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真好笑——青城浮灯
时间:2022-06-10 07:04:23

“我撤。”周以寒提醒步之遥焯水时间,撤出厨房。
鸭块焯水捞出,步之遥换不粘锅,倒油炒香调料,放入鸭块翻炒上色。两罐啤酒离没过鸭块还差点,她得再拿一罐。
毛玻璃门上映出周以寒的影子,他贴着门,在倾听厨房里的声音。步之遥长腿一迈,猛地拉开门,撞上他错愕的眼:“在做什么?”
四目相对,厨房的热气熏得周以寒脸发红:“没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在哭吧?”步之遥反问道,“所以你躲在门外偷听?”
手腕处青色的血管分外清晰,连周以寒自己都无知无觉,他松开攥紧的手:“我担心你。”
“不管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步之遥侧身绕过周以寒,拿啤酒倒进锅里,“我都比那坚强。”
焖够鸭肉关火装盘,她接着霸占厨房不让周以寒进,做了手撕包菜和西芹腰果百合端上桌。外力使人成长,才半年多,昔日连进厨房都嫌油烟重的步之遥,学会了好多家常菜。
她果然什么都能做得好。
“今天菜我做的,我想拿两罐啤酒喝,可以吗?”步之遥提出交换条件。
做啤酒鸭用了三罐啤酒,她再喝两罐,还剩一罐,周以寒盛了饭给步之遥,坐下拉开拉环:“这罐我喝。”
认识以来在钱这方面,除生日礼物她没算钱,其余花销,只要他为她花的,哪怕他说他请,她也一概和他算得精确,分文不差。
连吃顿饭都要算清。他吞了口饭,仰头灌下一整罐。
“我再去买点。”周以寒离开餐桌,穿外套下楼。
借着玻璃桌板的反光,步之遥在端详她新涂的指甲油。周以寒擅长推进度条,有时候不必她来做什么,他就实现自我突破,到下一个阶段,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比如今天,他的憋疯进度条有望冲刺满格。
再进门时,周以寒搬了整整一箱啤酒,他拎起两瓶放桌上,开盖推到步之遥手边:“酒我买来了,想喝多少喝多少。”
刚动筷子,步之遥夹起鸭肉放进周以寒碗里,含笑看他:“好,看谁先倒。”
眼镜还起着雾,周以寒摘了眼镜对瓶吹:“行。”
“今天的菜挺适合下酒的,我发现。”步之遥吃饭垫垫胃,“多吃点饭,空腹喝酒胃会疼的。”
她好心相劝,周以寒却像没听见,边猛灌边吃啤酒鸭,简直醉上加醉。
算了,没必要劝他,步之遥细嚼慢咽,享用她亲手烹饪的晚餐。
她刚夹了颗腰果,周以寒哑着嗓子唤她:“步之遥。”
“嗯?”步之遥新开一瓶,“怎么了?”
温吞到乏味的他,鲜见地现出冷峻神色,是与内向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崭新的面貌。
“你也单独和别人喝过酒吗?”周以寒刻意让自己看不清步之遥的表情,“只有两个人,在晚上?”
“直说吧,我和项逾泽深夜喝过酒,不止一次,你有意见吗?”步之遥把话挑明,“或者说你想表达什么?”
啤酒的苦味顺喉咙下滑,坠进深处,周以寒笑笑,低垂的视线上移,深深凝望步之遥。
“没什么。”他说。
“祝你喝得愉快。”步之遥举起酒瓶,浅笑祝贺,“Cheers.”
她的潜意识向她传达感知,周以寒每一步都循规蹈矩,挑最稳的路走,长成无趣的大人。他本不该是当下这副模样,他在被陈旧的理念所束缚。
她想打破他所墨守的成规。
那双清冽的眼眸不复冷静澄澈,周以寒红着眼看她,沉郁的情绪雨幕般铺天盖地,步之遥低下头,挑去手撕包菜放的干辣椒,到白瓷小碟子里,再不给他一个眼神。
一块刚直的石头,步之遥没逼周以寒开窍,或许她再多说两句,他就会坦露真实想法,但她没点石成金的义务。
快憋疯了,是吧?她轻笑,指尖轻点桌板,指甲叩响玻璃。
他手背绷得很紧,介于防御与进攻之间,而步之遥断定,周以寒一晚上都不可能有勇气,来对她说什么——那就憋着吧。
开饭前,步之遥将两道炒菜各分成两半,她吃掉她的那半,刷完餐具,酒足饭饱去洗漱。饭后不宜躺下,她还累了,就坐在沙发玩手机,想待会洗个澡。
看着周以寒机械地一瓶瓶灌下去,步之遥的笑也透出几分玩味,简约的LED吸顶灯下,她嘴角勾起的完美弧度,由灯光烘托出淡漠审视的气氛。
似在检视一件试验品,任对方如何经受折磨,她始终在揣度,到她判定可以终止为止。不同于真正的试验,她对他生出了无法界定的感情。
今晚月色朦胧,外圈一团柔和的光晕,步之遥抬头向外望,想找它,它早已高悬空中。她闭着眼,在脑海描绘她的月亮。
酒剩下小半箱,周以寒目之所及的世界,元素尽数崩塌,化为倾覆的平面和线条。凭直觉,他抓了浴袍和换的衣物走向卫生间,撕扯掉他穿的,水流开到最大。
冷水冲刷全身,从发间流进他眼睛,周以寒站在花洒下,疼痛自太阳穴弥漫。
他原本只想洗掉一身的酒气,最好也大病一场,忘掉他想忘的记忆,它们却不断回放,让他背道而驰,越发清醒。
连他的血液都在控诉,说他懦弱、退缩,只会压抑,想留什么永远不会留住。如果他可以勇敢无畏,遇事遵从本心而非求稳,会不会就没那么多遗憾。
呼之欲出的那些念头,还待在他的喉咙里,周以寒抹了把脸上的水,擦干又吹干,没戴眼镜,穿好衣服走出卫生间。
沙发上,步之遥在熟睡。
酝酿再久的情绪,从灿烂到黯淡,也只需一秒钟。周以寒压下他的纷乱繁杂,上前抱步之遥回她卧室。
他放下她,盖好被子,想去关灯关门,却像被焊死了一样,牢牢盯着她不放。
今天做的应该是场好梦,她呼吸均匀,睡颜恬淡,周以寒坐到步之遥床边,想看一看她。
能是快乐的梦,梦里想必没有他,他代表她这段急转直下的岁月,而她能梦到谁,他不敢去想。
忽然,步之遥皱起眉头,身体紧缩。她梦到了伤过她的人,周以寒伸出手,要触碰到她的眉心抚平,又缩回。
“我……”难抑的酸涩感。
是一颗流星,在他能触及时,要他眼睁睁看它消失,他还要再迟疑纠结到什么时候,到他没机会诉说心意?
“步之遥。”周以寒的话语微不可闻地轻颤,“我喜欢你,第一次、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无论你做什么,我的目光总是想追随你。”
“你带你的行李搬到这儿,眼睛里有阴霾,很厚重,姿态却很骄傲。后来我才知道,这之前你身上发生了太多,而你一个人坚强地撑着,从未向世界认输。”周以寒自嘲地叹气,“今天我就像个疯子,我对你失控了,我不想再听你提无关的人,讲曾经愉快的、现在半点儿不愉快的事,我想我和你,就我们两个。”
耳边被心跳声充斥,他抛掉顾虑,如同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告白,倾诉给她:“我想保护你,但我更想说,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有交集。
如果我们相遇意味着,你失去了你的一切,那我宁愿我们不曾见过,你依然是美丽又骄傲的公主,不属于我也没关系。你会遇见更爱你的人,你们会幸福地生活,过完一辈子,没有我也可以。”
“你确定?”步之遥睁开眼睛,“确定没有你也可以?”
她清澈的眼眸灿若晨星,毫无倦意,装睡来听他的真心话,这次,周以寒没有再躲避,对上她一双笑眼。
“不可以。”他沉声道,“遥遥,我爱你。”
露在被子外,步之遥的双手被周以寒握住,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体温又渐灼热。而他的眼底,复燃起希冀的火光,顺着她的视觉神经,一路烧到她心底。
她实在需要被爱,需要有人来爱她,染上色彩,填补她旷日持久的空白。
“我爱你。”步之遥回握周以寒的手,“我需要你。”
得到他所祈求的回应,周以寒或酒醉或烦闷,这一晚的不适都烟消云散,他轻蹭步之遥的掌心,问她:“你是……在装睡吗。”
装睡困到变真睡,步之遥险些错过:“你抱的那一下太猛了。”
周以寒清爽的气息近在咫尺,萦绕在她鼻尖,她从床上坐起,笑吟吟问他:“不躲啦?”
“以后我会轻点抱的。”周以寒凝望步之遥,看到他坚定的倒影,“不躲了。”
 
第11章
 
第二天,他们默契地都睡到中午才起床洗漱。
买回双人份的午餐,周以寒找出碗筷:“以后饭我做,家务我干。”
“不,没有是男朋友就该全权承包的道理。”步之遥拒绝道,“你工作很辛苦,我们轮流来。”
“我工作辛不辛苦是我的事,和我们两个无关,你不需要考虑。”周以寒坚持他的选择,“我说要给你做就给你做。”
不,我不是要靠你养的。步之遥想。
自身财富过多或过少时,她对情侣花钱的看法没变过,不管哪种情况,她都万万不可能被对方养,前者有损她自尊,后者她该花则花不差钱。
讲原话未免太难听、太生硬,步之遥采取迂回策略,她双手捧着脸,无辜语气发问:“可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凭什么不能考虑你?”
想给周以寒取个独一无二,只她能用的爱称,她灵光一现,又问:“哥哥怎么这么倔强啊?”
筷子无意间敲到碗边,周以寒的手一停顿,言语间有着反常的迫切:“你叫我什么?”
“哥哥。”步之遥唤道。
他的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神情谨慎到过分收敛,她猜,周以寒想问她项逾泽,没问出口。她对他说:“我只叫过你哥哥,这个专属的称呼你要接受吗?”
“我要。”周以寒心下安稳。
吃着饭,步之遥感到脸颊发烫——周以寒在看她,他眼中的爱意极其炽热也极其浓烈,让空气都为他所燃烧。
虽然不指望他能解除木头模式,她仍调侃道:“你眼睛要长我身上了。”
她声线偏冷,今天他却能听到她的嗓音裹了甜蜜,周以寒情感全数释放,坦诚道:“我想看你,喜欢看你。”
“好主动啊。”步之遥双手合拢,贴在脸的一侧,柔柔笑着,“哥哥真叫我刮目相看。”
餐桌稍小些,一面靠墙,以往他们都对着坐,今天周以寒改坐对墙那面,离步之遥更近。
“我会更主动的。”他拿她的筷子,夹面条喂她,“快吃吧,一会该坨了。”
吃完饭,步之遥漱过口,她要去拿快递,被周以寒叫住:“遥遥,我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她随他到沙发上坐。
“给你。”周以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握着步之遥手腕,卡放进她手里,“这是我的工资卡,我每个月给我妈打一笔钱,余下的都在卡里,加上我接外包赚的钱,大约有四十万,你拿去交学费吧。”
“学费……”步之遥恍若失神。
她知道它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他辛勤工作攒下钱,又要把这笔钱交予她,让她交上学费。
他把他一颗最真诚热烈的心,全都给了她,它在鲜活地跃动着,诉说他再无保留的爱。
“对,学费。我听说一年的学费要三四十万,具体的我不了解,多赚些总会够的。”步之遥手摊开着,似乎不想收下卡,周以寒握上她手,屈起她手指捏住卡,“明年开学的时候,你就能返校上学了,你大学还差一年毕业,一定要读完。”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付出到这种程度吗?步之遥的眼睛忽地热起来,她紧紧咬住下唇,鼻子发酸,心口胀痛。
她嗓子发涩,对他说:“我拿走了,你就一无所有了。”
“我有你。”她手心在出汗,周以寒握紧步之遥的手,认真和她讲,“钱我可以再赚,你的学业不可以耽误。遥遥,回去上学吧。”
“我——”步之遥深吸一口气,“我也有事想和你说。”
她抽出周以寒强行塞进她手里的卡,拉着他到她卧室。她打开保险箱,和两层叠套的盒子,一对附带鉴定证书的翡翠手镯得见天日。
它们颜色与水头俱是顶级,翠□□滴,通常被称为“帝王绿”。
步之遥再拿第二样,一把有年头的车钥匙,第三样,那顶钻石制成的生日王冠。
“它们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卖掉任意一件,都够我来交学费。”她按捺着几欲流淌的泪意,“我宁可明天就把王冠卖掉,也不想你把全部积蓄都拿来,供我去上学。”
“不要卖。”周以寒急切地阻止步之遥,“你能留下它们,说明它们特别贵重,就算卖了能解燃眉之急,将来万一买家想收藏不想卖,你就买不回来了。”
她是能说卖就卖,卖掉之后,她有了资金,能做起事业,却没百分百的把握再买回它们。步之遥按按眉心,倘若她让父母的遗物都旁落他人,那自责的浪潮会淹死她。
“家里出事我休学了,注定不会准时毕业,我今年才十九岁,晚个一两年又怎样。”她说。
她还年轻,不用大牌护肤品也能保持无瑕的年轻,熬通宵也能神清气爽早醒的年轻,人生中最亮眼的一抹注解。
未经分析,步之遥已得出结论,周以寒是为她好,但他没想过不可抗力因素。
她动了动手腕,上面有被他握出的红痕:“哥哥,你抓疼我了。”
看他心疼地揉着她手腕,步之遥按住周以寒的手:“钱你留着,再攒攒,给你妈妈在海南买套房子养老,我的学费我会自己赚,用我这双手。
你不是说我的水平够接外包吗?我就去接外包赚钱,平时忙点,自食其力赚到钱,不是更好吗?”
“而且。”她改换口吻,“你知道人一生不可能无病无灾,避开意外。你贸然把钱都给我,没留存款,出意外了然后没钱花的情况,你有想到吗?”
“遥遥,那你也拿去保管吧,你急用钱就花,我的钱归你支配。”她肯收就够了,周以寒给步之遥她最想要的方案,“项目我帮你接,你能做的我都会交给你。”
步之遥顿感舒心,不是她有外包可接,而是周以寒终于与她达成一致,沿她选定的方向前进,像星体遵循星轨运行,她的舒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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