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约过三次——春日酲醉
时间:2022-06-13 07:24:11

  谈穗顿在原地,瞳仁迅速聚焦着,最后落在了远处的海面上。那片海给晚霞照得通红,看不清原来的湛蓝。
 
  日头不那么烈了,正朝着海岸边缓缓下落,快陷进海里了,海风里有热气,空气都变得有些闷热。
 
  是谈穗打碎静默的。
 
  “你要回去了吗?”谈穗望着他,轻声问。
 
  许晏清点点头。
 
  那时的余晖,只剩那么一点点,顽强而倔强的挂在远山处,缓缓下落。海浪拍打在石樵上,演奏着一曲眷恋。
 
  谈穗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许晏清,你这样好的人,不应该束缚在我身上。我一个人也可以,来去自由,过得自在。可你不同,我在你身上能看到存有明亮的未来。”
 
  希望你的未来,包含着幸福的家庭、顺遂的工作、平安惬意的生活。
 
  不怪谈穗这么说。谈穗性子内向,没什么主见,更遑论什么闪光点。未为什么而努力过、勇敢过,她真的只是一个不甚起眼的芸芸众生,淹没在人海之中。
 
  这样的谈穗,在普生岛上生长了二十二年,这样封闭安全的小岛上,似乎是她认知里,唯一的依靠。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昏黄的余晖打在谈穗脸上,海风吹起的发际添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柔意,谈穗说:“我没有什么可以为你付出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你为我停留的。”
 
  话音落下,空旷的院子里,唯剩清寂的海风,扰乱思绪。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晏清搁下了手中的铲子,起身。
 
  谈穗以为他要走,低垂的眸子看着他方才翻过的泥土。直至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谈穗。”
 
  谈穗一顿,身子不动。又听他说了一句:“你站起来。”
 
  那厮终于温吞的起身,只是眸子依旧低垂,像是院子里蔫了的花。
 
  “你看着我。”许晏清说。
 
  谈穗眼睫颤抖,还是维持原来的弧度。
 
  他又说了一遍:“你抬头看着我。”
 
  谈穗攥着衣角的指骨泛白,抿着唇,缓缓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目光。夕阳下去了,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的海际处的橙红,月亮在这头悄悄爬上来,吝啬着给出一点点光。
 
  许晏清的眸色在着朦胧的黄昏里显得尤为漆黑莫测,像是一个无声的深渊,悄然将谈穗的魂魄一点点的引进去,找不到出口,寻不着退路。
 
  他上前一步凑近谈穗,再进一步,以试探的手法将她抱进怀里,靠在左肩,动作轻而慢。
 
  “之前我说,是来看你哥的,是为信守承诺而来。”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醇磁厚:“但现在不是。”
 
  “我有各种方式可以把你安置妥当,可是我想把你带回去。”
 
  谈穗听着,靠在他肩膀的头一顿,想要离开,他却制捁得牢固。
 
  “你不用为我付出什么,你不要有负担,毕竟是我先栽跟头的。”
 
  “可是我没有离开过普生岛,外面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也不认识。”谈穗坦然道:“还有……你知道我……”
 
  “我都知道。”他沉声道:“我不在意。我只想你过得自在、平安、健康。让我能经常看到你。”
 
  谈穗败下阵来,沉默。
 
  这样的对峙维持了半晌。天色有些灰沉,沿海巷家家户户昏黄的等也亮起来,这是普生岛,晚上的温柔。
 
  “所以。”许晏清问:“我带来的门栓,还用得上吗?”
 
  谈穗终于埋在他肩甲笑了,莞起的眉目莹出一滴泪,顺着眸角氤在他的肩膀上。谈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几个门栓,是许晏清想要给自己加固木门的。
 
  “那梨花还种吗?”谈穗问。
 
  “种。”许晏清答。
 
  所以……所以谈穗真的听了他的话,和他回了棉市。临走的前一天,许晏清和谈穗去看了谈怔,谈穗上了一炷香,倒了三杯酒。
 
  许晏清扭头,看向谈穗:“你去那边等我,我和谈怔说说话。”
 
  谈穗无声点头,而后走向另一侧。距离隔得有些远了,许晏清蹲身下去,给谈怔重新倒了三杯酒。
 
  许晏清眸光流转,他安静了一会儿,自顾自的说:“阿怔,我会尽量让自己平安回家,陪在谈穗身边。”
 
  末了,许晏清站起身,朝着那头的谈穗走去。黄昏下落,谈穗笼罩在橙红的光下,娇小温柔,含笑看着许晏清,一步步走来。
 
  许晏清确实如自己所说的一样,尽全力在照顾谈穗。他时常在住在驻地,只有假期才能回家,谈穗也就住在了许晏清的公寓里。
 
  许晏清难得休假,会带着谈穗去见见外面的世界,繁华的街道和广场、夜市的热闹喧嚣、还有一些出名的景点。偶尔也会陪谈穗呆在家中,耐心的和谈穗说,家里的智能电器怎么用。偶尔会陪着谈穗坐在阳台上,聊聊天,听听谈穗小时候的生活。
 
  他知道谈穗会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会经常托人买来普生岛上的特产,会在阳台上加上一圈围栏,圈成花圃让她闲来无事侍弄花草。
 
  谈穗则和从前一样,安静的呆在家中,等着他回家。许晏清见过几回,他回家的时候,原本色调布局冷淡简单的公寓逐渐在她的努力下变得温馨,阳台的花圃里种满了他不认识的花草,厨房里溢出香味,是谈穗扎着随意的低马尾,围着围裙,垂头莞起嘴角下厨的模样。
 
  这种变化,归咎于生活。生活气息,和谈穗在一起的生活气息。
 
  这些都是平常而藏有柔意的生活日常。谈穗时常能在这样的生活中感到满足,许晏清不在家的时候,他的母亲来过一回。
 
  他的母亲十分和善,会和谈穗在厨房里一起下厨,会和谈穗在客厅里一起看宫斗剧,也会吐槽许晏清小时候的事情。原来许晏清的父亲是个文学界的教授,父子二人一文一武。
 
  怪不得,他叫许晏清。他的母亲说,他的名字,源于海晏河清。
 
  可能许晏清不多不少也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到了一些文学气息,有一回回家的时候,他哄着谈穗写过一份婚书。
 
  那天许晏清休假回家,回来得晚,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谈穗正在阳台上摆弄花草。许晏清自然而然的走近,自后抱着谈穗。
 
  “训练辛不辛苦?”谈穗感受着他的头低垂着,埋在自己的左肩甲,歪头问他。
 
  “训练不辛苦。”他满口胡说,气音吹进谈穗的左耳:“想你想得辛苦。”
 
  谈穗嘴边笑意清甜,声音轻柔:“有吃的,在厨房里温着。”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不动,鼻尖萦绕着谈穗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清香。
 
  “这是什么?”许晏清抬眸,瞥见花圃里单独种的一盆盆栽,小巧却不易忽略。
 
  谈穗静了一瞬,说:“红豆。”
 
  “红豆……”他呢喃着,嘴边的气息落在谈穗颈窝,痒痒的。
 
  “红豆寄相思。”许晏清笑出声,眉目爽朗,似乎真的很愉悦。
 
  谈穗感知着脸上的温热,暗暗下手掐着他的手臂。
 
  “是不是在晚上偷偷哭过?”他下巴抵在谈穗柔软的发顶,突然问。
 
  像是戳中了心事,谈穗淡淡垂眸,下意识的靠后更深的窝在他怀里。
 
  “有时候。”谈穗说:“经常见不到你,我害怕。”
 
  怕什么,不是怕独居在公寓里。只怕他再也不会走进这个家门,再也不会抱着自己,轻哄自己在深夜里入睡。
 
  “许晏清。”
 
  谈穗回头,轻声唤他,盯着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踮起脚尖,轻吻他硬朗的下颌。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永远给你留灯,在家等你回来,好吗?”
 
  许晏清黑沉的眸子印进她的瞳仁里,谈穗眸中无辜,有着急切的期盼。喉头涌动,涌上一阵未曾有过的酸涩,他不吭声,凑上前去吻了一下谈穗,静了一会儿。
 
  他说:“带你去写个东西。”
 
  “写什么?”
 
  许晏清不出声,拉着谈穗进了书房,从书柜里拿出墨笔砚台搁在桌子上。他抬头,眉骨上扬:“谈穗,过来。”
 
  谈穗闻声而动,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的圈进他怀里,圈在他和书桌中间。他拿起一只细小的毛笔,握进谈穗手里,自己握着谈穗的手,连同那支毛笔。
 
  他握着谈穗的手,落笔在摊开的宣纸上,苍劲有力的写下几行字。
 
  高堂在上,立此书为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最后一个字落下,谈穗直盯着跃于纸上的几行字。谈穗隐隐明白,却又不完全懂。
 
  “穗穗。”他凑在谈穗耳边说:“想和你结婚。”
 
  谈穗手中一顿,回头看向他,谈穗眸眶逐渐染上氤红。许晏清眸光依旧深沉,直直的盯进自己眸中,互看的彼此眼中的倒影。
 
  他说的平静而坚定,在某个平凡的一天,说想和谈穗结婚,想把阳台的红豆和家中温馨的布置,还有厨房忙碌的身影,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挑个好日子。”他说:“穗穗,我们就结婚。”
 
  许晏清说,挑个好日子,他们就结婚。
 
  谈穗把他的话记载心中,一直在等这个好日子,一直等。
 
  等到一个月后的某一日,等到许晏清让谈穗回普生岛。
 
  那是谈穗从未见过的许晏清,失控而不能自抑。他悄无声息的回家,进门的一瞬间,便锁定的谈穗的位置。
 
  谈穗愣神看着他,他走到谈穗身前,沉默,漆黑的眸子僵直的盯着谈穗,像是至死方休。
 
  “许晏清?”谈穗有些害怕。
 
  许晏清不声不响,眸底有些猩红。他突然伸手,捧着谈穗的脸,动作急切却又有些压抑的温柔。
 
  他就这么吻了下去,温热的唇碰在一起,急切而躁动,就像是搁置在枯热戈壁上的一条鱼,索求着,证明着。
 
  谈穗有些害怕这样的他,却没有拒绝,只是伸手回抱着他,生涩的回应着,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抚慰着他的不知所措和慌乱急切。
 
  他终于松开唇,眸子低垂着,凝着谈穗红肿的唇,随后上移,无声的对视着,想在谈穗的眸中得到一丝安定。
 
  可无果。谈穗的眸子犹如干净见底的溪流,只会让人难以挣扎上岸。
 
  不知道是不是谈穗的错觉,在他重新吻下来的前一刻,谈穗似乎见到了他有些泪湿的眸眶,吟着慌张、纠结、不舍。
 
  这次的吻比刚才温柔,他轻轻勾弄着谈穗的唇瓣,两人在深沉的暮色中相互索要、相互纠缠、相互救赎。
 
  他把谈穗横抱到床上,睡衣扣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开了几个,纠缠之间,光滑纤白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明明是无声之中的一种诱惑。
 
  可许晏清却住了手,在谈穗准备要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他的那一刻。他轻轻吻了吻谈穗柔软的肩甲,而后是唇。
 
  再然后,他从谈穗身上抬起头,他的目光透过昏暗的光线落在谈穗脸上,眷恋不止。
 
  他蹙着眉头,眸光像孩子一样无措,试图向谈穗讨要一份抚慰。他明明是这么沉稳的人,却在今天失了控。
 
  谈穗静静的看着他,感知着他的情绪,约莫明了。
 
  她抬起手,抚上他额间的那道伤疤,指尖所到,处处铭心。而后,谈穗扬起身子,吻在他的伤疤上,阖起的眸子悄然氤下一颗泪,落在他置在自己脸周的手掌之中,消失不见。
 
  “谈穗。”他沉声说:“你回普生岛去吧。”
 
  谈穗沉默不语,死咬着唇而发出的抽泣声压抑在黑夜之中。许晏清猩红着眼看着,垂头埋在谈穗颈间,颈间有和手掌同样的温热。
 
  他们的泪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许晏清有泪,落在谈穗颈间。
 
  “你会平安回来吗?”谈穗说:“不会像谈怔那样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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