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残忍的是你也不想离婚?”凌浩在周乃言避开视线时,推进一步,“你和她都不想,这件事对你来说也残忍。”
这不废话。“我想离婚就直接走程序。找你干吗?”
他们套在层层相嵌的镜子里,看得见彼此,却抓不住。
他以为这是良好的婚姻状态,谁都不要过度依恋谁,或者说,这是他们一开始的共识,但显然,现在已经走出了一个超理性的范畴。
凌浩摇头,“你知道吗,我跟清粤聊天,肯定比跟你要好聊。”
“嗯,你说过我是回避型依恋人格。”他还查了,当时网页一关,骂了句狗屁。
在温清粤抛出强信号,他疲于交流感情、屏蔽交流时,脑海又回闪过这个词。
“其实也不用强调,这样会加强自我投射,强化自己是回避型,以致越来越回避,不用管什么人格,那都是朋友聊天说的,现在么......聊聊你们婚姻的状态吧。”
周乃言与温清粤结婚四年,感情说深也深,说不深也不深。婚姻关系的连结绑架不外乎靠人脉金钱之类的社会关系,至少在周乃言与温清粤接触的圈层,必须靠名片、背景或技术交流。
温清粤生来就有一切稳定因素。她的家庭背景和从事行业,不能一夜暴富也不会一朝倾覆。
而周乃言则不然。他非婚生子长大,从小颠沛流离,光学校就换过十几所,妈也换了好几个。现在从事的是科技新兴行业,变化日新月异。
前几年行业龙头在资本催生效应下,产品宣传与使用性能脱节,股价从十几倍翻翻到断崖大跌,不消两年,PE套现撤资。周乃言早早嗅到不对,国外机器人行业研发投资占年收益40%,而国内重营销轻研发,吃快餐饭,行业早晚要吃出三高。他辞了原本投行工作,通过婚姻换取话语权,投身到机器人研发。
可以说,这是他这几年动力最足的一件事。
“然后呢?”凌浩摊手,“除了你的事业。”他又不是投资人,来听他聊梦想。
“我那天听她说我给别人浪漫,就想到了,这几年我好像确实很少做这些事了。”每天接触数据,机械如机器人,这对他潜移默化进行了改变。
“为什么?”凌浩倾身。
周乃言仰躺沙发,指尖一扣一扣,像凿铁皮心一样敲击地板,“忙,然后累。”他看了眼凌浩,欲言又止。
“夫妻生活上呢?”
行,说到了。周乃言嘶了一声,问,“要坦诚吗?多坦诚?”他没做过这种事,要事无巨细吗?
凌浩故作苦恼,“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听,但我听过无数,估计你们的也不会特别到哪里去。”他露出顽皮的笑,问,“这样会让你舒服点吗?”他有提议他们去咨询门诊找咨询师正式咨询,但周乃言的意思是,不用搞这么复杂。
凌浩也知道国内咨询师鱼龙混杂,与其花精力试咨询师,不如找个信任的合盘托出。
周乃言这种人交付信任很难,所以听凌浩建议,加入野外拓展训练,学了好几年合作和信任。效果是有的,他和实验室那帮人关系都不错,有猎头挖都挖不走的工程师,高凝聚力和高效率的团队。
“这个要怎么说?”
“就说说这部分生活开不开心。简单说说。”凌浩加以引导。
周乃言沉吟,“刚结婚,挺累的。”
新婚的温清粤很拘谨,他撬开她的嘴都用了好久。她依从性很高,不用酒精也是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的人,她很信任周乃言的这部分经验。她会观察他,然后通过观察复制。
但她复制完了,会选择性粘贴。温清粤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这套标准,隐隐灌输给她“发出声音不太好”。此处不便详述,简而言之,周乃言用了一些稍许暴力的手段,大人打小孩一样,催发她的情志。他在这方面,付出的精力比感情上高,所有收到的回报也比较高。
“现在还不错,比预想的夫妻质量要高。”
“你预想的是什么样子的?”
周乃言摊手,“预想是吃不饱的。”
凌浩差点笑了,又正色地点点头,“你对婚姻刚开始的预想是什么?”
“和平。”他讨厌一切撕破脸皮的关系。他和周石檐的关系就是一次次撕破脸,又不得不被亲缘绑定。所以他拒绝变量,比如孩子,比如超过计划的感情。
“以前没有想要因为爱情进入一段婚姻?”
“我觉得心动就足够了。”
心动是心跳猛然起高的那一波,爱情则是失序动荡的一波三折。爱情是需要时间检验的,周乃言的时间只够检验心动。
“你对温清粤心动了?”
“当然,不然也不会......”周乃言挑眉,点到即止。
凌浩笑笑,立马明白了。“我说过的吧,你一直在进入一段段关系,证明你对关系渴望。要知道真正冷漠的混不吝没你那么尊重别人,但你没有进入一段真正的关系,过于尊重别人,证明你怕。快速地陷入和抽离,是你的本能在渴望和惧怕之间找到的微妙平衡。”
面对他这种回避型依恋,凌浩没有在迂曲问题上打转,问题利落干脆。
周乃言的情感电量是虚的,就像劣质出品的电池一样,标的100%,实际不足50%,看似充满魅力,电得女孩儿晕头转向,实际不经久耗。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时长短,所以会高效投放在感情里的某个段落,比如最让人兴奋的“段落”。
不少花丛游走的男士都有这类心理问题。而不少苦恋浪子的女士不了解这个症结,是以,奔走心碎。
有时候,他们不是不爱你,是电量有限。
凌浩直接戳中了周乃言虚电的内核。
他说所有的回避型依恋都有一个形成回避的痛苦缺口,可能和成长环境有关,可能和感情有关,或者是校园暴力,或者是事业重挫,你的是什么?找出来,告诉我。
几乎在瞬间,周乃言迅速耗尽情绪,用拖拽残喘的负电量宣告:“今天就到这里。”
然后连续两天,周乃言都做了那个梦。梦得他恶心。
他很少会完整梦完那个片段,那个梦只是插叙在他的梦里,有时候在枪战,突然转场,头顶雪糕筒的小男孩就站在那里,再一眨眼,枪战还在继续;有时候在度假,金色沙滩突然下起淋漓大雨,色调灰蓝,远处孤零零站着一个男孩,他起身前往,男孩消失,暴雨停止,皮肤再次灼上热辣阳光。
他没有细想过这个梦,被凌浩点拨,缺口之说好像并非没有道理。他经常会在雨天透不过气。
周乃言用力颠了个身,很快嫌恶地抽离,起身去洗澡。和凌浩的交流让他的虚电状态直接耗空。累死了,比陪温清粤发癫还累。
等洗完一个漫长的澡,周乃言又缓了会,给温清粤发去条语音,“在家,活着......我爱你。”
温清粤收到消息,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嘴巴兔瓣似的生气蠕动。
这几天,她收到了很多消息,全拜酒后后遗症所赐。离婚,孩子,上市,分居,饮酒,忍忍......她疲于应对,于是手指一点,呼叫转移给了周乃言。
不知道为什么,把话说绝了、情吐尽了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羞耻,温清粤如释重负,一下无所畏惧。可能尿都乱撒了,脸也不要算了。
秋光甚好的下午,凌浩带儿子来买琴,挑了三四个小时,孩子好乖,呆在他臂弯安安静静,走时温清粤朝他挥手,心里也想要一个。
这么想着,小腹应景的一痛。二十九周岁的第一个卵子破碎了。
换完卫生巾,温清粤想到自己失去了一个意外怀孕的台阶,没脸没皮地笑出了声。
早上她收到了分居协议。快递寄到琴行,他没有送过来。
温清粤咬牙切齿。
等凌浩走了,想想又觉得不对,拆开快递,取出来一看,什么屁公章,男女方签字之外只多了一个红水笔画的草图。
怎么可以这样儿戏!
温清粤捏着那张纸又好气又好笑。
他的圆画得好圆哦,还是一笔成型,没用圆规。等温清粤发现自己在认真看那个章,又气成了兔瓣嘴。
这晚,她刷网页刷到好晚,笔记本上记下好多新名词和新思路。收到秘书电话,已是晚上九点。
上楼不算匆忙,她故意放慢步速,踩成心跳速率。
通透传声的那端,熟悉的声音拨弄她平歇几日的心弦。
“温小姐,我很久没有等过......人了。”周乃言抬手看表,“一小时十七分钟。”他本来想说女人,话到嘴边又略去了一个字。
周乃言手边拖着个行李箱,是温清粤交待他提过来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箱空气,也不知道他打开看了没。
温清粤讽刺:“怎么没让秘书送?”
他踢踢那空箱子,啧了一声,“我钻不进去啊,你这箱子太小了。”
混蛋。温清粤将包往肩上送送,也不羞,反正底线早破了,“箱子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好。”说完他又没动,只是站在黯淡到人影恍惚的灯下,细细用眼神描她。
“干吗?”
周乃言突然想到,他们没经历过恋爱。N城胡扯完结婚,当天就亲嘴盖章,回家见父母,婚事商定完,她的门禁突然就严了,蛋壳里签完婚前协议,他们身体距离很快拉进,有时约一顿饭,黏到九点,他们会疯狂在电话震动里亲w,那是少有的属于情侣的激情时刻。
只是一结婚,一切理所当然,又好像没有这种等待的节奏了。亲密随取随用,不需审时度势。
他靠近她,在她脸上落下片温热的重量,“想亲你。”
话音一落,嘴上捂上来一只手,她盯着他:“亲之前没有话说?”
“这两天,我的手机都炸了。”
“我不是要听这个!”她仰起头,“你知道我要听什么的!”她想要收到他向前一步的讯号。
周乃言:“温清粤,我下的跪还少?”
她皱眉:“你什么时候下跪了?”
“你跪的才叫少吧。”他切了一声。
......温清粤脑袋一嗡。
“你还要我说吗?”他咬住她手心的嫩肉,唇齿一磨,“温清粤,你要我发最毒的誓?”
温清粤眨眨眼。你有本事说啊。
两人目光胶着,她开始心算他的电量。她怕这个烂话题进展到一半,他的情感资源会虚空地摆烂。
“温清粤,我一无所有,我要是发誓,押上的也是你。”划算吗?
他眼神里的深情超过负荷,把她挤压得呼吸困难。在她心神荡漾间,周乃言迅速换上痞子笑脸,“你是不是就要听这个?”
感动的水花翻涌又迅速平息,泛出酸溜溜的惊喜。温清粤避开眼:“你的信念感好弱哦。tw三十多岁的男演员演超级玛丽苏,讲肉麻台词,照样入戏,眼神深情,如果你不能入戏,还是说明不......那个我。”
周乃言一噎,顿了顿,呈现了回避:“他们问你要材料了?”
“嗯。”温清粤不想说话。
“你怎么没告诉我。”他没想到张律师会绕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