“你说得不对!”
“哪句不对?”
“哪句都不对!”她气冲冲跑上楼了。
一进书房,她便憋着一肚子不甘心,找老爸问:“老爹,你为什么总是不答应切磋?”
武师傅头也不抬,翻一页书,任屋内的香缭绕在鼻尖,轻声道:“你也知啊,那不是切磋,是踢馆啦。”
“可是……”
“不要可是啦,开会。”
武馆大堂正中央,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标注有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中华千年传统武术文化的复兴与传承迫在眉睫不容乐观!
武师傅落座时扫了一眼,略感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问坐在近旁的师弟:“师弟,让你搞一个简单的字幅,没让你弄这么夸张。不是说字越多越有气势的。”
“气势不拿出来怎么行!看,”席叔说着,拍板站起来,环顾四周,“这些徒弟,说好六点整开会,一个个拖拖拉拉散漫成这样,六点零九分才磨蹭过来,还有没规矩!那,看最后面那个,穿个凉拖鞋,嘴里还嚼着糯米鸡……”
武师傅轻轻摆一下手,“没关系啦,都是自己人,开个小会,不用太严肃。大家都坐下。”
大师兄杵在一旁。
武师傅指了指近旁的空位,“你也坐。”
待所有人在大长桌落座后,武师傅咳嗽一下,不疾不徐道:“大家都知道,九月啦,青少年秋季班面临开班,事实上,整个暑期的时间够给我们做准备,只是始终还没有进展。”
桌上有人举手喊:“师父,不是我们不尽心宣传哇,现在行业就这样,这两年每况愈下,以前呐,还能勉强开一两个班,后来报名的人连一个周末小班都凑不齐啦……”
全员沉默。
吃糯米鸡那位,觉得嘴里的鸡肉不香了,悻悻地包好荷叶,呆滞。
武笛“蹭”地站起来,拍拍手,打破一片寂静:“前两天,我在街头碰见一个算卦的,那算命大师说,我们没法力挽狂澜,最后的结局肯定是失去武馆。我一听就拍板而起,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也来圈钱?我一拳下去,桌板裂了,大师马上承认他瞎说的,收拾东西灰溜溜走人啦,哈哈。”
席叔竖起大拇指,“做得不错。”
“所以么,”武笛又拍拍手,“大家不要这么丧气,还记得我们水剑武馆的口号吗?”
一提口号大家就兴奋,都很喜欢空喊,于是所有师兄弟用排山倒海的气势齐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地,不由神魔!”
武笛双眼放光,看向老爸和席叔——
“其实呢,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到好办法啦。”
第3章 小苍兰
新学期武笛换了寝室,新寝室只有三人,听说今天又来一位,名叫贝薰——就是上次在巷子里救的那个女生。
武笛回到寝室,见灯全亮着,却没人声,抬头——包苞在睡觉。才下午一点,还没到她的起床时间。
武笛踮着脚尖往里走。
哇,寝室里又多几个绿色垃圾桶。木漪是有洁癖吗?室内垃圾还搞分类的:全身镜边一个,方形餐桌下一个,落地窗边一个,阳台桌子下一个……
她从一群浅绿色垃圾桶中穿过,来到阳台上,闻到小苍兰香气的同时看到了在读书的木漪——“咦,新室友出门去啦?”
“哦,刚才我在楼梯口好像见她往外走,可我回来,又看到宿舍里所有灯还开着诶……”
武笛回想了一下,“她是不是戴黑色帽子?我刚上楼,好像也看到一个戴黑帽子的女生,像是她。”
“对,黑色帽子,大白天走的。包苞一直在睡觉,可宿舍灯全被按亮……”
“那就是刚走吧,”武笛点点头,把书包放下,“既然你也看见了,那就是了,现在我趁空来收拾一下柜子里的杂物吧。”
——木漪接不上话,她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武笛还没察觉。
一如开学后这一个月都没察觉。
武笛清空了自己的杂物,走进卫生间洗澡,刚开花洒,木漪就在外面轻声喊:“小笛,记得前面那一段凉水接到绿色小桶里喔,我们可以用来浇阳台上的小苍兰。”
这是一句说过太多遍的话。
武笛一惊,马上给花洒调转方向,变换动作时手太拙,花洒的水全喷到自己脸上来,哇,一脸狼狈——“啊!”
等她慌慌张张关了水,一条柔软的白毛巾送到她面前。长发女孩子靠在门边,表情是有点担心又有点想笑,“……快擦擦脸。没事吧?”
武笛摇摇头,瞄木漪几眼,忆起开学一个月来的种种蛛丝马迹……
还是没抓住重点。
因为思前想后总结的合理解释是:不是洁癖,只是一个有某方面强迫症或家境较差从小养成节俭习惯的女孩子。
武笛擦干脸上的水,把毛巾还给木漪,“谢谢。”
洗完澡,武笛穿好衣服往外走。
美人在骨不在皮。
——路过室友包苞的桌位时,听见她对着电脑荧屏喃喃道。包苞已经起床了,趴在电脑前。
镜头正切到林青霞的脸部特写。
“我走了。”武笛拉开寝室门。
包苞叫住她:“诶?今天周末又回一次家吗?家住得近就是好啊,三天两头回去。”
“不,我只是出去一下。”
“啊?我以为你洗完澡后就要在宿舍躺尸了呢。那这么早洗澡干什么?”
“我从家里过来的路上是跑步来的,出了一身汗。”
包苞:“……”
已经懒得问为什么要跑步回校。
包苞啧啧嘴,瞅着在门口穿鞋的武笛,“我说,你怎么就在寝室待不住呢?又不约会,天天在外面跑什么?真搞不懂你。学生会主席搞得跟国家主席一样忙。”
“在这世上,女生周末出门不只有约会一件事。”
“那去逛街吗?还是什么?”
武笛关门,眨眨眼,“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
算了,她自知不过是拯救一只流浪猫。那小灰猫,每天在这座城市同一个角落徘徊,饿得惨兮兮地望着武笛给它送吃的来。如果某天武笛没去,它一定会饿惨的。
可惜,老妈对动物的毛过敏,她收养不了猫,只好去关注一些流浪猫收留所的信息。
她担心的是,这世上有不少人标榜自己是爱猫人士,但她见到过一个邻居,其实暗地里是虐猫人士,每天早晨把小猫揍得喵喵叫,隔壁那么凄厉悠长的惨叫,有一次她在梦中醒来的清晨听到,那么清晰,她忍不住哭了。
后来小猫有一天死了。
武笛没举报,直接上门把大叔揍一顿,那人再不敢养猫了。
“阿灰呀阿灰,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武馆呢?”武笛蹲在桥边的石头上,一边给流浪的小灰猫喂粮,一边自说自话。
“哎,也都怪我,信誓旦旦说有了办法,可我其实一点主意都没有哇,只是想安抚大家的情绪而已。”
“我都在很多学校贴了宣传海报,为什么还没一个人来联系我报班?”
她抚摸着小猫,接连叹气,“而且,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自从当了这个学生会会长,整天绕着一堆破事跑。最无语的是,怎么男厕漏水也找我?”
——“早知道,就不要太热心肠。”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不是武笛的。下一秒,身旁蹲下一个人,“我今天喂过它了。”
武笛马上撤回猫粮,指着小灰猫,“哈,阿灰你很会吃!知不知猫粮不便宜?”
阿灰斜瞄了一眼正植。
武笛这才看到他手里的票——“郑中基演唱会门票?我老妈又送你礼物?”
只有一张,武笛都没要到。
讲真,武笛感觉自己是个“养女”,邻居的儿子才是老妈亲生。
爹妈都还算年轻,武师傅四十岁出头,妈妈当年生武笛早,如今不过三十八岁。但武笛妈妈太凶,也就正植稳得住——因为妈妈智商较低,崇拜学霸。老爸虽说从小习武,读书那会儿成绩也不差的,所以追老婆才不算难。而武笛,之所以从小成绩优异,全都是老妈抓得紧,她爸教她武术,她妈就要抢着帮她报补习班,一个人分成两个人,好在刻苦,两方面都没有落下。
师弟们都说:“师父真是好宠师娘,师娘虽说是个大美女,可整天咋咋呼呼的,哪个男人能忍二十年啊。好在我们大师么,能屈能伸,江湖上呼风唤雨,家里面帮老婆揉肩、日常接送老婆打麻将……”
老爹的回答则一向是:我的太太,我难道不该宠?
总之,武馆话事人最宠太太,太太最宠阿植,所以阿植才是最大赢家。武笛看着正植手里的演唱会门票,艳羡地摇了摇头。
“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正植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晃了晃手,“我再买一张票,我们一起去。”
“不了。我才不接受施舍。而且我也就是羡慕一下,学生会那么多事哪走得开。”
正植眯紧眼,清俊的脸部线条绷起来,“所以说当初为什么要担任这种麻烦的职位,整天帮领导办事跑腿,私人时间都没了。”
武笛:“……”
他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海报来,“不是在愁怎么帮武馆招生吗?帮你想到办法了。”
——2019年第二届叶问杯全国高校武术大赛。
“你拿到全国高校咏春拳冠军,就是最好的宣传。”
武笛差点吐血,“全国冠军!哪有那么好拿的?指望不上了。”
“T大正在进行校内选拔赛,不想去看看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也许会给你带来自信。”
武笛:“……”
“这个大赛可不是每年都有的。”
武笛:“……”
正植站起来,“打个比方吧,如果是我,面前放着一个未知事件,我不知道它带来的命运究竟是好是坏、会不会给人生一个转折点,我也一定会去试一试,因为,至少它不会什么都不带来。机会都是要去碰的。”
武笛也缓缓随他站起来,望着他。身高差太明显,他过于挺拔的身形逆着光,肩旁晃着刺眼的太阳,大概是武笛蹲太久,炫目的光线导致她晕乎乎的。
——选拔赛使T大呈现空前盛况。
武笛来到校内海选现场,才发现,原来民间隐藏着不少武术爱好者!一位中年大叔穿着棒球服混入学生们当中,虽然被评委骂走,精神也是可嘉的。还有小学生走错片场,被妈妈拽回家做作业去了。
“好多人啊,竞争很激烈。”武笛四顾。
“凑热闹的罢了。”正植瞄一眼宣传牌,示意她看看。武笛凑过去,看见醒目的奖金栏写着:金奖一百万元。
“什么啊!”武笛腿抖。
“正常,这个比赛的每一轮淘汰赛,都会在TV上播,大赛冠军是要给很多赞助商代言的,决赛夜直播也会插广告。”
话音刚落,沉沉脚步声从身边擦过,一股戾气冲击而来——
东京五狼前四个,虎视眈眈走向报名桌,大喊着口号:“习武之人,锄强扶弱!”学生们纷纷给他们让出一条道,退得老远。五狼揣着裤兜跟在最后面,路过武笛时,一双桃花眼在放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