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云暖更慌张,他没想说漏嘴的,但他从没对她瞒住过什么,于是只能加快语速,道:“没有波及到我们,后来岑老师就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提早回国了。”
说完,见她沉默下来,他不安地开口:“初阳,你别生气,我不该瞒着你。”
她前几天正好拍到一个重要的片段,忙得饭都来不及吃,信息也是深夜收工之后才能回上一两句,蓟云暖怕影响她的状态,加上也没有受伤,就听了岑施与的干脆将这件事情瞒下来。
他的脚步都瞒下来,踌躇地捏紧了行李箱的推杆。
范初阳原本还有几分气,低头一瞥,看到这一幕气就消了,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道:“下次得跟我讲知道吗?”
虽然不气了,但她还是认真道:“你对于我而言,不是不重要的。”
她强调着加重了语气,道:“就像你那次山体滑坡的时候来到遂城找我,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我也会去找到你。”
这次沉默的换成了蓟云暖,过了会,他重重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既然他知道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没有必要维持着这么严肃了,范初阳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连同他身侧的手一同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蓟云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捏,微弯着腰,贴近她的耳边,道:“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在车上。”
往年这项新年礼物都是有的,是她的画像。
或许是每个画家都有各自的癖好,蓟云暖偏好幻想题材,所以很少画人物,特别是近两年,几乎没有画过人物,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每年送给她的画。
虽然都是她的人物画,但每一年的主题都不一样。
范初阳弯了弯眼睛,道:“我很期待。”
不远处,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青年注视着这边,黑发垂下,他动了动手指,像是随意敲击了几下琴键。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行李赶到他身边,急切道:“华年,你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干嘛?”
看见他素着一张脸,中年男子从口袋掏出未拆封的口袋塞到他手里,四处瞅了瞅,没看到有人盯着这边,才半放下心道:“你赶紧戴口罩,没化妆呢,万一被拍到上镜不好看。”
骆华年没理他,眼神仍旧追寻着远处那个侧颜相似的那个女性,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与身侧的男人一起走出了机场,他才收回眼神,戴上口罩,冷淡道:“走吧。”
——不会是她的,就算是她,他也有把握抢她回来。
毕竟,初阳最喜欢的就是天才了,在这方面,他自信少有人超过他。
*
那边,范初阳上了车,在后座上,安静地放着这次的新年礼物。
一副似曾相识的画。
是壳中少女。
只是也有一点不同,她以前见过的版本是闭着眼睛的少女仰头朝向太阳的方向,今天这一副却是,张开眼睛的少女,浅棕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太阳的光辉。
依旧是美丽到让人觉得震撼的画作。
范初阳难掩欣喜,她觉得自己不仅看到了美丽的画面,也看到了,闪烁生光着的,独属于蓟云暖的天赋。
而拥有这份天赋的人属于她,她怎么能不欣喜呢。
路上,蓟云暖向她说起在欧洲的游学,他是第一次出国,看见了很多新奇的事物,也是灵感的一次爆发,说起游学经历的时候他尚且能自如流畅的描述,但有关于灵感,那个幻想的世界,说起来确实有些磕绊的。
尽管如此,范初阳还是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向她阐述着他天马行空般的一切幻想色彩。
她的心像是受到了火苗的灼烧,发烫发热。
每次分离又重逢,她总能尝到这样迸发的感情,令人着迷。
车停在她家的门口,家里的灯亮着,车里的灯昏暗着,蓟云暖的脸就隐没在半片阴影中,他打开车门,去后备箱中提了她的行李箱下来。
才刚见面没多久,又要分开,他感到不舍。
这个新年,他尊重母亲的意愿没有接她回来过年,她是宁愿留在疗养院中过年的。
也就是说,这个新年,他要独自度过了。
范初阳的家门外悬挂上了灯笼,满是新年气氛的生肖,还有一些红色的装饰,以及崭新的对联与福字,很有新年的气氛。
蓟云暖想起来,他还没有买对联,福字也没有。
他默默记下来,总归是要布置一点的,不论多少。
新年期间,她是会过来的。
就算他无所谓毫无过年气氛的家里,但新年期间,初阳应该是会过来的。
他还是得装饰下家里。
凌晨的晨光终于有一丝突破黑夜的封锁,熹微地出现在天际。
范初阳拉起行李箱的推杆,道:“那我回家里,你也回去,趁着天还没怎么亮,再补会觉。”
他点点头,说:“嗯。”
范初阳微微踮起脚尖,揉了揉他卷曲蓬松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侧脸,看他侧头贴近她的手,她的心蓦地软下来,吻了下他的唇,道:“早安,好好睡一觉。”
一触即离的吻,他来不及恍然,抿了下唇,将那一个吻抿到唇中。
“……嗯好。”
第五十章
任何一个时节回家,好像都没有过年这个时间让人感触颇深,范初阳推开门,家里亮堂堂的,推着行李箱走进去,客厅里,是一部上映年龄比她还久的电影正播放着。
沙发上一个人坐着,但也没有转头看她。
范初阳纳闷:怎么这个点,她爸不在睡觉,在看电影,况且,都听到她回来了,怎么没有半点反应,难道这么久都不想她的吗?
放下行李箱,她轻手轻脚过去,正打算拍拍他的肩头,吓他一下。
手没落下去,停在半空中。
范双学是个很自律的人,早起早睡,二十年如一日忙于工作,从不午睡,几乎全年无休。
眼下,他靠在沙发上,双眼合着似乎在睡梦中,家里铺着地暖,他穿着身棉质的睡衣,像他这个人是一丝不苟的藏青色。
似乎是睡着了,那一点掩饰不住的疲惫才从眉眼中透出,尽管睡着都是微皱,眼下都淡淡的青色。到了年末,总是公司里最忙的时候,也是他最忙的时候。
范初阳犹豫片刻,在他身旁坐下来,推了推他:“爸……爸,回房间去睡。”
有地暖倒是不用担心会着凉,只是这样坐着睡,总归是不舒服的。
“嗯?”范双学从不怎么安静的睡意中醒来,很快就彻底清醒,认出身边的人,他抚了抚眼镜,道:“初阳,你回来了。”
他淡淡自嘲:“还说等你回来,没想到就睡着了,果然是年纪上来了,精力大不如前。”
“爸,你可没资格说这个话。”范初阳一本正经:“ 在我见过的小老头中,你可是长得最好看,显得最年轻的。”
范双学屈指敲她脑袋:“那我真是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爸我顶多是个中年人,还不算是小老头。”
没忍住,范初阳哼哧哼哧笑起来,说:不不不,你还是年轻人。
一会儿小老头,一会儿年轻人,实在是亲生的,不然范双学真想给她赶出去。
可看她笑嘻嘻,又没皮没脸的凑在身边,他再次屈起的手指最终还是伸直,掌心落到她的头上,轻柔的揉了揉。
“瘦了。”
他仔细打量过很久不见的女儿,再次在心里确认,是瘦了。
以前两边脸颊还是有点肉的,现在连那一点肉都消瘦下去,还剪了短发,脸部的轮廓分明,甚至几分男性英朗的气质。
范双学知道,那是因为她最近饰演的角色是个男性角色。
两个人难得坐在一起的时候,范双学总是想,怎么时间一眨眼过去,她就从哭泣着的小女孩长大了。
她现在也不会那样哭泣了,脸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笑容。
他是父亲,所以他能知道的,这孩子真的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这要感谢一个人。
范双学收回手,捏捏鼻梁,看着女儿道:“要是他一个人过年的话,就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年夜饭吧,添双筷子的事情。”
“啊?”范初阳还懵懵的,茫然询问:“谁啊,要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范双学不回答,只看着他,目光包容而肯定。
“……”范初阳一时无言,她大概知道她爸指的是谁了,她原本在心里设想过,要不要询问的,但这个家是她和范双学两个人的家。
但每次有这样的想法,她总会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
她知道,范双学不是执着守旧的人,也没有门第观念,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从没有干扰过她任何决定,任由她自有生长着。
正是因为被这样包容放松和爱着,所以她做这样的决定,询问出这样的问题,才要慎重起来。
所以,她一直犹豫着,一直到今天范双学主动提出来。
她尽管欣喜,却还是不确定道:“可以吗?”
范双学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拍了拍,说:“可以。”
“好了,既然等到你回来,我要上去睡会,难得今年的工作都处理完了。”范双学站起来,抚平睡衣上的褶皱,“我也只是给出提议,到底要不要请他来,你自己决定。”
说完,范双学慢步走上楼。
第一节 台阶踏上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谢谢爸爸。”
范双学脚步微顿,继续上楼,朝着后面摆了摆手:“你也再去睡会儿。”
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笑意和纵容:她喜欢就够了。
*
回到房间里,范初阳把行李箱放到房间角落,拿上睡衣先去洗了澡,将头发吹得半干,她给蓟云暖发信息:晚上一起吃饭吗?
想了想又删除掉,先睡觉吧。
洗澡后困得厉害,这一觉也睡得昏沉,到中午才醒过来。
拿起手机给蓟云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清明,不像她,还满是睡意。
蓟云暖先是同意了,又想到今天的的日子,他踌躇地问:“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吗?你得和家人吃饭吧。”
“嗯,我,你还有我爸,三个人一起吃。”范初阳弯着眼睛笑:“可以吗?”
“!!!”
蓟云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几乎要语无伦次起来:“可,可以,你爸爸……”感觉这样不够尊重,他换了个称呼:“你父亲……”又觉得还不够尊重:“……令尊,”这个又书面化的太奇怪了,最终还是换成:“伯父他同意吗?”
从他第一个称呼变化开始,范初阳就忍不住笑,后面更是笑声不断,就连回答他的时候,她也是边笑边回答的:“是他提出来的。”
蓟云暖不敢多想这句话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向慢吞吞的脑筋飞速转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点脑袋疼,他发现自己好像只能说:“我会好好准备的。”
范初阳觉得自己笑得快喘不过气了,还要佯装正经,问他:“你要好好准备什么?”
“见面礼?”
“见面礼是长辈给小辈的。”
“穿西装?”
“你以为是商务场合吗?现在相亲见面都不穿西装。”
他小声反驳:“我们不是相亲。”
范初阳笑眯眯:“嗯,我们是自由恋爱。”
蓟云暖蹭的从画板前坐起来,捏起手里的笔,傻傻重复:“我们是自由恋爱?”
他更想问:我们是恋爱吗?
明明已经有过亲吻,身体相拥着盖一床被子,但他从来没有问过两人的关系,只是私下里想过:我是会长久地停留在她指间,让她把玩喜爱的宝石吗?
起初这样就满足了,后来她给的越多,越是滋生了他的野望。
他不想仅仅属于她,他也想要,她属于他。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蓟云暖的心情就像是被胡乱搅过的颜料盘,令人意乱,他喃喃想:我想了很久的告白,都还没有想好,对她说喜欢,对她说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然后,他的愿望就在今天突然降临着实现了。
“我想见你。”
他放下画笔,心安静下来,周围也很安静。他等待着回答。
范初阳看了眼时间,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抓了几下头发,道:“好啊,刚好我还没有吃午饭,你吃了吗?我们一起先吃午饭吧。”
“没有。”蓟云暖习惯性地先回答她的问题,道:“嗯,我来接你吗?”
范初阳开始单手穿裤子,道:“我来接你吧,中午我们吃得简单点,晚上有很多好吃的。”
这样约好,等范初阳开车到蓟云暖家楼下也就是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她没化妆,眉毛是在剧组修好回来的,冬天里紫外线强烈,她抹了点防晒霜,戴上口罩,身上是羽绒服和加绒的牛仔裤,穿得不够精致,胜在简单舒适。
短发大部分都顺从地伏下来,稍许几缕翘起,完全张开的五官明媚大气,黑色的羽绒服称的皮肤更加白皙。
今年南城没有下雪,冬天气温不高,但也没那么冷。
停好车,还没打电话,楼上就下来一个同样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身影,她按下车窗,朝他招了招手,“这边。”
蓟云暖上了副驾驶,他原本想让她休息着,他来开车的,范初阳却是很久没开车了,兴致勃勃说她来,那蓟云暖自然乖乖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
中午就像是电话里那样吃得很简单,一人一碗牛肉面。
吃过之后,蓟云暖说想去理发店。
这是临时起意的,原本如果是在家吃饭,他就只买了些福字,对联之类的装饰贴好了,觉得这大概就已经算是对“过年”好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