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尽头——金呆了
时间:2022-06-10 07:58:33

  “她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吗?”
  “可能是。”他又摇摇头,“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她去了哪儿?”
  “她失踪了。”所有人都告诉他是失踪,周乃言没信,因为她是笑眯眯地走的。他执念地认为,她在某个角落躲猫猫,只是时间久了点。她会回来。等他有能力去找的时候,发现是真的,如何都没有线索。
  “从她离开那刻?”从开始捉迷藏那刻?温清粤不敢相信,这太恐怖了。“报警了吗?”
  “当然,我有段时间经常跑警察局。”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平静,“距离现在,失踪二十四年。”总有人提醒他销户,但他不想。
  “是故意不回来的,还是遭遇了意外?”温清粤迷惑了。
  “不知道。”他的信息中止在雪糕筒罩在头上的那刻。二十四年前,监控是稀罕玩意,买车票不用实名,寻亲必须依靠传单和挂牌,满大街都是迷茫找家人的失魂人。报警也没用,没有居民提供信息。连着三天的红色警报,狂风暴雨下,冲刷了一个人存在的最后踪迹。
  原来大家说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连周乃言也不知道妈妈去了哪儿。
  他捏捏她的脸蛋,戏弄道,“是不是吓到了?”
  “没有。我也听说过人不见的。”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
  “然后我经常会做梦。”
  “梦见她离开的那个场景?”他曾向她描述过的,小男孩雨里等妈妈的场景。
  “嗯。”他点头,“但也不是很具体,就是灰蒙蒙的。我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她唯一的一张照片我给了警察局,后来去要,告诉我没了。”他苦涩得都失语了,“这不是闹么。”
  周石檐被警察局找到,领到了他。他给他吃的,生疏与他相处,还给他找了间房子。但周乃言仍每天跑回老烂楼,一一查看角落。半夜睡不着,也跑过去看。就算被找不到他的周石檐打,他也拗着头坚持回去看。
  后来周石檐没办法,通过她以前工作的地方找到一张灯红酒绿回眸一笑的照片,给他留念。
  “这间房子我大概住了小半年。我把它挂在各个中介,括号备注原先老楼的地址,只要有女客特意找什么房,来这里看房,我都会让经理帮忙留意。但没出租过。”因为一直没等到来人。
  “原来我是自投罗网。”她意识到这房子属于周乃言时,还感叹财富强势,居然可以把人这样天罗地网地包围。
  唉,玛丽苏误她。
  周乃言用劲将她抱进怀里,倒进地上的那泼路光:“没力气了,好累。”
  “平时体力很充沛。”她讽刺。
  “思想很容易被强化,我以前没意识到自己低电,现在知道了,说话前还要提气,掐电量。”他现在懒得说话的时候,颇为自在,就是没电了。没电的机器停工,不是正常现象么。
  温清粤问:“那你现在还剩多少。”
  他半真半假闭上眼睛:“我困了......
  周乃言没睡,呼吸乍起乍伏,稍许凌乱。
  温清粤不自觉地再次蜷缩。她要默默消化这份信息,这对她来说多少有些暗黑。她的世界无论如何七嘴八舌,你争我抢,插曲频频,尚还有一道秩序兜底。所有的不堪都披着金钱所织的漂亮外衣。周乃言说的事儿离她太远了。果然说了她也不懂。
  秋雨棉线一样,丝丝缕缕,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幔帐。
  他们缩在密密匝匝的蚕茧里,呼吸一蠕一蠕。
  半晌,他突然提起声,拍拍她的肩:“哦,说梦呢。”
  温清粤躺躺好,抱膝与他相对,“你说。”
  “我经常梦里会出现那个戴雪糕筒的小孩。”
  “会难受吗?”她听得不舒服。
  “还好。”他不太在意这种,醒了就好了。“梦里灰蒙蒙的。有打疼头皮的瓢泼大雨,有小水塘里一圈圈漾开的水花,有打蔫的野花,有废弃成堆的水泥,撕碎成片的化工蛇皮袋,流淌的污水,还有巨大的呼吸。”
  经常做这种梦,会死得很快吧。温清粤脸色都蔫了。
  “梦有时候是静态画面,有时候是动态的,像游戏,我可以动。”周乃言于是摘掉雪糕筒,移动小男孩,往最熟悉的阴暗的四楼跑去。他住在不吉利的四楼,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住。他按照习惯,跑去客厅,检查桌子底,沙发底,冰箱后面,再一扇扇橱门打开,麻木地迎接失落。
  “你在梦里找到过妈妈吗?”奶奶死后,清粤梦到过她。每次梦到,又沉重难过又如释重负。如果在梦里能见一次,会好很多吧。
  “不记得了。可能找到过吧。”周乃言拉过她的手,搁在掌心小心揉捏,“但梦境发生了改变,可能在婚后,第一年,第二年,还是这两年?忘了。”
  “啊?”她望向他,黑瞳里悬着两盏通亮的小灯。
  再梦到这里,大雨,水花,野花,水泥,蛇皮袋,污水,巨大的呼吸声没变。
  他有时候是干瘪的小孩,有时候是高大的现在,他还是会弯腰在桌子底,沙发底,冰箱后面找寻,再一扇扇橱门打开。
  希望和失落麻木地切换,那是梦境的代码,他习惯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抬头,温清粤也在复制他的动作。在他弯腰查看桌子底沙发底的时候,她站在灰蒙蒙里,帮他一扇扇开橱门,汇报搜寻情况。喉声清亮,鼻音哑哑,拥有迷惑人耳朵的温柔。她会帮他叹出心里的气,把失落一声声“哎呀”出来。
  他蹲在地上,继续找着,余光里,脚踝移动,裙摆飞舞。
  他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就这样自然地出现了,潜进他长达二十多年的噩梦。
  周乃言轻扯唇角,戏弄她愣神的脸蛋,“温清粤,你说这叫什么?”
20
  温清粤情感过载, 捂住周乃言的嘴巴,不许他再说话了。再说下去,他以后犯错, 她怕是连生气都不会了。
  一动气,难免要联想到不停找妈妈的小男孩。她不能这样母爱泛滥。
  清缈就是这样的。清粤生活在集体家庭,排外意识耳濡目染, 被奶奶挑拨离间,母爱又被“外人”瓜分, 她肯定软过耳根。但清缈一双眼睛看向她,笑眯眯地捏捏她的脸, 夸句“真可爱”, “好乖啊”,或是露出一点神伤, 清粤立马变成包子。
  还有,此时此刻, 她心跳过速, 发生异常联想。
  周乃言问她这叫什么?这叫蛊惑啊!
  温清粤既想沉醉帷幔下的梦境,又想退出此刻荒谬的感动。
  如是纠结,眼睛闭着闭着, 就关闭意识, 睡了过去。
  周乃言看着她月牙白的丝质衬衫领, 一直在等她反身。可能在他的了解里,温清粤就算不落个泪, 叹一声气,也要深深看他一眼, 用力拥住他。那是个说“我爱你”的上佳时机。
  直到听到均匀绵长的呼吸, 他才不得不承认, 周太太真是个妙人。
  他笑着拧拧眉心,释然地舒了口气,熟练地两手一抄,打横将她抱回房间。
  睡着果然比喝多好抱。两年前一次酒后,周乃言在秘书的搭手下勉强脱身回家。他昏沉沉踢掉皮鞋,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内卧走,脚下忽传来呜呜的动物声。眯眼一看,原是乱甩的西装扔在了酒鬼身上——温清粤蜷缩在欧式白色睡裙,与白瓷砖融为一体。
  他试着把她拎起,但同样体重情况下,酒鬼和清醒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体量。她软得像一团流动的沙包,他往上抱,她屁股往下坠。周乃言试了几/把,终于脚下虚疲,被她拖垮在地上。
  她睁眼时完全不似喝了酒,双目清明,看上去能做百位以内算数。周乃言问她要不要回房间,她摇头,抱着他假装摇篮,摇了会,大着舌头说,刚刚美国真人秀男嘉宾给女朋友放了漫山遍野的气球。她死死盯住他,问为什么她没有。
  他打开手机搜索气球视频,两只手堵住她视野的其他光线入口,“你现在看,是不是有了。”
  “我要漫纤遍野!”
  他问她还醒着吗,她点头。也是酒鬼从不认为自己醉了。
  周乃言说他准备了,在卧室,去看看吧。温清粤半点没怀疑,自己站了起来,急匆匆与他回房,省了他一道力气。
  次日醒来,她一点都不记得这件事,也没再提过气球。好像那就是一场酒后发痴的幻想戏言。
  再经过气球,周乃言会留意她一眼。温清粤真的喜欢这玩意,逢庆典,她都要多看几眼。有回他问要不要拿一个走,她摇头,还挺计较:“不要,这是个紫色的。”
  “那您中意?”
  “我要粉色的!”
  ......
  温清粤在周乃言认真坦诚自己后,陷入梦里,这个梦非常不合适。她就算不梦到小男孩,也该梦到一些日常亲情的部分。怎么一直在喊“fill me up”,这几乎在重复初婚的情形,她欲哭无泪,拼命蹬腿,这厮附在耳边,蛊惑她,别咬c单。
  被人摇醒的时候,温清粤很难受,差一点点就fill成功了。
  凌晨三点被人叫醒,温清粤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就算是看气球,她也只能原谅一半。这一半还是在一上车就睡觉的情况下勉强原谅的。
  雨停了。秋天的晨风裹挟湿冷,叫人毛孔防备。四点一刻登上山顶,对衣衫单薄的温清粤来说,只能算勉强热了身。
  行至山顶平台处,温清粤环顾半黑的山林,没看见气球。
  周乃言找了出平整的石块,让她坐下。
  就算是这个奇怪的点,五米远处居然有一个大爷正在抻腿。起真早。果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物钟。
  温清粤裹紧他的外套,瑟瑟开口,问气球呢?
  他让她等等。说罢,盯着她浮肿的脸颊,一字一顿地问她,睡得好吗?那语气,倒是有些幽怨。
  温清粤垂下眼,作老实状,“还行吧。”
  他哼哼。
  温清粤的脸蛋被秋风吹得发白,躬身缩头,抵御冷意。周乃言倾身将她揽进怀里,问她是不是冷,冷怎么不说?
  温清粤僵脸:“我以为你故意报复我。”在毫无准备的凌晨,拎她出来军训。
  以往他嘴毒,若气到她掐人中,她便会敲锣打鼓准备食物。用精美的食材加相悖相冲的佐料,在阿姨瞠目结舌下,看他一脸淡色地吃下去。周乃言对吃真是不挑剔。每次他面不改色吃完,温清粤都会默默原谅他。脑补这是一场沉默的道歉。
  昨晚睡着,温清粤也没想到。
  周乃言鼻尖轻蹭,呼哧着笑意替她安抚风中飞舞的发丝,“你以为我是你?整这些东西......
  清粤一愣,半天没说话。过了会,“你知道?”要是这样,他演技也太好了。周乃言吃苦瓜浓缩汁炖排骨的表情,就像在吃腌笃鲜,眉头都不带皱的。
  “阿姨说你一离开家,厨艺就进步很多。”周乃言冷哼,“温清粤,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有味觉吧。”那玩意苦得他三天吃东西没尝出味道。
  “你......”她冷得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干吗不说......
  周乃言看小孩似的斜睨她:“我揭露你这么幼稚的把戏,你不会很没面子吗?”
  她切了一声:“你有本事就一直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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