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约过三次——春日酲醉
时间:2022-06-13 07:24:11

 
  谈穗对他的托辞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穿。或许说,谈穗也不排斥许晏清开导自己的方式。
 
  许晏清从未对谈穗说过,你要看开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美丽的事物,还有爱你的人这种话。约莫是他也见过这个世界黑暗的角落,所以他从不这么说。
 
  他会用陪伴治愈谈穗。
 
  譬如。他会挤出特训之外的时间,和谈穗一起去巷子角里正宗的甜汤,五块一碗,材料殷实。会在集训解散后的晚间,拉着谈穗穿梭在热闹喧嚣的集市。会在凌晨三点偷跑出来,陪谈穗看篝火盛宴和烟花璀璨。
 
  那谈穗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呢?在许晏清受伤的那天。
 
  那天谈穗是要去药铺买药材的,路过沿海巷海堤时,见了刘婆婆的孙子。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拽着小刘往前走的人,谈穗从未见过。
 
  是孽缘吧。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谈穗瞥眸见了那个长得不算正经的男人。谈穗记得很清楚,那个男人眸色凶煞,斑驳的侧脸有一道疤,蜿蜒至耳前,一身黑色夹克,警惕性十分高。
 
  已经擦身过了三米了,算了吧,不要冒头,谈穗想。明明是这么想的,但身侧攥着的拳头隐隐生出汗来,谈穗胆子小,甚至没什么主见,但在那一刻,谈穗确实是站出来了的。
 
  或许连谈穗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身体的本能要比脑子快。谈穗回身追到他们身后,一把拽住了小刘的小手,那男人警惕万分的迅即转身,握着东西的手闪速背在身后,浑浊黑沉的眸子似乎要将谈穗盯出一个洞来。
 
  “干什么?”他语气十分差劲,面目狰狞,试图用阴鸷的气场吓退谈穗。
 
  其实谈穗是怕的,攥住孩子的那只手,轻颤着。
 
  “你是谁?”谈穗声音很轻,却也坚韧:“这孩子一家我都见过,没见过你。”
 
  谈穗看向小刘,七岁的小孩,分明已经吓得目光呆滞,连哭都不会了。
 
  “他爸让我来接的。”他敷衍道:“别挡道。”
 
  “不可能。”他拽着小刘一侧的手要走,谈穗在这头攥住,不松。
 
  那厮似乎见事情败露,阴鸷的目光里闪过几分戾气,朝谈穗周遭看了一瞬,背在身后的手蠢蠢欲动的想要举起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干了,谈穗一把将孩子抢过来环在身前,背对着那人的刀锋。只是疼痛感没有如预料中的到来,倒是一阵打斗,响彻在耳畔。
 
  是许晏清。
 
  谈穗将小刘抱起来,捂着他的头靠在肩膀,不让他看见这些场面,自己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许晏清来回躲避的身影。
 
  手心冒出的汗约莫沾湿了孩子的背,但谈穗不知觉。
 
  打斗的最后,许晏清的手臂给划了一个口子,那个男人死命往前跑,最后上了一辆面包车。
 
  许晏清下意识拔腿去追,谈穗却出奇的拦住,怎么也不许他去。
 
  早上的海堤人少,甚至连围观者都少有,只有一个迟来的女生打了报警电话。许晏清捂着手臂,生生等警察来了,简单作了笔录,才由着谈穗把他拉回了家。
 
  走回来的路上,谈穗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进了院子里,许晏清才得空抬眸看着谈穗。她娇小的身子颤抖着,胸口因没由来生气而起伏着,素白的小脸拧巴着,像是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许晏清突然笑出声,觉得有些可爱。
 
  “你为什么还想去追?”谈穗生气,语气有些重:“你明知道他还有同伙。”
 
  “这里是普生岛,不是你的战场和壕沟,出事了不会有一等功。这里的警察也不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他们安稳了一辈子了,指望不上他们的。”
 
  “我哥是让你来照顾我,不是让你来送命的。”
 
  谈穗垂着头给他处理伤口,她嘴里喋喋不休,杏眸含有怨意,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不轻。
 
  “谈穗。”许晏清突然开口叫道。
 
  谈穗抬起眸子,看向许晏清的眸周有些若有似无的氤红。
 
  许晏清垂眸盯着谈穗仍未消气的样子,一时有些愣神。半晌,他才说:“这是我的责任。”
 
  谈穗与他目光相接,幽怨的眸子平静下来,而后低垂下去,沉默。
 
  “你还释怀不了你哥的事情,是吗?”
 
  闻言,谈穗身子一颤,眉目唰得通红,挂在眸眶的泪垂直下落,一滴又一滴,滴在他健硕的手臂上,温热不已。那些隐在深处的、不愿面对的私欲裸露出来,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这是谈怔去世后,谈穗头一回落泪。
 
  “你释怀不了,他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回来只剩下一个盒子,剩下你一个人。”他轻声阐述着,耳畔涌进谈穗阵阵啜泣的声音。
 
  许晏清说得对。谈穗所有的安静之下,是近乎执拗的不能释怀。毕竟谈穗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侠客,也不是一心精忠报国的勇士。
 
  谈穗只是一个生长在偏远之地的女子,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可以看到头的一生。她的世界很小,小到每天一睁眼,就是独自重复着每天的生活。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只能把想说的话,寄托在这些花草之中,沉默无言。
 
  谈穗一生,只渴求着团圆,过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平凡日子。
 
  “是。”谈穗声音哽咽,坦然道:“你看到了,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我不可能会去追。”
 
  “我也日日祈求世界和平,也希望祖国昌盛。可死的那个人,是我的哥哥。”谈穗说:“我胆小怯懦、平凡渺小,我只是芸芸众生里一个并不伟大的人。”
 
  “谈怔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要他成为英雄,我只想要一个平安回来的哥哥。”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哥哥。”
 
  许晏清盯着谈穗哭得红肿的眸,那里氤氲一片。
 
  “你不自私。我们是凡人,都有自己的私欲。”
 
  “谈穗。”许晏清的声音低沉,顺着海风掠过一阵安定:“你哥,是个把恪尽职守演绎得淋漓尽致的人。不止你哥,所有出任务的人,都一样。”
 
  “你哥是缉毒行动里走的。你知道,那些剿灭的毒品,会毁掉几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吗?陷进去的人,在黑暗中挣扎溃烂,一步步走向深渊,无法回头。”
 
  “但凡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事情,但我们从不后悔,只要能看着这些阴暗的角落一点点变得明亮、干净。”
 
  “你应该为谈怔感到自豪。所有人在每个阖家团圆的时候,他会凛在黑暗中守着这片欢愉。可有灾难降临时,他会是那堵挡住黑暗的墙,不惜一切代价。”
 
  “或许最后他牺牲了,世界上无休止的毒品交易也还会在。但他尽力了,这是他的责任和担当,是他对这份职业的最后的尊重和热爱。”
 
  谈穗捂着脸,静静的听着,身子随着放肆的哭泣而颤抖起来,压抑着声音,歇斯底里。
 
  许晏清静默的看着,黑沉的眸中有一丝不忍,宽厚的身子凑近一些,将谈穗虚揽进怀中,笨拙的安抚着。
 
  他目光悠远,看着远处的海景。
 
  直到哭乏了,谈穗才慢慢止住了泪,平静下来,支起了身子。谈穗眼周通红,眼睫上还挂着水渍,她看着许晏清,终于释怀。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默的空气之中,似乎只有海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谈穗失神盯着许晏清,他仍旧逆着光,可这次,谈穗看得清楚。他眉骨硬朗,眸中漆黑,寸短的头发边际有一个小小的刀疤,自发际划出稍许,许是任务中受的伤。
 
  “你也是。”谈穗说。
 
  哥哥是个好人,许晏清也是。
 
  许晏清听得懂,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掀起眸眼瞧着谈穗,轻笑出声。
 
  他临走前,指着院子里围周遭花圃里的落新妇,问:“这是什么花?”
 
  谈穗抽抽鼻子,说:“落新妇。”
 
  他回头看着谈穗:“有什么寓意吗?”
 
  谈穗怔忪片刻,似乎在想一个答案,随后说:“我只知道落新妇,耐寒耐阴、耐贫瘠。容易养活。”
 
  他似懂未懂的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意这花的寓意,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许晏清似乎是谈穗平静生活中重新冉起的光。他一如往常,只要得了空,就会到谈穗的院子里来,帮忙。只是一些很小的事情,帮着谈穗收晒干的鱼干、浇浇花、修补一下坏了的器具。
 
  每回来,但凡没有特别集训任务,他都会留在谈穗的院子里吃饭。他似乎对谈穗的红烧茄子十分感兴趣,一有这道菜,就要两碗米饭起步。
 
  后来谈穗看着急速空下去的米缸,餐桌上隔了许久都不再有红烧茄子这道菜。
 
  “有几天不见有红烧茄子了。”他扒拉一口米饭问:“茄子过季了吗?”
 
  谈穗幽怨的看着他,小声嘟囔:“你倒是吃得挺香,我米都要让你吃光了。这可是我自己种的水稻……”
 
  许晏清像是对谈穗这副模样十分受用,笑得还挺高兴:“怪不得,吃着挺香的。”
 
  “你到底是不是个军人啊……”谈穗怀疑道:“怎么都不用集训的,也不在食堂吃。你是不是框我的啊?”
 
  他口里咀嚼着,笑问:“你觉得呢?”
 
  许晏清反正怎么也不会告诉谈穗,这是领导特批的。作为交换,回去之后,许晏清要制定一份新的可行性高的作战计划和策略。
 
  许是谈穗的抱怨有了效果,之后每回来,他都会自觉的扛上十来斤的米,还有在小卖铺买来的她喜欢吃的榛果巧克力。
 
  谈穗的态度才慢慢回温。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口嫌体直道:“哄小孩吗?”
 
  “哪个小孩跟你这样的,我提溜起来扔到海里。”
 
  “……”
 
  那段忘却浮生的日子里,是谈穗二十二年人生中,最璀璨快乐的时光。她一度沉浸在这样的星光之中忘乎所以,直到许晏清特训的第二十八天。
 
  许晏清拿着几把新门栓走进院子时,谈穗正在翻弄着院子一侧围起的土。许晏清侧眸见了,走近问:“在弄什么?”
 
  谈穗回眸看他一瞬,道:“想种一棵梨树,看梨花开。”
 
  “梨花?”他反问了一句,也随之蹲在谈穗身边,垂眸看着一旁的树苗。
 
  起初谈穗意识不到他重复的一句‘梨花’是什么意思,只嗯了一声,继续忙活手里翻土的动作。直至感知到许晏清长久的沉默,才抬眸看向他。
 
  许晏清手里拎着那棵树苗,黑沉的眸光落在谈穗面上,柔和沉静。
 
  “你嫌梨花臭?”谈穗歪着头呆呆愣愣,十分可爱:“我闻惯了,不觉得臭。”
 
  许晏清眸中有笑意,漆黑的瞳仁中是谈穗自说自话的倒影。他不是这个意思,所以继续沉默,只凛着笑看谈穗。
 
  谈穗才意会过来,哦了一声:“梨花,离?我自己一个人,还在乎什么寓意。”
 
  许晏清的眸子擒着谈穗的,一瞬,万千流光闪过,而后垂下。他顺手拿过谈穗手里的工具,自己翻起土来。
 
  “谈穗。”他低着头,谈穗能看见他硬朗的眉骨,只听他说:“栽树,要有自己种下的寓意,它才能生得盛。”
 
  “千年之前,李世民为长孙皇后亲手栽下的杏树,延绵千年,屹立至今,璀璨茂盛。”
 
  他说完,抬起头来看着谈穗,目光坚定。
 
  谈穗望进他的瞳仁里,耳畔安静,连风略过的声响也全然屏然,似乎只能听闻心脏的鼓动,在这风起喧嚣的午后,震耳欲聋。
 
  “今天这棵树,我给你种。希望它长得灿盛,守着你,岁岁平安。”
 
  谈穗眸中泛红,眼帘低垂。她似乎轻轻说了一句未完的话:“你……”
 
  “这次不是为你哥哥。”他的半张脸裸露在光下,明朗清晰:“为我自己。”
 
  “谈穗。”他轻唤着、诱哄着:“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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