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那事,我不是嘴上说说,我不会开空头支票骗你,是真的想帮你出钱。”周以寒见步之遥拉两件事做比较,忙对她解释,“要不,我明天就帮你找房子。”
“你给我下逐客令?”步之遥似笑非笑,轻飘飘迎上周以寒的眼睛。
“我没有。”周以寒手不自觉捏住衬衫下摆,生硬施展他蹩脚的话术,“要十一了,我们都想点开心的事吧。”
假期常去迪士尼玩,无论人在哪国,如今没钱了,步之遥的仪式感仍在:“开心的事,就是找个游乐园去玩一玩。”
她又问:“你的朋友圈背景,是哪个游乐园拍的?我看不错,想去。”
听周以寒说了,步之遥搜索具体地址:“你很喜欢逛游乐园吗?”
“生日会去,背景图是去年生日拍的。”周以寒冥思苦想,抛出一个话头。
这话叫她怎么接,难道要她直接问生日?步之遥被周以寒暗戳戳的心思搞得无语,她点大图查看,图片是手机转拍的照片,右下角有个日期,离今天很近。
“小时候去公园玩,我看有照相摊,说什么十分钟立等可取,就和爸妈拍了照片。”她给周以寒递了根杆,爬不爬由他,“看地点,你的照片也在照相摊照的?”
“对。”周以寒回答。
沉默骤然降临,他喉结极慢地滚动着,终说道:“好巧,我十一也想去那。”
“喔。”步之遥查询购票渠道,“和两张单人票比,双人套票要便宜五十,情侣套票要便宜七十。”
“明摆着欺负我们单身狗。”她吐槽道,“我可不想被他们薅羊毛。”
“我过生日,我做东吧,我们买双人套票去。”末尾,周以寒追加一句,“各玩各的。”
“既然是搭伙去,那AA吧。”步之遥干脆把路堵死。
周以寒不能被他自己憋死,但能憋疯,果然如她所料,他的声控模式开启。
手背的青筋只在情绪波动时出现,周以寒盯着它,过会才转向步之遥:“行。我买双人套票,你按情侣套票的单价转我钱。”
“真麻烦。”步之遥往堵死的路上再添一车土,“我在小区群里找人拼票得了。”
“不行!”周以寒斩钉截铁否决道。
他秒下单付款,手机拿给步之遥看:“我买完票了,是情侣套票,不麻烦的。”
他难得激动一回,手背青筋暴起,而在激动过后,又很快收起失控来面对她,步之遥转账给周以寒:“好。”
约定的那天,步之遥起床做早餐,周以寒刚做完他的。
“生日快乐。”步之遥祝福道。
“谢谢。”周以寒剥开煮鸡蛋,“你不喜欢吃煮鸡蛋吧?我就不分给你了。”
“嗯。”步之遥进了厨房,煎西多士吃。
吃完饭要出发,她换好衣服,拎包出房间,周以寒在等她。
他穿着一件新卫衣,浅灰色,牛仔裤也换了,不再是洗得旧的那条。
“我几件衬衫来来回回穿,有点太土了,给你的观感不好,不是为了要和你穿类似款。”周以寒词不达意,“不对,不是存心穿卫衣碰瓷你。”
“比格衬衫强。”步之遥说出她的心声。
她应该在人生最低落的阶段,到世界上快乐最纯粹、浓度最高的地方,成为一株植物,汲取人们快乐的养分,勇敢地向最高处的阳光生长,不会再历经人世的阵痛。
乌托邦不存在悲伤和痛苦,人们最大的烦恼,仅仅是纠结要排多长时间的队。能让小孩子们难过的,只会是家长不给买他们想吃的甜蜜糖果。
而他们甚至可以采摘天边的云朵,变成棉花糖来咬一口。
到游乐园检过票,步之遥拿着门票,和周以寒到不挡游客路的区域。
“你想去哪?”周以寒驻足未动。
“摩天轮吧。你放心,我一成年人迷不了路。”步之遥望向摩天轮的方位,“说好各玩各的,希望咱们都能享受乐趣。”
她径直走远,到摩天轮下方排队。
十九岁了,她只和项逾泽同坐过摩天轮,步之遥想想都晦气——人千万别把某件事赋予过于神圣的意义,当时脑内它多神圣,被残酷现实无情背刺的时候就多恶心。
比如曾经的她。
“这位小姐您好,请问您的恋人在附近吗?”检票口,一名工作人员问步之遥。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步之遥摸不着头脑。不耽误别人排队,她退到一旁,让后边人先上,问工作人员:“不在有什么影响吗?”
工作人员讲解道:“是这样的,您购买的是情侣套票,我们的购票页面和门票背面,都写有规定,购买双人套票和情侣套票的游客,必须在十分钟内完成同一项目的检票,超出时间门票会转为单人票,检票机制能检测出,要补差价的。”
说白了,是怕陌生人凑对,钻空子省票钱,步之遥翻过粉色的情侣套票,背面的确印着相关规定。
被当成想投机取巧的,无疑很尴尬也很丢面子,她要自救。
“抱歉,我没想钻空子,我一人排队是因为,”步之遥深呼吸,饱含失落道,“我刚和他分手了,没争吵,没辩驳,就分手了。”
反正没人会核实真实性,两全其美的计策。
“没有分手。”周以寒的声音响起。
听出是他,步之遥回头看,他握着一只棒棒糖形状的气球,在队伍的末尾向她走来。沉稳的、坚定的、可依靠的,拥有一切可以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们只是刚吵了几句,不会分手,更不可能分手。”周以寒递上气球,话语间的温柔难以忽视,“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气了。”步之遥晃晃棒棒糖气球,“我们也上去吧。”
重归于好来收尾,周以寒做好衔接:“到上边再哄你。”
峰回路转,爱情故事打出美好结局,围观众人心情大好,纷纷鼓起掌来,送上他们真诚的祝福。
他穿过人群,如同踏破险阻只为与心上人相守的骑士,送给她盛放的繁花。不需要说服和表演,任何人都会相信他们相爱。
迈进摩天轮,步之遥不经意间一瞥,不远处,排队的大家还在看热闹。
“他们怎么还往上看啊。”她笑。
“我想知道,来坐摩天轮的情侣,是喜欢面对面坐,还是并排坐。”周以寒观察过几次,结论未知,“我总感觉,并排坐会错过什么。”
如果她能坐项逾泽对面,她就能早些窥见他的不耐,步之遥点头:“是,那样我就能早点辨认出人渣的本质。”
她提起得坦荡,颇有往事如烟的意境,反而周以寒成了当局者。
“我们……”他迟疑着,终下定决心,“我们能当他死了吗?”
“周以寒,你真叫我刮目相看,越来越大胆了。”步之遥拿气球挡住下半张脸,笑的意味却从眼睛漾开,“不提死人,你喜欢哪种。”
门票制成三折,最上是颗红色桃心,周以寒手指按在它正中央:“我喜欢面对面。”
第8章
见周以寒刚到家,步之遥问:“和新键盘磨合得顺利吗?”
她送了他hhkb的静电容键盘,作为他的生日礼物,这可是她家公司程序员们的诚意推荐,工位人手一把。
“它非常好用,不用磨合。”周以寒笑着抬起手腕,动了动,“我手腕的老毛病好像都没了。”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这是他收到过最贵重的礼物,意义非凡,步之遥招架不住周以寒的复读模式,命令他不许再提它的贵。
一件职业日常的必需品,看周以寒的架势,怕不是老了还会念叨,说它是他人生中第一件贵重礼物。
他这副样子,倒是很可爱。步之遥清了两下嗓子,她想说话,发音却嘶哑。
听到步之遥明显异样的嗓音,周以寒帮她倒了杯温开水:“感冒了?”
“换季正常现象。”步之遥喝完水,起身回房间,“好困啊,我先补个觉。”
租房子前,房东刘姐特意和步之遥说过,小区供暖效果很好,缺点是室内会干。
换季降温,步之遥开了风扇的暖风模式,供暖后又开加湿器,但卧室的干热程度超出她的想象,地上放盆水会不小心踢到,她索性添了台新加湿器。
旧的那台滤网到使用期限要更换,她等快递来,最近只开新的。
新加湿器设有插片夹层,她灌满水箱,滴了精油在插片上,在精油馥郁的香气中熟睡。
最初是连续几天喉咙发干,嗓子隐痛,步之遥没当回事,以为是太干导致的,直到补眠后的清晨,酸痛深入全身骨骼,似割裂散架的痛楚蔓延,她从梦中疼醒。
她像一只惨遭活体解剖的动物,麻药失效,能麻痹肌肉动作没麻痹痛觉,发不出求救讯号,只得忍受疼痛的折磨,任病魔一刀一刀凌迟。
身上又冷又热,喉部似有生锈的刀片在反复割,步之遥牙齿打颤,手肘勉强撑住身体,想爬下床喝口水,眼前一黑摔下床去。
早起想去菜市场买些水果,一声闷响从步之遥的房间传出,周以寒试探着唤道:“小遥,你还好吗?”
没有应答。他再敲门,依然没声,推开门,步之遥躺在地上浑身发抖,面色通红。
想扶她,她无力支撑,周以寒抱起步之遥放回床上,他手掌贴在她额头,她已烧得滚烫,惊人的热度传至他手心。
香气让他平静不下来,周以寒在软件上约了私家车来,关掉加湿器,打开卧室门通风。
“爸,妈……”步之遥陷入混乱状态,“别走……”
拿凉水浸湿毛巾,周以寒轻柔擦拭步之遥的面颊,他温言哄道:“小遥,别怕。”
“为什么只带,”步之遥剧烈咳嗽着,胸腔嗡嗡作响,“只带弟弟出去玩,丢下我……”
她沙哑的哭腔含着绝望,周以寒再放轻力度,生怕擦痛了步之遥,而她嘴唇微动,叫出一个名字:“项逾泽……”
周以寒的手猛然停住。
毛巾不够干,得再拧拧,他走去卫生间,双手用力,将毛巾拧成麻花状,搭到杆上,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使周以寒短暂恢复清醒,他拿毛巾回房间继续,又听步之遥弱弱唤:“项逾泽,过来……”
“嗯,我在呢。”他靠过去。
“看我不打死你……”这货竟然真敢来膈应她,发烧烧到神志不清的步之遥,挥拳便向“项逾泽”打去。
腹部挨了步之遥软绵绵的一拳,周以寒笑了,他轻轻擦着她发红的脖颈:“小遥,再等等吧,车马上到。”
她衣柜里有套厚睡衣,周以寒帮步之遥套上,鞋袜穿好,将她胳膊塞进羽绒服袖子,拉上拉链扣紧按扣,带着随身物品和她的身份证,抱她下楼上车。
“好冷。”步之遥突然猛烈抽搐起来。
她牙齿相碰发出“咯咯”声响,急促喘着粗气。不由自主向一侧倒去,她全身重量依附于身旁的人,拉住对方袖子,恳求道:“小柔,别走,我怕。”
“不怕,不怕了。”周以寒拨开步之遥压住的她的长发,“遥遥不怕。”
“你……你不是小柔。”步之遥警惕地伸手乱抓,喊话破了音,“放我下去!”
无奈之下,周以寒抓住步之遥的手,放到他的眼镜上:“我是周以寒。”
她停了手,他又是拍背顺气,又是搓手取暖,好一通安抚,步之遥才平缓。
待步之遥醒来,入眼皆是白色,她身穿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周以寒正守在病床边,见她醒了,担忧一瞬散去:“小遥,还冷吗?”
嗓子肿得灼痛,步之遥摇了摇头。
明明她才是被拯救的,怎么他会如沙漠中得见绿洲的旅人般欣喜。
她吞咽几次,趁喉咙有一丝松快,向周以寒道谢:“谢谢你,跑前跑后帮我挂号,办住院手续。”
“你先别说话了,喝杯水吧。”周以寒拿了步之遥的杯子倒水,“我去叫医生来。”
他送她到医院,知道她在外只用她的杯子喝水,临走时不忘带上它。因病,步之遥暂时失去嗅觉和味觉,可她在喝到周以寒接的水时,尝出了甜丝丝的味道。
医生来到病房,告知步之遥患了肺炎,要住院治疗。
她自认穿得够多,得病纯属意外,问医生:“室内太干燥,也会导致肺炎吗?我没着过凉。”
“你近期用过二手加湿器吗?出雾的。”医生问。
“不是二手,是全新,出雾的。”步之遥在细节处坚持严谨。
“你用的加湿器,只能加纯净水,其他的水都不行,杂质会被雾化,吸入你的肺里。”医生科普了加湿器使用的禁忌,叮嘱步之遥,“也别往水里加东西,同样有害。”
“谢谢医生,告诉我这些知识。”步之遥又听医生说了些注意事项,记在备忘录里。
医生一走,她立马问周以寒:“我说没说胡话?”
“你把我认成别人了,”周以寒指指自己的腹部,“还一拳打在我这。”
能让她报以老拳的,非项逾泽莫属,周以寒无辜挨了她的打,步之遥抓紧被子,眼神有几秒的躲避,复望进他双眼。
“对不起。”退烧不久,头脑仍在混沌中,她想出个道歉的方法,“我给你揉揉?”
她病着,思维尚未明晰,周以寒另起话题:“快中午了,你饿了吧,我去买饭,你想吃什么?”
成年人要新结交的朋友来照顾,会很难为情,步之遥回给周以寒温和微笑:“太麻烦你了,等我好点,我去食堂吃吧。”
“行啊,去吧。”周以寒噙着笑,“到时候累得走不动,还得我背你。”
“你背的我?”步之遥对照身高,脑补画面,“我这身高,不会在你背上下滑吗?”
“其实我是抱的。”周以寒认真解释道,“早上背你,你胳膊没劲,重心后仰,我怕背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