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继续履行NPC的职责:“现在你可以出门了。”
走出这个房间不久后有了盲道,江逢给她一些零钱:“你需要买菜,以备今晚的晚餐。”
宁絮经常买菜做菜,这点熟得不行,可看不见,一切又陌生起来。
不知道手头上有多少钱,也不好挑选菜。
来到一个摊位前,宁絮问:“你好,请问你卖的菜有哪些?”
是一道比较成熟的女音回答:“卖黄瓜、茄子、芹菜、番茄……”
宁絮说:“我要两根茄子,半斤芹菜,两颗蒜。”
女人:“请付13元4角钱。”
一元、五角、百元和硬币都能摸出来,但十元、二十元和五十元区分不开。
宁絮第一张钱过去被退回来,又递另一张,对方收下补了零钱,宁絮也不知道对不对。
买完青菜买肉食,钱不够,江逢提示她到仿真的取款机取钱。
一边在江逢的帮助下,一边自己迟缓地操作,总算取到钱,买完菜。
……
在黑暗中,时间也变得混沌模糊,说是体验一个多小时,宁絮真觉得像过完了一整天。
没有惊险刺激的场景,也没有恐怖的音乐和灯光特效,明明每一件做的都是生活小事,琐碎又熟练,每天都在重复做,却因为看不见,一切都变得举步维艰。
体验到了尾声,江逢说:“再往这里直走就到门口了。”
他用开玩笑地语气,温声说:“走到光明里去,把黑暗留在身后吧。”
宁絮忽然拉住他。
她感觉自己七窍都酸了,因为咬牙克制情绪,下巴在轻颤。
这样漫长难熬的一个小时,只是她暂时的体验,却是他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是他的一生。
甚至她因为看见,感受到的漆黑都是赋予她的颜色,江逢连黑暗都感受不到,他睁眼只剩虚无。
宁絮松开他的手,用手背擦拭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江逢抬手碰她的脸,轻轻说:“是不是害怕了,很快就到外面了。”
“江逢,你低头。”
江逢闻言照做。
“闭眼。”她又说。
江逢闭上眼,倏然感觉她伸出手在触摸他的眼睛。
再下一秒,她亲吻上来。
薄薄的眼皮感受到她嘴唇的温度。
江逢呼吸停顿。
她的眼泪还在往下落,也湿了他的眼,从他的眼角滑过。
江逢睫羽发颤,隔着躯体,好似灵魂深处都剧烈颤动起来。
“江逢,我喜欢你。”
“让我来爱你。”
她哽咽地说。
*
两人走出黑门,宁絮看到一面墙上贴了不少便利贴,什么颜色都有,专门给客人留下想说的话。
宁絮扫了一眼,有人写的体验感受,有人写要爱护眼睛,更多人写的是祝愿,希望盲人生活越来越好,自己也会想办法尽些微薄之力。
丁付雪中场休息的时候,会让小鑫念给她听。
她每次听完都很感慨,也很感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对不对?”
宁絮坐在休息区缓解情绪。
时间比较晚了,最后一拨客人进去,其中有一对小情侣,没想到那个男生进去出现生理应激反应,惶恐害怕、盲杖握不住、蹲地靠墙哭着,甚至有些干呕。
工作人员及时把他带出来,递热水安抚。
倒是女生坚持走完全程,出来的时候绷着没哭,在写便利贴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丁付雪刚好在旁边,立刻安慰她,然后找其他话题聊天放松。
客人都走完,丁付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遇到宁絮便说:“我以前不愿出来,但我现在很高兴出来,因为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这个出来不单指出门,更是在指心里的那道坎。
宁絮的心情也被她的笑容温暖。
有始有终,宁絮接丁付雪来,也送她回去,顺道再带江老板吃个夜宵,送他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江逢一直不说话,宁絮心绪还没从体验馆里出来,没注意到。
把人送到小区楼下,宁絮笑说:“我们交往了哦,那明天见咯。”
江逢应了声,下车。
宁絮调转车头,往自家开去,如果她这时往后看一眼,就会发现江逢没有立即上楼,冷白的路灯照射下,他面色也有少许苍白。
第31章
宁絮想起江逢在延林刚买的那套房, 新是新,但很多东西还没有,布置起来又得费一番功夫。
他现在要管体验馆的事, 又要协助宁絮画画, 再回到那套新房,三个地方跑, 更是没时间弄房间的布置。
又准备过年,他真要在这种团聚热闹的节日里, 待那空旷冷清的房里?
宁絮思虑一会儿,反正都已经和江逢认识这么多年,现在还交往了,一起住不是很正常?
再加上她的住处就在工作室上面,挺方便的。
天时地利人和具备, 宁絮跟江逢提了这个想法:“要不要过来和我住?”
江逢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这次也不例外。
他在房里收拾东西, 高劲飞在一旁凉凉地说:“我们江大少爷也要过上吃软饭的生活了。”
“我适合吃软饭。”江逢淡淡道,“你适合去讨饭。”
意思是前者好歹能靠脸, 后者无脸无能。
“……”
“还有我的事,你别都告诉他们成吗?”
高劲飞瞪眼:“我哪有什么事都说, 我站哪边儿你还不清楚?”
“不说最好。”江逢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这套房呢, 还留着吗?”
江逢把义眼的盒子放到另一个行李箱:“留着吧, 三房两厅, 你还可以住呢, 来这边的时候你不用住酒店了,我叫个阿姨定期打扫下。”
高劲飞无所谓:“行呗。”
高劲飞躺一边看他慢慢收拾, 而后盯着天花板, 忽然正色道:“你既然打算尝试, 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没有谁真的把你当负累,别他妈老给自己加戏。”
江逢动作一顿。
高劲飞总给人一种做什么事都不走心的感觉,他也确实很多东西都不在意,那种抽丝剥茧细微入里的情感,对他而言是头疼的麻烦。
当这样的人,忽然说这样的话,足以让人心里某个地方给触动到。
高劲飞是真把江逢当亲人看待。
“知道了。”江逢说。
*
宁絮很少开车这么高兴,有种满载而归的感觉,虽然东西不多,但她载着的可是跟她回家的江逢。
她上次开车这么高兴,还是在拿到驾照买到新车的时候。
高劲飞没来,本来想说“有人在你身边就行”,硬是说不出这种温情话,只得拽着脸说:“怕丢脸,哥哥我就不去看你吃软饭了。”
江逢回敬:“也好,我也不想碰上你在街边讨饭。”
俩男人就饭的问题分开了。
宁絮启动车子,通过后视镜看到高劲飞那老父亲一般的神情,以及他站在路边,身影渐渐远去。
“……”
她为什么有一种开车进村里,娶走别人家里的黄花大闺女的错觉。
总之,今天天气好,宁絮的心情也好。
等红绿灯的阶段,她甚至拿手机给单雨晴发消息:[鉴于本公司某男员工表现出色,老板决定将其带回家,任聘其为老板郎,以达到降本增效的目的。]
估计单雨晴这会儿也正玩着手机,回复很快:[姐你醒醒,在开车吗?不能酒驾啊。]
宁絮:……没有人懂我。
“江逢,我好高兴。”
经历那么多事情,又遭受社会好几年的打磨,很多事情都会有所顾虑,真实的情绪要隐藏,想说的话要伪装。
可她在面对江逢的时候,越来越像以前一样,表达真实的情绪,说想说的话。
江逢脸上也带了笑意:“那就好。”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把东西弄进电梯,人跟着一块儿上楼。
进了家,宁絮把江逢引到她隔壁的房间。
房内干净整理,有阿姨来打扫过,枕被床都已经铺好。
宁絮:“你今天要去体验馆吗?”
“我先收拾东西。”江逢把门掩上。
宁絮也知道这个她帮不了,江逢刚来陌生住处,需要不断摸索,来回走动地适应房间整体布局,然后再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方便拿的地方,并且记住。
她想起进体验馆的黑门,看不见又在陌生的地方,整一个多小时神经和肌肉处于紧绷警惕的状态,一走出黑门,能明显感受到神经和身体过度紧绷再到松弛的疲惫。
所以这会儿她也没打扰江逢,让他慢慢适应。
她今天白天去买很多菜,晚上直播的时候,熟悉的观众老粉都发现她心情很好:[发生什么好事了,说出来我们也开心一下!]
[快说快说。]
[前排兜售花生瓜子饮料,坐等。]
宁絮也没再瞒着,轻咳一声,佯作随意道:“也没什么啦,就谈对象了。”
弹幕里成片在刷“恭喜”、“百年好合”、“长长久久”,连早生贵子都来了。
[是江逢吗?]
宁絮笑了:“嗯哼。”
弹幕简直风云变幻,上一秒还喜庆着,下一秒羡慕的羡慕,泪目的泪目,更多还是痛失所爱的心碎。
宁絮要笑死。
单雨晴在一旁协助,听得也挺讶异,为什么宁絮每次说得像醉酒的鬼话,居然都是真的。
宁絮在做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江逢回来了。
因为新店开业运营,很多东西他要去把控,流程他自然都清楚,但他不带客人体验,唯一带过的人便是宁絮。
端菜上桌,在用餐的过程中,镜头不可避免又拍到江逢的手。
刚受完刺激的弹幕这会儿又狂刷起来:[我嗑的CP是真的,我嗑的糖也是真的。]
[从小认识的,真甜!]
[差点又要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宁絮美滋滋看着弹幕,吃完饭又多播了会儿。
晚上上楼休息,宁絮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想到隔壁就是江逢,她心火燎原,恨不得像劫匪一样登门而入。
小时候她就没怎么对这小瞎子矜持过,现在更是矜持不起来。
不过今天肯定不行,再给他缓冲两天吧。
一定把人拐上床才算完事。
当然,她还是没给人缓过两天,第二天晚上就把人带到自己床上。
宁絮拍拍枕头,示意睡前聊会儿。
“怎么突然想到开体验馆?”
江逢靠好,说:“其实在海佑市也开了两家。”
宁絮明白这跟他宣传助盲活动是一个用意,让更多盲人走出门,走出心里的那道坎儿,也让更多人了解视障人士,接触视障人士。
不说一定要达到什么目的或效果,只从一些细微之处改变一个人,或者影响一个人也是好的。
他的内心太温柔澄澈。
宁絮真喜欢他。
在历经过种种事情,她知道遇上他这样的人太难了。
“江逢。”
“嗯。”
“我真的好喜欢你。”
宁絮在他的怀里躺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气息,只觉得心满意足。
她睡觉总是睡不好,不是入睡困难,就是时常噩梦。
好在江逢有种定人心神的神奇力量,她每晚只要睡他怀里,就能顺利入眠,一夜无梦。
长久以来的痛苦被轻易解决,宁絮每天早上神清气爽地醒来,再看到他的面容,顿生幸福之感。
愿生活如此下去。
可生活并不事事如愿。
随着时间推移,宁絮越来越发现江逢的不对劲,那起初她沉浸于喜悦,忽略的异样清晰起来。
她以为是那体验馆开业不久,江逢太忙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她也以为江逢来到新的住处,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放松。
直到有天半夜,宁絮醒来发现身边没人,以为江逢是正常夜起,但她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来。
天色青灰蒙亮之初,江逢回来,悄然在她身边躺下,等自己身体回暖,才伸手抱她。
他看不见,宁絮也不用闭眼装睡,只不过身体没动,转眼看他,他眉头紧蹙着。
之后一段时间,宁絮夜里没沉睡,发现江逢去阳台,她无声无息跟在后面。
只见他拿出火机和烟盒,稍稍低头,火苗一跃,点燃嘴里那根烟,也短暂一瞬地照亮他的脸。
没开灯,远处的灯光朦朦胧胧描摹他的轮廓。
他一根一根,沉默地抽烟。
而后,漫长地等待凛冽刺骨的晚风将烟味散尽。
宁絮回到床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江逢刚才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的神情动作都透露出焦虑,宁絮也有过这种时候,一次是宁梁庆在工地受伤入院,一次是她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裸辞,决定专心做美食。
她那时候焦虑得经常半夜起来,坐在冰箱面前,一口一口塞东西进嘴里,极度暴饮暴食,明明知道不对,身体也难受,但精神上的压力着实无法宣泄。
像有什么透明的东西罩着自己,对外界的共情度下降,转而被自己的情绪消耗。
但问题是,碾着江逢神经的压力从何而来,是新开的体验馆吗?可他之前已经开过两家,压力也不至于大至如此。
那是因为她么。
宁絮一夜难眠。
差不多天亮,身旁的床被下陷,江逢回来了。
他身上的烟味散得一干二净,只剩满身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