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尽头——金呆了
时间:2022-06-10 07:58:33

  周遭乱成团的七嘴八舌里,他一言不发,蹙眉凝神,一点点捏过轮胎皮,检查问题,冷静的表情和紧绷的薄唇特别蛊惑。温清粤捏着纸巾想要上前搭把手,又怕打扰了他的工作。
  温泽看见了,问他,你会吗?
  周乃言一边拧螺母,一边惜字如金,弄过,先试试看。
  温清粤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个因为车抛锚而打电话给爸妈的天之骄子,心情无比复杂。
  在他一鼓一鼓的清晰的肌肉线条里,清粤心跳的波纹发出了异常波动。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择偶方面,门当户对固然重要,可婚后谁负责拍蟑螂的重要性一点不亚于此。
  夫妻既要面对避无可避的阶级参差,也要做好充足分工,对抗生活搬弄夫妻关系的恶趣味。
  清粤怕做家庭的夹心饼干,一开始就没想嫁穷小子,在这帮优质男里兜兜转转,她最后还是决定找个一声不吭拍帮她拍掉蟑螂的人。
  讲完露营那段,温清粤拨开了情绪迷雾。
  她在叙述里捋清了,冲凌浩玩笑道:“如果可以回到二十四岁,我想,我应该还是会跟他求婚,还是会飞蛾扑火。”即便到现在,她还是会为那一幕心动。
  气也是真气,爱也是真爱。
  蛮好玩的。
  *
  晚餐周乃言迟到了。
  温清粤看了几回表,都准备撤了,终于等到四十八公里外赶来的周乃言。她把桌下的一大袋中药扔给他,赌气地说:“治不孕不育的,生不出孩子有你一半功劳,你也一起补补。”武逐月对她的身体关注向来高于心理关注,她说心里不舒服,没人理睬,她说身体不舒服,手边次日便搭来号脉的手。
  熬好的中药装在塑封包装里,状态与泥土掺水高速打浑无差。周乃言拎起一袋子,门齿一横,咬破了包装大灌一口,“正好饿了。”
  温清粤赶紧拦下,“这是女人喝的。”方子不对,别喝萎了。
  “真苦。”他拧眉作呕,将那袋子拎到她面前,“温清粤你喝得下去?”
  “我从小喝,习惯了。”她的嘴巴早苦得辨不出味道,但心里的苦还是能尝出来的,“哼哼,再苦?再苦......能有爱情苦啊。”
  她接过他手上的半袋药,搁在桌角,不许他喝了。
  对面一直没有回音,那破句子的尴尬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
  她憋了口气抬眼,对面暧昧的波光流动,温清粤没扛住,脸往一侧偏闪,臊红的那边脸迎上周乃言的一声噗嗤。
  听见笑声,她也牵起唇角,别扭地压制笑意。
  以前绝对不会说的话,憋在心里发酵也要往肠子里捣的话,此刻从嘴里吐出,果然酸溜溜、熏熏臭。
  但,人很舒服。
  她问周乃言,这阵子忙,是不是没有去找凌浩。他奇怪,干吗找他,同性相斥。
  “啊?你不准备去找他了吗?”
  “我为什么要找他?”
  “我......我一周去两趟。”她很认真的。
  “他把你捋顺了就好了。”他故意气她。
  果然,温清粤脸色变了,涌上芳心再次错付的苦涩,干巴巴讲明:“及时进行自我报告才有益婚姻。”
  “嗯,”周乃言将菜单递给她,“你向他报告就行了,”说罢一个大喘气,在温清粤不敢置信的眼神里,他慢悠悠地掐点欠扁:“我呢.....向你报告。”
  “你说的!”温清粤两手扒着菜单,较真地确认。她不信突然变那么好。这和那些渣男跪下来抽巴掌痛哭流涕说以后再也不犯一样,既像真的,又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他点头:“我说的。”
  “你说的话算话吗?会不会骗我?”
  他指向温清粤的戒指,“我说这是你婚姻里唯一的光,这事儿骗你了吗?”
  温清粤配合他,脸色一沉,演出一段该死的台词顿挫。果然下一秒,他倾身,挠挠她下巴,挑逗这只不禁逗的小鹌鹑,“等会带你去看第二道光。”
  她勾起唇角,开始点菜。
  温清粤和周乃言极少单独在外吃饭,一是凑对的机会不多,再是难得凑对也是共赴一场局。
  像这样坐在一间餐厅,听音乐流转,一道道开胃前菜慢慢上,餐叉不急不缓,边吃边聊天,次数屈指可数。
  少得温清粤感觉在同一个陌生男人吃饭。
  周乃言很生硬地在餐中加入了最近项目的进展,三两句之后,问她是不是很无聊。
  她没说话,目光在周乃言的眉眼处逗留。平日挨得近,心跳急,极少这样距离安静地观察。
  周乃言的眼尾有一条鱼尾,时拢时放,擅长在她的心沟戏水。温清粤看得心痒,手不自觉越过夸饰的餐盘,欲要抚上那条鱼尾。她突然想知道沟壑深浅,好奇能否在拇指上留下波纹感。
  挨到那条鱼尾前,她的手先被捉住。
  周乃言正说着事儿呢,显然愣了,身体往后一退,迷惑她伸手干吗。
  对上她错愕的眼神,周乃言喉结上下滚动,慢慢地把她的手贴上脸颊。
  温清粤恼他不解风情,欲要抽手,周乃言用了点劲压在脸颊,低低笑着,鱼尾荡漾,翻出起伏的波浪。
  一点都不像他干的事。
  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臭小子。
  “周乃言你不行啊。”抓着她的手贴在脸颊,大庭广众的,臊死了。“突然这么好,一点都没有魅力。”
  “这里不行。”他控住她晃荡的脚,“等会找个方便的地方。”
  温清粤咬牙:“我的意思是,你不......爱我这个理由比较吸引人,现在知道你有毛病,真是扫兴。”
  爱不爱不确定,现在只知道爱的能力有点问题。简而言之,她嫁了个爱方面的残疾人,现在做的事算复健。
  周乃言但笑不语,摸着她无名指的鸽子蛋,来回捣弄。
  服务生来去兜了五六圈,想要上牛排,自知打断不好,于是教导主任盯梢一样,紧紧锁住他们亲昵的进度,时刻准备见缝插针。
  温清粤假装没看到,“说话!”不许不说话。
  “要说什么?”他现在摸着她的手,什么都不想说。
  “不停地说,说什么都行。”
  他笑了,问她要不要来点酒,温清粤摇头,称自己戒了。现在的酒在她眼里不是酒,而是另一种奇怪的液体。
  “可是,我喜欢你喝酒的样子。”说罢还唔了一声。
  温清粤嫌弃:“很蠢是吗?”
  他指尖挠挠她手心,“你喝了酒,话多到根本不用我开口。”
  还不是自己偷懒。
  温清粤放过了服务生,将牛排打包回去。路上她问他,第二道光在哪里,周乃言卖关子,让她别急。
  久违的约会,没有爱也没有恨,就是吃饱了,找个地方弄一会。他问,你家我家?
  温清粤一点没装傻,“不都是你家吗?”
  昨晚一进门,手臂打手臂,膝盖碰膝盖,他们在黑灯瞎火里争分夺秒。温清粤提醒那节古怪的台阶之前,周乃言先箍住她的腰,抱她凌空一转,身体语言道出了他对此地的熟悉。
  是啊,世界哪有那么多墓穴一样的鸡蛋屋,有的只是迷恋旧物的老灵魂罢。
19
  夜雨淅淅索索飘在窄小窗户。这边蛋壳屋风景一般。如果将他们婚后住所形容为鸵鸟蛋, 这就是个鸡蛋。正对三楼窗户的,还有一盏灯光咄咄的路灯。昨晚云雨颠沛,温清粤差点瞎掉, 今日静静坐着,又别有一番味道。
  周乃言说,他讨厌起居室有棱角的东西。
  这里拆迁后盖了新楼, 他原地原层高买了一套,装修时向设计师提出, 起居室能否空无一物。设计师愣了,起居室空无一物, 那不就是毛坯吗?
  周乃言不会在情感的细节上逗留, 如凌浩所说,不是不难过, 只是容易略过。记忆回溯,他在慢速倒带的片段里找到症结, 原来设计蛋壳屋的初衷, 不过是他要每天一起床,就可以看到妈妈回来没。
  “我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客厅, 检查桌子底, 沙发底, 冰箱后面,再一扇扇橱门打开, 怀疑她是不是回来了,只是在和我躲猫猫。”
  每一个动作都在巨大的希望和失落里切换。
  “她后来回来了吗?”
  这个故事一直卡在温清粤心口。她偷偷问过好多人, 都没听说过周乃言有亲妈, 也问过于蝶——周乃言的新晋后妈, 她也对周乃言亲妈的事一无所知。
  周乃言苦笑,摇头。
  在温清粤继续追问之前,他反问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对我很重要的吗?”
  “反正不是结婚的时候。”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抱着程式化的心态。
  “哦......”他低头笑了,“也是......
  温清粤抱住他摇晃,“我想听。”好想好想听。
  周乃言告诉她,是做梦的时候。如预料,迎来一记飞眼,但这次不是玩笑。
  凌浩不断追问他不想离婚为什么,一层层剥问,直到剥出他的梦境。但这个梦他没跟凌浩说。默默咀嚼完这个梦,他没再找过凌浩。
  他知道没必要了。
  周乃言说,他一直会梦到那个雪糕筒男孩,每次梦到都很不舒服,但很快就过去了。每逢下雨,人便难受,会感同身受地淋雨,即便身上没雨,也会在心理上被雨打蔫。
  他们脚下这片地方原是本地城中村,知名贫民窟,烂筒子楼。这边住的都是城市艰难讨生活的人,大人忙碌,缺乏教育意识,送去学校就是最大义务,别的管不了。这里专出小流氓,没几年就是少年犯。周乃言没有爸爸,是边缘外的边缘,打小就被欺负。
  温清粤不由想到了他小腹的伤。“都怎么欺负的?”
  “温二小姐,我说了你会害怕的。”他笑得坦然,真像在保护她的纯真。
  这确实离她的生活很远。她生活的困境都在上层建筑。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温清粤都没见过流氓......
  雨丝落在灰蒙蒙的窗户,没能冲刷掉陈年的旧灰垢。周乃言盯着斑驳,想了想告诉她,“他们打架都拿水果刀。”
  “啊?”
  “不用惊讶,刀是生活必需品,拿好刀要被家里打的,能拿出来的都是用钝了的。”
  “你肚子上的伤是被刀捅的吗?”
  “这个啊......”他都忘了。周乃言想了想,“好像是吧,不是很记得了,只知道我有段时间也变成了那样。”他距离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细节的东西早就模糊了。
  “你变成了混子?”
  周乃言说:“我必须很凶很吓人,才可以不被欺负,我不可以是个软蛋。”他看向温清粤,“明白吗?”那里是文明之外,金钱之下,只有原始的攻击性可以保护自己。父母只要你不死就行了,没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来维护小孩子的正义。
  “嗯。”温清粤懂。
  “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她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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