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真好笑——青城浮灯
时间:2022-06-10 07:04:23

那段经历一直被他记着,包括医护人员的名字长相,以及卖专家号的号贩子。
周以寒站定,盯着园丁细看。若非意外因素,一个成年人的身形和相貌,通常不会变化太大,顾斯菀家的园丁分明是——
是卖给他号的号贩子。
号贩子眼里都是生意,是医疗体系畸形的产物,但周以寒对那名号贩子仍抱有感激,只因他买到了专家号,能带母亲去看病。
然而,他感激错了人,曾救他于水火的,偏偏被他的疑心病伤害至此。
拖着虚浮的步伐,周以寒浑浑噩噩进入顾家,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毯上,眼前现出层叠的虚影,膝盖无意识打颤。
他有预感,顾斯菀要对他说的,比他所得来的见闻,更能戳破他的虚伪与狭隘。
心绪纷乱,尽管有管家指明位置,周以寒依旧迷失在偌大的顾宅。他腿似灌了铅,恍惚间,不知该去何处,只好向帮佣求助。
书房里,顾斯菀合上书,施舍给周以寒一点傲慢的眼白,分量极为吝啬:“你们这种人,不是人穷志短,就是心比天高。可惜你没被项逾泽找人打死,不然一死死俩,永绝后患。”
简短表达过不满,她转入主题:“怎么,你明白什么了?”
“你家的园丁是……”周以寒喉咙发哽,说句完整的话都成奢望,“是卖给我号的那个人。”
她只站步之遥,一想起周以寒毫无同理心的指责,顾斯菀强压怒火,维持她讲话的条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遥遥的家人都去世了,你代入她好好想想,她可能拿你妈忌日当理由吗?”
“你还敢怀疑她,你有人性吗废物大专男?她跟前男友接个吻你就破防了,你算老几啊敢跟她甩脸子?”顾斯菀懂步之遥,即便哪天与周以寒复合,步之遥也绝对不会搞清算,向他打听她说过什么。
茫然站在书房,周以寒耳边重重轰鸣。是他被嫉妒冲昏头脑,他和步之遥都承受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却忽视了最重要的,反在她心上插上凶狠的一刀。
“有次她去我家医院,远远瞧见你在,听病人家属说,你跑了好几家医院,想给你妈挂专家号都没挂到,她来找我帮忙,我们联手做了场戏,托园丁装成号贩子把号卖你——我家医院早八百年没号贩子了。”顾斯菀将步之遥要她保密的娓娓道来。
看周以寒红了眼眶,顾斯菀并无揭露真相的快意,对他的反感反而占上风:“按理说当时你们分手好几年了,她不需要管你的事,但她说你妈特别关心她,总给她打电话开解她,还寄过好多吃的用的,她很感动,心怀感恩,想帮一帮你的忙。
其实,你买专家号的钱,都从医药费里扣掉了,你没花一分钱就挂到专家号,遥遥是你的大恩人,你该给她、给你妈磕头道谢,她们为你付出多少,你心里有数。”
真正深情的从来不是他周以寒,是步之遥,他辜负了她绵长的深情。名为悲伤的物质入侵了一只蚌,蚌慢慢消化了它,将苦痛化为饱满圆润的珍珠。她是那只蚌,而当她想向他敞开内心,他却后退一步,令她收起那份柔软,愈加紧闭。
“她,”一整天没喝水,他嗓子都已干哑,“她现在在哪?”
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不掩饰的心碎与绝望,顾斯菀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她的叹息微不可闻,答道:“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们。”
见周以寒还愣愣站着,她又道:“你爱信不信,我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谢谢。”周以寒离开顾家,一路怅然。
心被侵蚀出大片的空洞,他打火发动车子,开往步之遥的每个住处。最先去的地方,许是监控拍下他来,管家很快出了门。
管家的态度,程式化的客套与疏远:“周先生,步小姐不想见你,请回吧。”
“她还说什么了?”周以寒试图从中寻得线索,关于步之遥要去或去了哪里。
“没了。”管家好心提供个人意见,“项先生经常被保镖强行带走,我不希望周先生你效仿他的行为。”
周以寒默然。
他等在外面,下午、傍晚再到太阳落山。夜幕笼罩下,虫鸣四起,它们已窥见快要消逝的命运,竭力发出夏季尾巴上的残响。
手机铃声打破交响曲,他接起,是郑博宇:“以寒,你没吃饭吧?来我家吃啊,我俩等着你呢。”
“我在家,刚吃完。”他扯了谎。
“别骗人了,蛐蛐叫得比你肚子都响。”郑博宇拆穿周以寒的谎言,他有些急,问道,“你搁哪呢?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我能开。”周以寒打开车门。
到郑博宇安筠两口子的家,没等他换鞋,派克扑上来迎,他拍了拍它的头,问郑博宇:“博宇,我的东西呢?”
察觉到周以寒的敷衍,派克缩回前爪退到稍远处,无精打采趴着,而他丝毫没理会,麻木地向客厅的箱子处走去。
“筠筠,你先吃饭吧,我帮他搬箱子。”猜阵线会拉长,郑博宇让安筠去吃饭,自己递剪刀给周以寒,“你要拆吗?他们按重量摆的。”
好友目光游离,像极了几年前那次失恋,丢了魂一般。郑博宇没说,他们夫妻俩起床后就被电话消息轰炸,有媒体有熟人,问他们步之遥为什么全平台取关周以寒,有无一手情报透露。
然后大门门铃响了,保姆说步之遥派人来送还东西,他们收拾过,安顿好派克带它散步,在网上刷到各种揣测。
“嗯。”周以寒搬下最上面的箱子,很大也很轻。
“博宇,你记得那个号贩子吗?卖专家号的。”他鼻音浓重到他自己都嫌弃。
“记得。”郑博宇搬来凳子给周以寒坐,“咋,他被抓了上新闻了?”
在周以寒母亲病重期间,医护人员尽了最大努力延长她的生命,周以寒想送些礼物表达谢意,见他们不收,就又弄了条好烟,想送号贩子。
他劝周以寒,一个高价卖专家号的,不至于搭上条烟感谢,奈何周以寒太倔,后来很长时间没找着人,才作罢。
“是遥遥找人假扮的,为了把专家号给我。我一分钱没花,拿到了全国最好专家的号。”周以寒的笑容苦涩至极,他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涌出,“我一直,一直都感激错了人,居然还质疑她对我的心意。”
他划开胶带,箱子里装着若干只星黛露,他送步之遥的礼物,她一只不落都打包好,原样奉还给他。
最早的那只也在,它脖子上系了根丝带,穿着那枚内圈刻字的戒指。它陪了她六年,归宿是被退还,以他最不想要的形式,代表他等于它,和它一同退出她的生命。
眼泪落在纸箱上,晕开深色的圆圈,周以寒拿着星黛露,泪水打湿它软茸的毛,它在笑,他的这颗心在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51章之前漏发了,所以把它补上了,后边的章节都挪了一遍~要看更新请跳转51章!
 
第60章
 
被生物钟叫醒,周以寒明明没喝酒,却宿醉般头痛。他下床,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他和步之遥的自拍合照。
妒意横生,他竟嫉妒起从前的自己,周以寒伸手去拿相框,把它扣过去。
小时候住的家属楼,楼侧有爬山虎爬满大半面,夏天浓密的绿意,到冬季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久而久之它连窗户都挡住,被人们剪去,来年就只会长出一小片,幼嫩的新芽来做点缀。
他扣过相框,像剪掉占据大半墙面的爬山虎,不同在于爬山虎还会长,而他趋近荒芜。
趴在床边的派克睁眼,它凑近来拱周以寒手,感觉到它的不安,他捋了捋它的长毛,安慰道:“姐姐是太忙了,等她有空她会来接你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金豆了。”
听他提到它的好伙伴金豆,派克来了精神,它哼唧两声,上前蹭蹭周以寒的裤腿,想让他带它去玩。
昨天取回的物品,还放在他车里,周以寒起身出卧室:“走吧,带你去新房。”
随便吃了点东西,他带派克出发,车刚开进新房的车库,他开了门,派克跳下车,跑到花园去撒欢。花园里种着绣球和月季,绣球的花期要过了,虽叫“无尽夏”,但终有一天会凋零。
搬着纸箱进了室内,他将它们堆在客厅一侧。门没关,他走到门廊处,有风迎面吹来,他听着派克兴奋的叫喊,打电话叫人来送家电。
上午忙到下午,工人们临走前,周以寒拿了数条香烟,塞到他们手里:“大家辛苦了,抽根烟吧。”
“谢谢小伙子。”工人们收下烟,又帮着把家电包装箱装车。
新房里,家具和家电也都安装摆放完毕,周以寒从一楼上二楼,该有的都已齐全,却仍空落落的透着萧索。
他摸出打火机,拆了剩的那条烟,倚在阳台栏杆上抽烟。夜晚无风,烟雾迟迟没逸散,似要激起他胸中未抒发的憋闷。
以步之遥的个性,她说不想见他,他再去她家门口等她,一定会被保镖们赶走,没可能再见她一面。
他一根接一根抽着,派克叼了球,想他和它扔球玩,一闻到呛人的烟味,犬类灵敏的嗅觉细胞在发出警告,它立马丢下球,掉头跑出三丈远。
无奈地笑,周以寒拿起烟灰缸要倒掉,不慎触发烟雾报警器,警示声响个不停,仿佛在昭示他荒谬的现状。
她有句话没说错,他看起来真好笑,的确如此,他活像个小丑,只愚弄自己,不会取悦他人。
颓然走进浴室,周以寒打开淋浴器,水从花洒下倾泻而出,浇湿他的衣物。他抹了把脸,戒指在温水冲刷下,对比他的体温,依然凉得刺骨。
之前那道戒痕还未消去,新的又刻上他手指,到他生命的尽头,它们都会陪伴着他,而另外的一道,刻在他的心脏上,名为步之遥。
洗掉一身烟味,他躺到床上,床再大再软,终不及合租房里,他和她相拥躺过的那张。他编造虚构的幻梦,强迫自己深陷,沉沉睡去。
周一早晨,通勤时段,亦之科技的大楼内,周以寒请了假独自前来,他问前台孟蕊:“你们步总在吗?我有事找她。”
“早上好,周总。”打电话向总裁办公室确认过,孟蕊给出官方回复,“步总请年假了,是私人行程,总办无权过问的。”
双休日足够让传闻发酵,众人纷纷好奇,周以寒今天来是想干什么,是否如外界所说,他被步之遥甩了,又不死心,就上门求复合,想公然用道歉道德绑架她。
“步总会跟陈总复合吗?”
“陈总跟步总那可是共患难,外人能比吗?”
“还是陈总好。”
他们小声说着,这样的议论,周以寒已然不在乎。他甚至怀念起,他在亦之被误认成坏人那次,至少她在,他能再看她一眼。
这次大家都知道是他,没人像她那样,从再平常不过的打扮中认出他,发现他。周以寒敛起情绪,以礼貌的姿态对孟蕊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少了那么多星黛露,步之遥又请了年假,她的旅行中,会不会途经上海,去迪士尼买一大堆回来?他要去找她。
把派克托付给保姆,周以寒踏上前往上海的旅程,在酒店放好行李,他打车去迪士尼,到园区的商店。
对于这位熟客,店员们致以热情的问候:“中午好,周先生,又来买星黛露啊。”
“嗯,我待会来买。”周以寒匆忙去找星黛露人偶。
在他寻找步之遥的过程中,每分每秒都无比难熬,原本他不认为远的路程,如今漫长到难以跨越。
人们的快乐与他无关,但他猜,能让她放松的,她会第一个想到这儿。
游人如织,他向欢乐的人群望去,没有她的身影。他该问问星黛露,她来过很多次,达菲他们都认得她。
干热的空气里,焦灼的意念在流淌,轮到周以寒和星黛露人偶合照,他从包里找出ipad,点开步之遥的照片给星黛露看:“你最近见过她吗?”
星黛露摇摇头,表示步之遥最近没来过。
“没关系,谢谢你。”周以寒无心入镜,他给星黛露拍了照片,在偌大的迪士尼内继续找,直到星黛露“下班”。
她会来见星黛露的,他今天没等到步之遥,也许是她没来,或者说她未必在上海——香港迪士尼也有星黛露在,两地的星黛露都可能和她是朋友。
他正想着要不要买去香港的机票,有电话打来,是郑博宇:“你去哪儿了?”
“上海迪士尼,她没在。”周以寒说,“我晚上去香港,明天再找她。”
“你这……”郑博宇刚说两个字,安筠接替他说出猜想,“以寒,你先静下心来想一想,我觉得小遥不会因为不想见你,就改去别的地方了,那岂不是成了她躲你。”
按步之遥的性格,没做错她何必要躲。怕好友浪费时间做无用功,郑博宇也劝道:“对啊,你说你犯错了,没犯错的会躲着犯错的吗?”
沉默良久,周以寒才开口,他压下满心的颓丧:“那我再想想。”
早上去亦之找步之遥,下午又在上海迪士尼被拍到,网上,两人的分手疑云引发网友讨论。回酒店,周以寒在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选择查看实时微博。
【@:步之遥拿到股份就跟周以寒提分手,有点不厚道吧?】评论1:【这只能说明有隐情,前一阵他们还一块逛街呢】评论2:【周以寒要是惦记那股份,早就开股东大会了,还有闲工夫去迪士尼玩?】评论3:【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尊重祝福就完事,别替人家操心了,免得瞎猜被发律师函】手机丢到旁边,周以寒陷入他混沌的梦境,他曾经做好旅行计划,说会带她去的地方,在梦里越发清晰。
“我听别人说,周以寒跟疯了一样,在满世界找你,我真怕他在你面前发疯。”顾斯菀刷着看热闹群众,俗称乐子人发的贴,记录周以寒这一周来都去过哪里。
窝在小书房里,步之遥啃着苹果处理工作,她淡然道:“他爱发就发呗,难道我还要躲他吗?如果他肯早点回北京,我会马上回去开股东大会。”
“我看他什么时候能找到你。”顾斯菀看好戏的意味十足。
午后清风吹拂,步之遥向外望,浓密的树荫被吹散成细碎树影,有光从树叶的罅隙间照进来,深呼吸间尽是山林的沁透。
她笑:“别,我在这待得挺舒坦的,他可别来给我添堵。”
“我猜他第二天就会走的。”顾斯菀意有所指。
“万一呢。”步之遥和顾斯菀同时大笑。
几乎走遍步之遥想去的城市和村镇,周以寒在一家邮局久久驻足,想顺手买些明信片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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