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大家族,规矩挺多,吴妈和她说了不少,其中一条就是每月逢阴历十五,所有子侄必须回老宅一起吃饭。
也是,一个家族人多,不经常碰个头,时间一久,谁是谁都认不清了。
汽车到了望和集团的大门口,有保安上来给沈逸矜开了车门。
沈逸矜刚下车,后面就有车开过来,吴妈只好往前开走了。
后面来的车是一辆豪车。
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幻影,午夜蓝的车身线条流畅,通体透着优雅与矜贵,张开翅膀的飞天女神屹立在车头,浅浅光影覆身,高贵典雅。
正是祁渊的座驾。
听吴妈说,这是老爷子送给祁渊的新婚礼物,价值一千多万。
沈逸矜以前不知道,今天一见,不由得多看几眼。
目光再移到大门里面,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走来。
为首的男人,个高挺拔,一身西服,白衬衫高系领带,明明是矜贵沉稳的穿着,可他步履行动中,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由内而外地散发开。
那劲儿说不清,说阴戾吧,剑眉星目,没表情的时候,会觉得不过就是一种上位者的气场,可说不阴戾吧,一道雪利目光射来,就像要把你钉在墙上,不得动弹。
沈逸矜看着他,心想他此时是阴戾呢,还是不阴戾呢?
还没得出结论,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目间,对上她的视线:“不过十几天不见,至于这么看着我吗?”
第10章 替身太太
男人低沉的尾音里,嘲讽,刻薄,还有一丝被取悦,要藏不藏,流溢而出。
沈逸矜:“……”
她说什么了吗?
不过相比刚结婚那会,男人心情好像好了很多,没那么阴郁了。
于决走上前,问候:“祁太太。”
沈逸矜笑着回应了声。
上车时,沈逸矜从祁渊身边走过,听见于决低声问祁渊:“先生今晚不住酒店了吧?”
祁渊一个眼色打回去,于决迅速闭嘴。
沈逸矜耳朵好,听见了,侧抬头看了眼祁渊,联想到疗养院的事,就知道男人出差是骗人的,不过也好,当他住酒店是为了给自己让房间吧。
只是,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发展情史呢?
坐进后座,祁渊几分慵懒,解了西服扣子,侧眸看去沈逸矜,问:“笑什么?”
沈逸矜闪了闪眼睫毛,抿抿唇角:“没有啊。”漂亮的乌瞳里却飘出两个字。
——了然。
祁渊抬起手,伸过两人中间的中控台。沈逸矜第一时间里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一靠,后背贴到车门上。
祁渊倏地一笑,惫懒的语调:“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沈逸矜被他的笑晃了下神,脸上一阵热。
说实话,祁渊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更有把握对付,毕竟她从小的生活里多得是对她不友好的人,但是祁渊一笑,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逸矜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小白兔乖乖样,垂头,敛神,一动不动。
祁渊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忽然就很想逗逗她。
他长臂横伸,工整的西服袖口露出白衬衣的袖扣,是枚黑色带着暗哑光芒的金属扣,沈逸矜叫不出材质,却一眼能判断出价值不菲,而他露出的一截皓腕上麦色的肌理延展至半握拳的手背,青筋脉络分明,藏着劲儿。
沈逸矜盯着这只手,见没有打她的意思,才松了松脊梁骨,可是男人不收回去,她就盯一眼,又盯一眼。
她的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凝神的时候几分天真,无辜,让人不忍心欺骗下去。
祁渊笑了,露出左唇角一个不轻易显现的酒窝。
他转动手腕,手掌朝上,微微张开,露出手心一枚戒指。
是他们的婚戒,婚礼那天他给沈逸矜戴上的,后来被她留在酒店的那枚。
祁渊说:“戴上。”
“早说嘛。”沈逸矜松了口大气,拿过戒指。
祁渊收回手,狭长的眼眸眯起,看着女人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才从口袋里摸出自己那枚,也戴上。
刘司机开着车,余光偷偷瞄在后视镜里,早已不知道祁渊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了,旁边新太太虽说是位替身,长得柔弱,娇小,却什么也没做,就能使得先生笑,倒不失是一对良配。
*
天色渐渐暗下去,一盏盏路灯亮起,如金丝带飞扬在道路两边,汽车往前行驶,迎过它们,又将它们退到身后。
一个多小时后,路上车辆越来越少,进入了郊区,没过一会,汽车拐了弯,路两边是大片的荷塘,昏黄夜幕下一望无际。
穿过一片银杏林,隐隐约约白墙绵延,车停下,沈逸矜跟着祁渊下车。
偌大的停车场,豪车云集,都是祁家人的。
沈逸矜没来由得心虚。
本来她就不是祁家正牌媳妇,那天婚礼是苏家主办,祁家只到场了十来个人,她因为顶包的尴尬身份也没有去敬酒。换言之,祁家她只认得祁渊一个人,今儿却要把所有祁家人都见上。
“一会我要做些什么吗?”沈逸矜内心忐忑。
“吃饭就行。”祁渊却漫不经心。
沈逸矜:“……”
沈逸矜手指勾了下手提包的肩带,下意识去摸戒指,不由得慌了声:“祁渊。”
祁渊转头看她,女人小巧的脸蛋映在路灯昏淡的灯光下,花容失色。
“怎么了?”
“戒指丢了。”
那戒指本来是按苏萱萱的指圈定的,沈逸矜戴着有点大,这才下车不到十米,就丢了。
沈逸矜往回走,沿路去找。
祁渊本想说丢就丢了吧,可看着女人紧张又认真的样子,他倒不介意双手插兜,站着多看会。
女人弓着腰,一步三顿,小肩包跟着晃动。
她身上改良的女式西服剪裁得体,勾勒出玲珑曲线,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发稍随着她的动作俏皮跳动。
干练里清秀,是藏不住的温柔。
祁渊喉间微痒,移开视线。
停车场地上铺的是孔砖,每个孔洞里长满了茂密的青草,沈逸矜一个一个找过去,还不错,没到一半就找到了。
沈逸矜像是捡回来一个宝,给祁渊看了看:“是这个吧?”
祁渊瞥着她:“你自己的戒指不认识?”
沈逸矜争辩:“谁说是我的?是苏萱萱的。”
祁渊掀了眼皮,眉心里几不可查地蹙了下。
草地里有水,戒指湿了,还沾了一点泥。沈逸矜手指捏着,另只手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找纸巾,找半天才想起来用完了。
祁渊神情不耐,抓过戒指,拉起自己领带,把戒指放上面滚了滚,扔给她。
沈逸矜抬头看着他,一时怔住,被他的动作雷到了。
祁渊也看着她,双眼鹰隼一样,同时修长手指勾起领带,扯下来丢到她手里,话也没一句,迈开长腿就往前走。
沈逸矜莫名其妙,搞不懂男人突然暴得什么躁,把戒指重新戴上,领带收进自己包里,慢吞吞跟在后面。
进了大门,一位五十多岁的管事大叔迎上来,笑道:“大公子回来了。”嗓门里带着喜气,而且声音高得不只是迎接祁渊,还叫院内其他人都听见了。
院子里绿植繁茂,长廊曲折,有人影站在廊下说笑,闻言,远远地朝这边看过来。
祁渊面无表情,只问:“老爷子在哪?”
“在书房。”大叔答着,朝沈逸矜看去,“这位是大少奶奶吗?”
沈逸矜从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家用这么旧时的称呼,差点没笑出声。
祁渊偏头瞥她一眼,风吹来,他唇角也微微往上勾起,朝大叔吩咐道:“吴妈到家了吗?把她叫来,让她来陪大少奶奶。”
“好嘞。”大叔应着,疾步走开。
祁渊带沈逸矜继续往里面走。
廊下几人说笑声阵阵传来,还伴有烟草的味道。
沈逸矜拉了拉祁渊的袖子,低声问:“祁时晏是你家的谁?那里几个人里有他吗?”
祁渊放慢脚步:“你想认识祁时晏?”
沈逸矜点头:“听说他长得很帅。”
第11章 替身太太
祁渊垂眸,走到岔路口,沿着小青石的路拐进一个拱形园门,绕过一座凉亭,避开了长廊,没从那边走了。
沈逸矜跟着他,只觉得枕荷公馆真大,吴妈说得一点也没错,这里真的是明清时期活的建筑,水榭亭台,庭院深深,像古历史文物保护景区。
吴妈风风火火迎上来,带沈逸矜去见老太太,祁渊则去见老爷子。
那天,沈逸矜跟着吴妈走过一个门又一个门,以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态游览了枕荷公馆,也因长得单薄和懂事乖巧博得了老太太的垂爱。
当着众人的面,老太太捋下一只自己戴了多年的翡翠镯子套上了沈逸矜纤细的皓腕。其他几个女眷长辈也跟着做人,塞了红包给沈逸矜,尤其是祁渊的后妈塞了厚厚一个。
吴妈松下一口气,悄悄对沈逸矜说:“太好了,有老太太给你撑腰,这下你在祁家再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了。”
原来吴妈心里一直有担心,担心沈逸矜低门小户,第一次进门,会被祁家人看不起。
沈逸矜笑,把祁渊后妈那只最厚的红包塞给她:“谢谢吴妈,与其担心我在祁家受不受人欺负,我更担心你做不做饭给我吃。”
吴妈推开:“做饭给你吃,是我的份内事,我哪能要你的红包?”
沈逸矜还是强行塞进了她的口袋,摁住她的手,笑着说:“他们都没搞清楚我是谁,吴妈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有幸得你照顾,每天给我做饭,接送我上班,我借花献佛孝敬你一下,你别嫌弃就好。”
吴妈愣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吃饭时,齐齐一堂,老太太抓着沈逸矜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每道菜肴上桌,第一筷都是先给沈逸矜。
这比收个镯子,更叫沈逸矜受宠若惊。
沈逸矜频频看去祁渊,两人中间隔着老太太和老爷子,祁渊侧眸,回她“心安理得”的眼神。
教对面一短卷发的年轻男人看见,“哟”了一声:“大哥真会疼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祁渊睇过去一眼,轻慢慢地:“比不得你,会疼别人的人。”引起一桌人的哄笑。
沈逸矜也随大流地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些。
一顿饭下来,祁家人的关系图,她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提其他的旁支,就这个家里,老爷子位高权重,是祁家的核心。他和老太太生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孙子辈的孩子就更多了。
祁渊父亲排行老大,祁渊是长孙。
一大家子,老爷子最偏心器重的人是祁渊,看饭桌上的座位就知道了。而祁渊和他父亲关系好像不太好,一顿饭别说说话了,连个交流的眼神也没有。
散了席出来,沈逸矜以为祁渊和那个被他骂风流的人不对付,谁知道,转个身就见这两人在大树阴影下各掐一支烟,聊得甚欢。
祁渊身背挺拔,站在树下偏头抽烟,即使姿态闲散,也会觉得他笔直的裤管里蓄着劲儿,让看着他的人畏着胆儿。
但另外那个男人不是,明明眉眼也英俊,却浑身软骨头似的,身子靠着树,懒散到抽烟的手都好像抬不起,要折颈低下才能抽到烟。没那树,他可能就滑到地上去了,而如果真的滑到地上,他可能也无所谓。
就,看起来活着很没劲似的。
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祁时晏,是祁渊二叔的儿子。
祁时梦的身份,被沈逸矜也猜对了,是祁时晏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过那天,祁时梦最后一个到,第一个走,好像心情很不好,根本没关心饭桌上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谁身上。
沈逸矜觉得这样很好,没有无谓的担心了。
*
回到世望首府,祁渊在有了烟火气的厨房前站了会,往楼上走去。
沈逸矜追着他上楼,跑到他前头,拦在他房门前:“祁先生,你说了你房间给我睡的,你、要说话算话。”
祁渊挑眉,脚步顿下:“我什么时候说过房间给你睡了?”
“你……出差前。”沈逸矜本想拿出强取豪夺的气势,可是对上男人的眼,就怎么都提不起那个气。
祁渊薄唇轻勾,好整以暇得双手插兜:“可我现在回来了。”
“你可以再去出差。”沈逸矜挤出个笑,带着“你真不真出差,住在哪里我都配合你保守秘密”的笑意。
祁渊眼皮猛跳了两下,沉默了两秒,意味深长道:“祁太太,你真善解人意。”
第一次听男人叫自己“祁太太”,沈逸矜感觉怪怪的,好一会才回了句:“……应该的。”
也就这“好一会”的时间里,男人往前一步,沈逸矜急着双手叉腰拦住整个门框,却没料到手提包从肩头滑落,等她伸出手时,那包已经被男人捞在手上了。
他动作怎么那么快?
祁渊将包往女人怀里一塞,沈逸矜不自觉后退,房门就这么不可控地让开了,被男人走了进去。
沈逸矜跟着进去,正想要不要换个卖乖的方式,忽见祁渊一脸嫌弃地瞥着床上说:“把你衣服收拾了。”转头扫过她,往卫生间走去。
诶?收拾才怪了。
最后床上的衣服一件没动,沈逸矜还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也扔了上去。等到男人洗澡声音停止,她钻进被窝,先下手为强。
祁渊擦着头发,披了件浴袍出来,就见衣服凌乱的床上裹着个粽子。
温润的唇角差点压不住,祁渊走到床边,折颈靠近,暗哑的声音带上一丝难以言说的轻佻:“你是想今晚就这么赖在我床上吗?”
沈逸矜有点沮丧,掀开脸上的被子,慢吞吞坐起身。
她想她平时不是这么幼稚的人,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祁渊面前,总这么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