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时也将逢——采舟伴月
时间:2022-06-09 07:50:05

  江逢用拐杖探路,急急走过来。
  宁絮玩笑般的用手里的盲杖往前面一拦,给他制造障碍。
  两根盲杖碰撞出声响。
  江逢马上明白:“你使坏?”
  “我就使坏。”宁絮坦然,“怎么样,要不就别过来了。”
  江逢松开自己的盲杖,弯腰握住她的,一点点往前握,然后一步步走近她。
  最后他握住她的手,说:“我偏要过来。”
  *
  每天学校老师都会将俩小孩的大体情况汇报给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就让管家给宁絮找份正常孩子学习的教程和书籍,并让在校老师督促,周末宁絮来江家时,还让家教老师盯她写作业,补习功课。
  宁絮在盲校,相当于失去正常学习的环境,没有老师布置作业,没有轮番的考试和测验,更看不到其他小孩的学习进度和排名。
  不要高估小孩的自制力,宁絮确实在学习上懈怠了。
  但江家答应过,一年后让宁絮回归正常学校,除了学校那边要打通环节,还要看着宁絮别放松学习。
  一个月适应期过去,俩小孩被送到盲校里住,周末才回来。
  宁絮适应能力强,很快和宿舍里其他的盲人小女孩打成一片,偶尔帮她们拿点东西,打个水什么的。
  人不多,大家都住一栋宿舍楼里,男孩住一二楼,女孩住三四楼。
  江逢最讨厌这个了,这意味着他要在没有宁絮的情况下,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过夜。
  “你明天早上收拾完要快点下来找我喔。”江逢说。
  “行行行,知道啦。”宁絮拨开他的手,“你别自己晚上躲被子里哭鼻子。”
  “那你晚上会下来吗?”
  宁絮握拳锤他脑袋:“你别没事找事。”
  江逢捂住脑袋:“你就知道欺负我。”
  “谁让你好欺负。”宁絮上楼了。
  至此,宁絮还没想过有人敢欺负她罩着的小瞎子。
  第二天早上,宁絮洗漱收拾完,看见老师还在照看其他人收拾洗漱,就先下楼了。
  来到江逢的宿舍,门是开的,于是宁絮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江逢两手在弄着左边眼睛,似乎在佩戴义眼,但还没戴上,就被人一撞,义眼掉在地上,江逢连忙蹲下去找。
  视障者撞到人和东西都很正常,但明知撞上了,还要再撞,那就太故意了。
  眼看那个男孩又要往江逢的方向推撞,宁絮猛然跑过去,推了他一把:“你有病?”
  男孩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到床杆,痛得抽气。
  “宁絮?”江逢顿时僵住。
  “怎么样?”宁絮蹲下看他。
  江逢倏然捂住左眼推开她。
  宁絮没留神,被推得屁股墩着地,愣住了:“你干嘛?”
  “你是不是……是不是看见了……”他的声音藏满惊惶,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看见什么?”
  “我的、我的眼睛。”
  宁絮低头扫一圈,把掉在地上的义眼捡给他。
  可他没接。
  “不是这个……”
  他右眼流出泪,捂住左眼的手,也被眼泪湿润了指缝。
  因为极度的情绪激动,江逢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你是不是看见了!”声音像磨锋的尖刺。
  宁絮忽然有些难过,甚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老师忙地赶来,见江逢状态不对,立马联系上江家的人。
  来的人是江雯羽。
  江雯羽见宁絮表情难过,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我先带他回去。”
  回去路上,江雯羽见江逢手很脏,把脸都弄脏了还要捂着眼,她碰碰他的肩膀,才发现他身体紧绷得像根弦。
  “等下眼睛该感染了。”
  江逢不说话。
  江雯羽习以为常。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很久,江逢才说:“她看见我的眼睛了。”
  江雯羽明白他的意思,宽慰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言下之意,既然是这样的好朋友,要看到你的残缺,真的会轻嫌你么。
  很多在大人看来是小事的事,在小孩的小世界里,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所以我才更不想她看见。”江逢说。
  *
  盲人并不都是完全失明的,有些盲人还存在一些视觉神经,能够感知光线变化,区分白天和晚上;还有的盲人是部分视觉神经受损,仍拥有一小块视野,像是用根细管看世界。
  黄力卓就拥有极其细小的“隧道视野”。
  他坐在江逢前桌,察觉到老师明显优待于江逢,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他转头和江逢说话,对方也心高气傲不搭理。
  装什么呢,都是盲人我还比你多能看见一点。
  谁知江逢住宿舍,床位正好在黄力卓隔壁。
  黄力卓心里不痛快也就想撞两下江逢,还真没打算把人怎么着。
  宁絮心里更不痛快,找个机会把人给拦了。
  “你再碰一次江逢试试?”
  “你想怎么样?”
  “哼,还问我想怎么样。”宁絮直接上手用力推了他两下,“就这样,你推他一次,我推你两次,加倍还回来。”
  她以前和别的小朋友打过架,这么警告似的动手是第一次,更何况对方还是盲人,但她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江逢,说好来盲校照看好人,她也没做到,这种事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黄力卓只能收敛,毕竟一个正常人的警告对他来说威胁太大。
  江逢好几天没来上学,宁絮不知道要不要去江家找他,就百无聊赖地做起其他事情。
  负责小朋友伙食的有好几个老师,宁絮和负责糕点的李老师打好关系,天天跑去陪人唠嗑,嘴甜地夸人做的好吃。
  等混熟了,宁絮说:“李老师,我想跟你学做饼干。”
  “行啊,饼干还是挺好做的。”李老师弯腰跟她说,“那我们一起做。”
  “这个东西叫黄油,先让它软化,再用打蛋器将它打发,然后再加入蛋黄、白砂糖、奶粉,最后加入低筋面粉揉成团。”
  李老师边做边说,还让宁絮在一旁搭把手。
  等面团醒面完,李老师用擀面杖擀平,再拿一个个模具印上去。
  为了让小朋友喜欢,模具都是可爱的小花、小星星、叮当猫之类的。
  宁絮为了区分,拿了牙签在小熊上刻来刻去。
  盲校里大多的教学和活动对宁絮来说都太基础太无聊了些,所以宁絮经常跑到李老师那里学做东西,分散精力,其他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宁絮做东西,李老师也会在旁边盯着看,她不出意外,李老师也就不会出声提醒。
  宁絮独立做出小熊饼干的那天,江逢回来了。
  江逢迟迟不来学校,也是事后冷静下来,认为自己太难堪又太过分了。
  他觉得宁絮肯定讨厌他了,之前她说话,他不吭声,她就说他是坏小孩,然后不理他。
  那这次他推了她,凶了她呢……
  江逢提着一颗心来学校,然而想象中的冷落没有来到。
  宁絮甚至开心地说:“江逢你终于来了,给你吃我做的小熊饼干!”
  江逢接过小饼干,习惯性用手感知轮廓,摸到小熊的眼睛是两个“N”,嘴巴是一个“X”,迟疑地说道:“这个小熊饼干长得有点怪?”
  和之前李老师给的小熊饼干不太一样。
  宁絮瞪他:“‘N’和‘X’是我名字的大写字母呀,证明这个小熊饼干是我做的!”
  事实上盲文的习文规律和正常人学的拼音有很大区别,江逢还没开始学拼音,不知道很正常,宁絮不知道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江逢:“好吃。”
  “有多好吃?”
  江逢形容不上来,明明是一样的配方,他却觉得比李老师的饼干好吃。
  “就是非常好吃呀。”
  “因为我做成功啦。”
  小熊饼干确实是宁絮第一样做成功的东西。
  俩小孩都开开心心,谁也没提那天的事情。
  但宁絮彻底明白,江逢左眼的空缺是不能被别人看到的。
  包括她。
 
 
第11章 
  江逢在江家吃得少,在学校吃得就更少。
  他对入口的东西特别敏感,会不自觉想象成很糟糕的东西,难以--------------丽嘉信任,产生精神性排斥感。
  管家发现经宁絮手的东西,江逢或多或少都会吃一些。
  江逢把宁絮当成自己小世界的支撑点时,也就自愿把全部信任交给她了。
  定期体检,医生再次提醒江逢营养不良的身体状况,管家没办法,只好依托于宁絮。
  宁絮暗中收到管家送来的小红包,疑惑道:“又不是过年,为什么要给我红包?”
  管家:“是这样的,你想不想和你爸爸一样工作挣钱?”
  宁絮挠挠头:“什么工作,怎么挣钱?”
  “工作的意思就是帮别人做事得到回报,比如你爸爸在我们这里做司机拿到薪水。”管家继续说,“因为医生说阿逢再不多吃点东西,就会很容易生病,所以希望你想些办法让他多吃点,这也算一份可以拿到工资的工作。”
  “哦。”宁絮把红包还给管家。
  管家有些为难:“方不方便问一句是工资给得太少,还是你真的不愿意?”
  宁絮说:“我这不是还没开始工作么,怎么能先拿钱。”
  “……啊,这样啊。”
  听了管家的话,宁絮深以为然,第一江逢吃得少容易生病,所以很不好,第二都是为江家做事拿钱,那她和爸爸做的事是一样的,第三因为家里的事,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能分担一些,宁梁庆就不会那么累,只要钱越多,卢卉琳的病就能越快好。
  她永远忘不了舅舅来学校讨钱的样子。
  江逢发现宁絮突然对他吃饭的事上心了,总劝他吃这个吃那个。
  他勉强吃着,吃得很慢。
  他们成了食堂最晚走的人。
  “吃东西明明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吃不下呢?”宁絮很难理解。
  “真的吃不下了。”江逢说。
  “好吧。”
  总之,在宁絮的死盯下,江逢好歹是吃得比之前多一些,宁絮每天都收到管家派人送来的小红包,数额不多,也就50块钱,但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受到金钱的激励,宁絮更是用心工作,耐心咨询客户的疑难杂症:“你吃东西的时候到底觉得哪里难受?”
  江逢:“比较容易反胃。”
  “那你能不能趁你胃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吃下去。”宁絮突发奇想。
  “怎么趁?”
  “你就边吃边听我讲故事,注意力放在我的故事上,但别停吃,明白不?”
  江逢示意她试试。
  宁絮试着讲故事,江逢就低头进餐。
  “怎么样,还有难受的感觉吗?”宁絮问,
  江逢想了下:“感觉好很多。”
  宁絮看他吃的量是比原来多点,于是说:“行,那以后就这样。”
  当然,顿顿讲故事怎么行,宁絮都没故事讲了,她随手抽本自己的数学练习题就开始念:“小明坐火车早上6时从A地前往B地,火车原定每小时行驶110千米,下午5时到达B地,但实际到达时间为……”
  江逢:“……”
  *
  宁絮现在住校,要等到周末才能去医院看卢卉琳。
  江家说到做到,让卢卉琳住最好的医院,请了最专业的医生。
  许是病得太久,卢卉琳身上有些“病气”,面色也是憔悴苍白的。
  “妈妈你好些了吗?”
  宁絮想拉她的手,但见她左手在输液,右手背也因输液太多次而变得青紫,就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卢卉琳精神不济,但见到女儿担心,甚至有些胆怯,她强打神经,勉强笑着:“妈妈感觉越来越好了,小絮慢慢长大,妈妈也会慢慢好的。”
  她伸手握住宁絮,宁絮觉得她的手太冰冷,连忙两手捂住她的手。
  “妈妈,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宁絮迫切想证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钱,“你看我也能挣钱了!”
  卢卉琳定晴一看,12张50元面额的人民币,总共600块钱。
  “你哪来这么多钱?!”
  宁絮听着她语气骤变,顿时没了底气:“我、我挣的呀。”
  “快说,哪来的钱!”
  宁絮只好把盯着江逢进食,然后从管家哪里领钱的事情说了。
  卢卉琳本就不同意宁絮为她进盲校的事,只得愧疚自责难以度日,现在又得知宁絮这样从人手上拿钱,更是心火直烧。
  “你小小年纪就学会收人钱了……”
  孩子变成什么样,跟大人脱不了干系,卢卉琳眼眶红了一圈。
  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的宁絮,第一次体会到羞耻的滋味,她明白了些什么,脚下像踩到火蛇似的退了一步,脸上也火辣辣的烫。
  “我……”
  小孩和大人对事物的看法难免有差异,卢卉琳觉得自己哪怕病得再重,家里也不该沦落到要靠孩子去讨好别人家来换取一张又一张的钱币。
  以后别人要怎么看待宁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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