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尽头——金呆了
时间:2022-06-10 07:58:33

  “在磨刀。”还不够快。
  接到律师电话,要她提供婚前婚后财产流水证明材料的时候,她明白成年人话说出口的代价。她知道周石檐的心血在此,不可能让她搅合。
  但在看到那破章之后,她一点都不难过。她找到了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荒唐不着调。总有一些不正经的把戏消解这些成年人的市侩游戏。
  他把她的手抵在心口,“那捅吧。”
  她指尖用力一掐,然后没了话。
  罩在唇上的手渐渐下滑,连同抵在心口的那只,一道垂到身侧。
  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住得很开心,小时工阿姨两边跑,给他转了一些话,说清粤种了好多植物,花花草草,颜色热闹,又说清粤学下厨,很有天赋。他但笑不语,静静听着。
  他想到婚前热w告别,她嘀咕了一句,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搬出去住,时间空间都可以自由。他无所谓地说,婚后你就自由了。现在想想,似乎也不自由。那里没有水和空气。
  周乃言长舒一口气,“我走了,早四点飞香港。”
  “好。”温清粤看了看时间,没几个小时了。
  周乃言走到楼道口,刚下两步,鞋尖一转,反身把她拽进怀里,亲亲她额角,“我只是累了。”凌浩说,情感资源负载的时候,就示弱给对方。
  他试了,很有效。温清粤用力拥抱他:“我知道,回去充电吧。”今天表现不错。
16
  温清粤防备凌浩三小时, 接纳只消一分钟。
  她以为凌浩听闻风声带着孩子来追求自己。是以,对他的关心表现出退却,虽然她也很想重拾旧缘, 谱写新曲,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合时宜,同时, 她不想找胖子。
  凌浩婚后膨胀,没她青春期夸张, 也溢出清俊尺度。
  当凌浩兜着圈子终于释出目的,温清粤如释重负, 生出额外惊喜。
  她没想到可以有一个无关他她的第三方介入调节, 还可以不谈那些硬邦邦的条件,只说她的黏糊糊。她太需要了。
  琴行不是交流的好地方, 这里空旷传声,工作人员和学琴学生来来去去。他们约好到凌浩的诊室。他一句随便聊聊, 结果无比正式。
  和周乃言问一句放一个屁的干涩情感表述不同, 温清粤是个极好的倾诉者,几乎在凌浩抛出问题的下一秒,她的倾诉就开始了。
  她的情感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滔滔不绝。说起婚内种种情绪波动, 她能精确时间, 准备捕捉, 烂漫发散。见凌浩拿着笔,只记不说, 她靠近他,两眼精光, 问他, 我是不是痴迷型依恋。她还给自己分型了, 她是讨好型。
  “网上说,我这种对爱需求强烈的人和他那种对爱回避的人格不适合。是吗?”
  人的情感真是矛盾,回避型依恋人格偏偏容易吸引在爱里患得患失的痴迷型人格。
  凌浩没有回应她的自我诊断。
  他知道这类来访者访谈文本量大,及时中断她这条思路,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再喝点?”给她倒的两杯水,她全喝光了。
  温清粤点点头,一个多小时了,挺渴的......
  “你这里很舒服。”
  乳白色调,四壁雕花像甜品一圈形状良好的奶油,一进来,温清粤就跌进了棉花糖树洞。
  她没有一个可以这样扒开肚皮敞露情绪的地方,与每个人的交锋对话都要端着敛着,释出温柔善意的同时还要藏一点。所以她习惯蜷缩。
  说完也不管别的,只觉得轻松,像胀气河豚戳破肚皮,也像卸下两百斤的包袱,和那晚明知演技拙劣,依然装醉倒完豆子的崩溃爆发一样舒服。
  她几乎没有这样信赖过一个人类。她太迫切需要了。
  她问,周乃言也像我这样吗?
  “他?”凌浩将一次性水杯推送到她面前,“乃言只是想简单地梳理,和我聊聊,你很认真。”
  发丝整齐,一身精致,一看就是准备充分的来访者,周乃言赤脚仰躺,裸着上半身,和她的战备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温清粤用漂亮的语言讲述了段罗曼史,估计还打过草稿,雕饰不少。也是巧了,还有他的龙套戏份。
  “我就知道。”她赌气。
  “他主动和我聊,其实也不容易。”就周乃言那个性格,放弃一段感情、中止一段交易的情感折损,明显比挽回来得容易。
  回避型依恋在出现某些感情矛盾时,会发生回避。用调侃作外衣、披浪漫话术,或者沉默地坐在火山爆发的中央,等待时间流逝,等待矛盾自动解决。
  他在更适合离婚的利益节点试图挽回婚姻,上阵亲自端水救火,还挺出乎意料的。毕竟他十岁就是宁饿肚子不求老爹的性子。
  “他说什么了?”温清粤好奇。
  “说了你们的婚姻。”不然呢?
  温清粤好奇:“他说我坏话了吗?”
  凌浩问:“你觉得自己在婚姻里有哪里不好,值得他抱怨的吗?”
  “有的。”温清粤也不傻,“我觉得我有时候很烦。”
  “说说看?”
  温清粤大概讲了自己追着周乃言问问题,以及在家庭问题上停留的情绪。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周乃言不爱听这些,他家也一堆破事,但他从来不说。我习惯把人际捋清,如果没有搞清跟每个人交往的界限尺度,我会很焦虑。我怕出去丢人败了温家面子,我怕说错话打破家里的平衡,我怕妈妈奶奶不开心。”她做过很多年的夹心饼干,习惯了小心翼翼。
  说着,她自叹不如周乃言。他明明有很压抑的童年,但他几乎不提,只在雨天偶尔流露一些力有不逮的床笫状态,平日嘴毒得像毒蛇窝里出来的。
  而蛇窝里出来的她,却对人际格外脆弱。
  “我讨厌我自己脆弱。”周乃言的屏蔽她理解,她也很想屏蔽自己那些车轱辘的泛滥情绪。
  “人人都是脆弱鬼,看似强大的人不过是停留在烦心事上的时长短,不代表他不脆弱。”
  周乃言在成长中形成了高度自我依赖,不会轻易把情绪交付给别人。和凌浩交流中,周乃言依然使用程式化的用词。但他能听出,周乃言不是没有,只是小心避开了那些脆弱。
  “他不听,我这里听。”他让她讲出来。
  “讲什么?”她一愣。
  “你不舒服的那些家里的事。”
  “哦......
  温清粤想了想,反常地沉默了。她没有打这段的腹稿。不知道为什么,讲周乃言,她可以说很多,也可以自由发挥,关于他的情绪是正大光明的,但细想家里那些事,她产生了厌倦和烦躁。
  她一口饮尽白水,揭过白色纱罩,问他可以弹段琴吗?
  “你居然一眼认出了钢琴。”这是架老琴,很久没调音了。
  “本行咯。你在外面塑层水泥,我都能认出来。”她随手弹了段致爱丽丝,又问他拿了酒,两杯低度甜气泡后,她再次坐好,手拘谨地搁在了不自在内扣的膝上。
  “我很虚伪。”说完,对视两人都笑了。他点头,示意她继续。
  温清粤知道自己有些虚伪。比如她明明可以不对清缈那么好,但她怕自己在外人嘴里落个狭隘的话柄,也怕武逐月不舒服,为家庭和谐特别贴清缈,“我需要同一个与我抢夺母爱的人保持亲近。”说着,她流下了两行眼泪,“我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在喜欢的时候,会难过。”
  “就像周乃言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告诉我,我们要共处一室共事一夫的那种难过。”还不能哭不能闹,憋着问号和委屈。
  “这个比喻......”凌浩迅速懂了,尽管她没有阐明前因。
  “我很难跟别人讲。”她咽下喉头的腥苦,“昨天我看了一些文章,发现我与那类人格高度吻合。”
  “不要过度依赖网络的解读,相信面对面的专业咨询师的引导,人格分析是引导你走出去,不是让你加深自己现有的人格。”凌浩温和地提醒道。
  “哦,我只是看到了一段。”那段话说,养育者情感上给予的不稳定性和不可预期性,会让她无法撤离地依赖在伴侣身上,“我觉得我身上有个窟窿。”
  清粤婚后,武逐月焦心地为清缈寻找对象。
  清缈高傲,许是听到过不好的不舒服的话,不愿意以温家姑娘的身份寻对象,她能接触的平凡小子,武逐月又不同意,两厢耗着。奶奶活着的最后一年,冷言让武逐月放弃,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武逐月回了句脾气话,让清粤听着了,好一阵伤心。
  清粤听到她说,“清粤都能找到好人家,清缈怎么不行。”
  诊室的橡木桌前,清粤捂着心口,不停流泪,“我知道她只是想气奶奶,但我真的好难过。”
  小时候,温松柏跟她开过玩笑,他捧了本杂志,将封面女郎展示给她,问她漂亮吗?小清粤点头,好看。他当着武逐月的面逗清粤,那和妈妈比呢?小清粤有点愣,不敢说话。
  温松柏问,那要是可以换妈妈,要不要换成这个?还是换个更漂亮的?
  男人就是这么不着调,逗小孩的玩笑也这么下三路。清粤白目又天真,一听可以换妈妈,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不喜欢妈妈。”
  武逐月幽默细胞缺乏,生了她好几天气。
  说到这里,温清粤哭得停不下来,“我是真的想换妈妈,但......我只是想把清粤的妈妈换成清缈的妈妈。”
  凌浩想给她倒水,在她摆手要酒后,叹了口气,让前台去买了:“饮酒严重吗?”
  温清粤想了想,没说酒的事儿,解释道:“其实我平时没那么难过。我只是找不到地方说。”她抽抽鼻子,羞耻地看向他,“都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是吗?”
  只是大好物质生活里的一些情感饥寒而已,似乎不必成为烦恼。
  “没有。”凌浩等她又哭了会,语速很慢地告诉她,“乃言还是很了解你的。他提到了你自戕的情绪。”
  “他知道?”温清粤当然知道他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她以为在他心里,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屁事。
  “他当然知道。可能有时候他没有给到你想要的那种回应,比如大声骂你母亲,让你远离家庭,大道理劝解,或者替你出头,但他听到了,记住了,也许......他用他的方式给了你回应。”凌浩试探地问,“是吗?”
  温清粤愣愣坐在那里,眼里的水珠子掉啊掉啊,终于把眼前的世界冲洗干净。
  “哦......我想起来了,他会抱住我,说我们在泡泡里,说他是我的乌龟壳,或者不许我说话,让我假装一株植物。”
  她以为他嫌她太吵,哄她闭嘴。有一天,她不想假装植物了,抱膝闷声说要做个正常人。他箍住她,说,做正常人最累了,做疯子傻子都比做正常人轻松。还有啊,植物多好,只要水和空气加上光照就能活,人需要感情和关系,盘根错节,横生枝节,细枝末节,节外生枝......她在他的成语里翻了个白眼,咽下情绪。
  此刻坐在诊室后知后觉:呵......真是神经病......
  凌浩问她,和这样的丈夫交流累吗?
  “也累,也不累。”她想想,悄摸摸问,“他有说和我交流累吗?”
  “你觉得呢?”凌浩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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