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美玲点头赞同:“可不是,听说这位大姐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是VIP里的VIP,待遇全是最高的,服侍她的护士都是最能扛的,但几乎没有一个能扛过两个月。”
“这么厉害。”沈逸矜有点吃惊,“年纪看着有七八十了吧,脾气还这么大。”
冯美玲叹了口气:“我来这快一年了,也不敢和她打交道。听说她原来有个女儿,后来没了,她就变成了这样。”
沈逸矜听着话音更惊奇了,低声问:“她女儿怎么没的啊?”
冯美玲伸了右手食指在左手腕上做割刀状,脸上不可名状的表情。
“啊——”沈逸矜想象到了。
两人适时止住了话题,都不想深入讨论。
就这时,一个男人风姿卓越地闯进视线,沈逸矜第一眼觉得他个子高,身材优渥,身上深色西服肩宽腰窄,步履从容里极富力量感。
沈逸矜目光不自觉地受他吸引,定睛细瞧,有那么点熟悉的味道,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新婚丈夫。
她为自己的迟钝失声笑了笑,冯美玲看看她,又看看她视线里的人,也笑道:“怎么了?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喜欢这一款?”
“不是不是。”沈逸矜连连摇手,“只是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什么事?”
“就……诶,那男的说什么了,那老太太安静了。”沈逸矜视线还定在祁渊身上,只见祁渊双手支在轮椅两扶手上,微倾身对着银发老太太。
空中距离大概有十几米,沈逸矜看不清祁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阴沉的气息,老太太垂着头,不再吭声。
那画面有点诡异,令人不敢妄猜。
就像看电影看到最悬疑的部分,很多线索指向某个答案,一切昭然若揭。
可沈逸矜按了退出键,不想再看下去,她有预感那是个悲伤的故事。
人活着何其不易,何必自寻烦恼,给自己找不痛快?
告别离开的时候,沈逸矜特意选了小路,绕开疗养院的正门,不想与祁渊碰上。
谁料到,还是被祁渊身边一个保镖发现了,回头报告给了祁渊:“我看见太太了。”
祁渊点头:“去查一下,她来看谁。”
其实他也看见了。
那袂身影走得匆忙而落寞,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
傍晚,太阳沉进高楼大厦的背后,被裁剪成几何形状的天空泛出一层一层不同程度的红,渐渐晕染成人间美好的样子。
其实也就是个假象。
真正的人间美好根本不需要天空来装模作样。
沈逸矜坐在路虎车里,微凉的风划过指尖,眼里看着那点红渐渐淡出视线。
姨妈陈宜兰打电话要她回苏家一趟,说有重要的话和她说。
下车时,吴妈说会在附近等她。
“谢谢,我会尽快出来。”沈逸矜道了谢,提着福记的两盒蛋挞走进苏家大门。
丁姨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到她,跑出来接她。
沈逸矜把蛋挞递给她,两人说笑着一并往屋里走。
“我姐有消息了吗?”沈逸矜低声问。
“有。萱萱发了消息回来,要钱,她和顾勉跑到临川去了,现在两人在那边不肯回来,你姨父姨妈气死了。”丁姨悄悄说。
顾勉是苏萱萱的男朋友,一个一清二白又好吃懒做的混小子。
苏家只有苏萱萱一个独生女儿,苏瑞林夫妻俩说什么也看不上顾勉,几次棒打鸳鸯,苏萱萱和顾勉分分合合,没想到最后两人会在祁苏联姻的婚礼上一起私奔。
狗血又激情。
沈逸矜笑着进了门。
陈宜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脸色暗沉,看见外甥女,眼皮稍稍掀起,却没有笑容。
丁姨把蛋挞放到茶几上,笑着说:“矜矜带来的,特意给你买的,趁热吃。”
沈逸矜也叫了声:“姨妈。”客气又乖巧,就是没一点亲近感。
陈宜兰没应,坐着也不动,对丁姨说:“去把老苏叫来。”
丁姨这就走开,去书房请苏瑞林。
陈宜兰这才对沈逸矜冷着声音,道:“出息了,说走就走,一声招呼也不打。”
沈逸矜听出这是怪她搬家没知会他们,但这话缺主语,她便往苏萱萱身上引:“姐姐没事就好,总归会回来的。”
一句话,戳到陈宜兰痛处,戳得她哑口无言。
苏瑞林走进客厅,人比陈宜兰圆滑,问沈逸矜:“祁渊呢?没叫他来吗?他忙不忙?对你还好吗?”
沈逸矜笑:“托姨父的福,挺好的。”
苏瑞林指着沙发:“坐,坐。”眼里看着沈逸矜坐上沙发,他才坐到对面,问陈宜兰,“说了吗?”
“没有。”陈宜兰直性子,从来不会隐藏情绪,摇了摇头,“刚进来,你说。”
沈逸矜笑着看他们,当前情景有点像那天谈顶包的时候。
“矜矜啊。”苏瑞林也笑,假惺惺地,开始历数沈逸矜在他家吃过的米粮,和拉扯她长大的艰辛。
沈逸矜很耐心地听着,适时插一句:“姨父用心了,谢谢你们,幸好有你们,我才没有流落街头。”
而后一笑,笑得温和,人畜无害,“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因为营养不良到几次晕进医院,也不会因为穿姐姐的衣服破旧到被同学们嘲笑,更不会患上抑郁症,被强制送进医院。”
“矜矜啊,哪有你这么记仇的?”陈宜兰急着狡辩,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要不是我们,你也嫁不进祁家,是不是?”
“对哦,要不是你们,当初我爸妈留下的那几百万也买不来那块地,现在也谈不成和祁家的联姻,是不是?”沈逸矜学着陈宜兰的口气,以牙还牙。
第9章 替身太太
“好了好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苏瑞林拉长脸,瞪了自己老婆子一眼,对沈逸矜道,“我们不是给你3%的股份了吗?全都抵了,不是?”
沈逸矜“哼”地冷笑一声:“是哦,全都抵了。”
可就是抵不清。
人生哪有抵得清的账?
要不是那场车祸,要不是那个暴风雨的夜,她何至于失去双亲,一夜变成孤儿?从父母的掌心肉沦落到由着人欺凌,霸占家产,举目无亲?
“有别的说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约了朋友,在外面等我。”沈逸矜及时阻断自己的回忆,站起身,准备走了。
“别急,别急,在家里吃饭。”苏瑞林跟着站起身,拦她。
“饭就不必了,我约了朋友。”沈逸矜站着没动,等下文。
苏瑞林笑,又指着沙发让沈逸矜坐,等沈逸矜重新坐下,才说:“我们想呢,你从小在我们家长大的,你现在嫁进祁家也是我们一手促成的,这都跟嫁女儿一样,对不对?你的婚礼也没有亏待你,我那都是豪掷千金啊,那酒店一晚上多少钱……”
“说重点。”沈逸矜出声打断他,到如今,脸面早撕破了,冠冕堂皇的话大可不必。
“……好吧。”
自从上次谈顶包的事之后,苏瑞林夫妻俩都意识到平时说话轻声细语,从不会发一点点脾气的小白兔,根本不是小白兔,而是头狼——白眼狼,牙尖嘴利厉害起来会剜人心。
苏瑞林说:“我们想补个仪式,正式收你做义女。”
空气静默两秒,“噗”地一声,沈逸矜笑了。
再没有一对比面前更自私的夫妻了。
沈逸矜顶包嫁进了祁家,他们怕自己吃亏,又想从沈逸矜身上捞到更多的好处,就想收她做义女,让她以后赡养他们。
沈逸矜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轻轻叩了叩,淡定从容。
她笑着说:“行啊。”
苏瑞林面露喜色:“矜矜,就知道你懂事,我们没有白养你。”
沈逸矜依然笑:“我从小长在你们家,赡养你们是应该的。只不过你们都看出来了,我骨子里很坏,是条白眼狼。赡养你们,我可以,但将来你们百年后,我会以义女平等的权利和姐姐平分你们俩的遗产,你们同意吗?”
苏瑞林一怔,陈宜兰也一下子坐直了,脸上僵硬。
这个他们竟然全都没想到。
苏瑞林脸上有点难看:“矜矜,你都嫁进祁家了,有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贪图我们这点钱,有什么意思?”
沈逸矜点头,笑得平和:“谁不想钱越多越好呢。我知道的,要不是和祁家联姻,你们就要破产了,但用那块地入股祁家西江郡的项目,除掉之前给我的,姨父手里占有股还有22%。如果你现在立下遗嘱,百年后给我11%,那我就叫你一声爸爸。”
……
那天,沈逸矜从苏家大门出来,头顶鸦青的天幕里一片璀璨星辰,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粒棉花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她有低血糖,口袋里总会有两粒糖,但今天她没觉得头晕,也想吃。
棉花糖是夹心的,咬开后,甜味蔓延整个口腔,入喉咙进五脏六腑,呼出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开心极了。
*
日子往前走。
沈逸矜有时想,这个“替身太太”虽然来得意外,却让她顺利摆脱了苏家也很不错。而且现在上下班有人接送,家里有现成的饭吃,省钱的同时,生活质量也在提高,感觉自己越来越顺遂了。
只是公司里另外两位老板太不让人省心了。
陈嘉远依然联系不上,沈逸矜直觉出事了,但内心又不愿往坏里想。
周茜还在闹脾气,坚决要退股。
沈逸矜坚决不同意。
两人在沈逸矜的办公室里争论激烈,准确地说,是周茜单方面的激烈。
周茜坐在沈逸矜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椅子带滑轮,被她转过来转过去,地上摩擦出烦躁的声音。
而她说话的声音也一样烦躁:“这么拖着,你是想折磨我吗?让同事们都看我的笑话吗?”
沈逸矜当着她的面给陈嘉远发了条消息,过去好一会,还是有去无回。
她担忧道:“你有没有想过,陈嘉远可能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周茜根本不往沈逸矜说得方向想,只顾发泄自己的火气,“他别太快活了。他们四个人,他表妹和她男朋友一对,另外一个女的是她表妹的闺蜜,陈嘉远也认识。他要散心,就是跟别的女人一起去散吗?”
沈逸矜不想听她小媳妇乱泼醋,只问:“他表妹,你有微信吗?”
“没有。”周茜回得干脆。
沈逸矜站起身,拿起杯子打算去茶水间倒水,周茜拍了拍桌子,动静有点大,引得外面同事隔着半透明的玻璃墙看过来。
周茜毫无顾忌:“你别逃避了,行不行?”
沈逸矜却没办法像她这么放肆,她靠着办公桌,背对玻璃墙,神情有了几分严肃:“我不逃避,但是嘉和是我们三个人的,你想退,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必须等陈嘉远回来。”
“你们就是想玩我,是吧?”周茜火气更大了,原本好看的一字眉都吊了起来。
沈逸矜叹气,曾经校园里又美又飒,被很多人抱狗腿的女王,陷入爱情失去理智后跟疯人院的婆子也差不多。
周茜拔高了喉咙,声音尖利:“你们俩别搞阴谋诡计了行不行?陈嘉远和别的女人出去散心,你就一声不吭结了婚,你们到底玩什么?”
沈逸矜一时怔住,只觉得不可理喻:“……你这什么神逻辑?”
而周茜的话还没完:“我不奉陪了行吗?我不过只想要个退出,可你把我踢给陈嘉远,陈嘉远又拉黑我,你们想我净身出户,把公司白便宜给你们是不是?”
玻璃门有缝,这一句声音尤其高,估计外面同事都听到了。
沈逸矜秀眉蹙起,正好手机响了,是吴妈来接她下班了。
她放下杯子,关了电脑,对周茜道:“公司是我们仨一起开的,你要一直用这种心态来揣测我,或者陈嘉远,侮辱的不是我俩,是你自己!”
这一句压着声线,从她清柔的嗓音里迸出来,冷漠,疏离,还有一丝很明显的怒气——那是从不动怒的人的怒气。
周茜看着她,有点被吓到,转而又笑:“原来你会生气啊。”
沈逸矜懒得和她费口舌,拎了手提包出了办公室。
*
上了吴妈的车,沈逸矜坐副驾驶,打开遮光板,对着上面的化妆镜,抚平自己蹙起的眉头,又取了润唇膏给自己唇上抹了遍,敛了心绪,露出亲和可人的笑。
吴妈开着车,侧头瞥过来一眼,笑着说:“太太真好看,天生丽质,温柔又大方,是先生喜欢的类型。”
“哦?这话听着祁渊的情史很丰富啊。”沈逸矜笑,收起遮光板,开启闲聊模式。
这几天吴妈照顾她,两人亲近了不少。
沈逸矜也才知道吴妈原本就是祁家的家佣,祁渊14岁认祖归宗后,吴妈就成了祁渊的私人保姆。
祁渊去美国读书,也是吴妈一直跟在身边。
在祁家,可以说最了解祁渊的人就是吴妈了,她说祁渊喜欢什么类型,那肯定没错的。
不过沈逸矜不想把话题放在自己身上,就想调侃调侃她的新婚丈夫,转换一下心情,却没想到因此让吴妈误会出醋意,又笑着调侃她了。
“是不是想先生了?”吴妈笑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当然不是。”沈逸矜矢口否认。
但是吴妈转过一个街口,方向盘没往家的方向摆,而是真的去了祁家的望和集团。
沈逸矜认命般接受。
本来嘛,早上出门时吴妈就和她说了,下午下班后要去见祁渊,和他一起回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