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到饭菜的香味，林南依这时候应该在烧菜。
对方并没有回应，她只能再提醒一声：“妈？”
“去游辰的屋里找找看，说不定被我不小心挂到他衣柜里了。”
林南依不知是被什么给呛着，轻咳一声。
季漫星用鼻音应了声，接着就踩着棉拖鞋跑向了游辰的房间，门是敞开着的，往里一看，游辰正弯腰穿他的运动鞋。
“游辰，我开你柜子了啊。”出于礼貌，季漫星习惯性地提醒。
“开吧，我又没聋。”
季漫星在打开柜子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游辰那句话的意思是听到她跟林南依的对话了。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件蓝色羽绒服，季漫星彻底放弃了，再找下去可能会迟到。
刚想走出房间准备洗漱，肩膀就被身后走来的游辰拍了拍。
“找不到的话，我那件白色羽绒服送你穿吧。”
顺着游辰手指的方向，季漫星看到那件被挂在显眼位置的白色羽绒服，那尺寸可能比季漫星平时穿的要稍大一点。
季漫星把那羽绒服拿出来拍了拍，疑惑道：“你也有那么小的衣服？”
游辰耸耸肩：“我以前穿的，现在穿不了。”
季漫星笑了一声，还挺满意：“行，算你有良心。”
“哟，什么时候买了件白色羽绒服啊？”张梦怡抬手在季漫星穿的羽绒服上刮了刮，还轻轻捏了一下，“厚度还行。”
季漫星放下手里的笔，抬手准备关上旁边的窗户，顺口回答：“我哥给的。”
离午休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竟然等到现在才准备关上。
都怪这些可恶的难题。
窗户关到一半突然不动了，季漫星皱眉，觉得有些奇怪，抬头就看到一张清秀的脸映入眼帘。
“说曹操，曹操到。”张梦怡瞥了游辰一眼，收回了手继续写题。
季漫星对上游辰那双清澈的眼睛，要不是她抬手关窗，或许她一直都不会注意到游辰又在教室外观察她的学习情况。
就那弯着腰仔细朝教室里头看的姿势，跟教导主任没什么区别。
“毕业班的学长怎么这么闲？”
“还好吧，今天的卷子都写完了。”
游辰露出嘚瑟的眼神，身后就像有了一条狐狸尾巴摇来晃去。
季漫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就落到一个从教室里跑出去的双马尾女孩身上。
“那个……你就是高三的游辰学长吧？”
有些突然，季漫星和游辰同时一愣，张梦怡也抬头看向那个女孩。
那是一个游辰并不认识的女孩，叫王奕筱。
游辰侧过身去，低头就看见王奕筱手上拿着的粉色信件，估计又是情书。
敢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举动，季漫星在心里惊呼一声，感叹着对方胆大包天。
“我是。”游辰点点头，语气比刚才说话时冷淡不少，“抱歉，我从来都不收情书。”
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一块难以靠近的冰山。
站在看客的角度上，季漫星更是佩服游辰这样的转变，认为那完全值得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啊……这样吗？”王奕筱的脸涨红，拿着情书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把情书藏到了身后。
再藏都没用，如此直白的表现早就露馅了。
“作为学生，还是别抱着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更好，不然以后怎么考大学？”游辰抱着双臂，冷着眼摆出一副说教的姿势。
“好，那我……我会好好学习的！”
张梦怡憋着笑，等王奕筱重新回到教室后才转身跟季漫星吐槽：“这怎么这么像老师教训同学？”
季漫星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正常，所以我哥活该单身。”
“季漫星，你说什么呢？”
还没到午休时间，游辰依然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漫星。
季漫星露出一个看上去特别真诚的笑容：“没说什么啊，我……”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摸索，接着站起身让张梦怡把椅子往里面挪一挪。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等一下。”
“怎么，你也要给我送情书？”
“你想得美！”
张梦怡自觉让出了空间，季漫星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游辰面前，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
游辰的脸色似乎在那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在早上上课的时候找到的，就在你的羽绒服口袋里。”季漫星努力把皱巴巴的纸条还原成平整的样子。
纸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串数字。
“这是谁的电话号码吗？”
游辰迅速伸手将纸条夺过来，动作很急促，说的话也突然结巴起来，丝毫没有刚才拒绝小姑娘的气势。
“这……这是我妈妈……以前的电话号码，我怕忘记所以把它记下来了。”
季漫星扯了扯嘴角，“我妈妈”这三个字就像冰雹一样砸入她的心房，差点把屋檐给压塌。
她不想面对这样奇怪的感觉，只好让自己来缓解尴尬：“原来如此，你妈妈就是我妈妈嘛，这有什么……”
她伸出的手无力地放下，贴在裤兜附近。
游辰似乎也意识到了那一刻说不尽的尴尬，好在他刚才说的话比较小声，否则被旁人听去，不知要被做多少文章。
他张了张口，还没发出一个字音就被季漫星给打断：“你快回去吧，快午休了。”
第十五章
母亲对现在的季漫星而言是个模糊的词汇。
事到如今，她依然没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季相思，但她已经把游辰的亲生母亲林南依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游家对她很好，她不用为吃穿问题忧虑，也无需抛弃学生的身份、在外奔波，她甚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那个房间是季漫星刚被游家收留时，游辰的亲生父亲游皓成帮忙整理出来的。
即使如此，季漫星也无法感受到在这个家里完整的温暖，总觉得温暖是残缺的，就像打碎且无法复原的花瓶。
她努力从心底说服自己应该知足，想过最糟糕的结局不过是无家可归。
既然游家已经收留了她，那游家无非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跟上街随便捡个小姑娘回来养着有什么差别？成何体统！”
“我看她挺可怜的，估计也没想到会被抛弃，咱们就算是好事做到底吧，你冷静一下……”
直到现在，季漫星仍然记得当年靠在林南依和游皓成的房间外偷听到的对话。
是啊，她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抛弃、突然被领进游家的小姑娘，确实像是累赘。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说服她是游家人这件事，忍气吞声过，蒙在被窝里哭过，强颜欢笑过。
平时她大大咧咧，又爱出馊主意，但内心却像一块很容易被铲平的小陡坡。
以为没心没肺些就可以忘掉那些不太愉快的事，结果发现还是没法完全忘记，她对季相思的记忆还在，只要记忆在，她的思念就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她从没放弃过寻找季相思。
何止是对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她对父亲的印象更难以言说，她总觉得找到季相思就一定能找到父亲。
说来好笑，她都不知道亲生父亲叫什么名儿。
“漫星，你怎么了？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你俩说啥。”张梦怡观察到季漫星的异样，放轻了语气。
季漫星淡淡地笑了笑，摇头不语。
月考成绩出来了。
视线从爬满雨滴的窗户上转移回来，季漫星转着笔，险些把笔转到地面上。
她发觉自己擅长装傻，所以游辰在那天道歉之后，她才会乐呵呵地笑着说：“口误而已，你倒认真起来了。”
游家现在就是她的家人，她再难投入旁人的怀抱寻找依靠，怎敢惹是生非？
只是在那一刻，她的眼里飘起了若隐若现的雪花，任何人都触碰不了那雪，连她自己也不能。
那件不算愉快的小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周，季漫星在看到英语试卷的成绩后，情绪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在分数上难得的突破确实会使人暂时忘记难过的心情。
“梦怡！你看看我的英语！我这次刚好考了140！”
张梦怡马上凑过来，和季漫星一样感到难以置信：“你才到梦昕那补习三周，效果那么好？”
季漫星吐了吐舌头：“其实有几题是蒙的，运气好，给蒙对了。”
“要是蒙错也至少有个130分吧！星姐，我就说你努力起来不得了！”
季漫星拿着答题卡，兴奋地快把答题卡的一角给揉皱，脑海里突然响起游辰说过的话。
“给我好好学，要是考到140分就给你个奖励。”
她不想让自己跟游辰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往尴尬或难以言喻的方向发展，也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维持好关系。
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上下扑打着，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书包拉链，把英语答题卡塞进去。
哪里才是她的归宿呢？
把英语答题卡摊开摆在游辰面前时，对方眼里的不可思议被季漫星看得清清楚楚。
她挑挑眉，似乎回到了之前大大咧咧的状态：“怎么样？140分，千真万确！你说过要给我奖励。”
游辰抬手撑着下巴，并没思考很久：“那你想要什么？”
他并不傻，也许知道季漫星在给他台阶下。
如果两个人能一如既往地打打闹闹、无话不谈，那就是目前看来再好不过的结果。
雪花在季漫星的心里慢慢地飘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装满了思绪。
她抿着嘴唇笑，片刻后开口回答：“带我去旧小区看看吧。”
游辰愣了神。
游家在游辰初二的时候搬了家，现在他们居住在新的小区，无论是管理系统还是设备都比之前的旧小区要齐全。
已经很久没回那块小地方了。
“好。”
他自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直到两人踏出房门，阴沉的天空才有了些许转晴的迹象。
季漫星心想，这或许是吉兆。
旧小区离他们的新家并不远，从这里走到那里只需要花上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地上还有不少小水坑，季漫星想起小时候很喜欢下雨天，只要一下雨，她就会跟游辰穿着雨鞋跑出去，两人比赛谁跳过的水坑更多。
这游戏真幼稚，果然只有小孩子才会玩。
“听说旧小区那儿最近也要翻新了。”游辰呼着热气，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季漫星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旧小区能变得越来越好，又想着挽留住旧小区在她心里破旧却美好的模样。
可人不能如此自私地停留在遥远的过去，她知道的，不甘心罢了。
他们并排走在路上，聊着那个小小的游乐园，聊着糖葫芦，就是没聊到季相思。
季漫星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保安叔叔，我们以前住过这个小区，刚好放假，顺便回来看看……”
游辰站在保安室的门口，跟一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保安沟通，季漫星看出那并不是以前的老保安。
总算得到允许的二人一起推开进入旧小区的铁门，十几年过去了，铁门还是没换，锈迹斑斑。
季漫星没有放慢脚步，直奔从前的那个小游乐园，那是她跟游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是在那里，她和季相思见了最后一面。
游辰跟在她身后，也加快了步伐，看着季相思按原路走到了目的地。
“这个地方没变过，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季漫星说着说着，弯曲了膝盖缓缓蹲下来，寒风一个劲地往裤管里吹。
游辰看着泥泞的土地，刚想上前扶季漫星起来，就听她突然开口讲了一句——
“游辰，你说季相思她……还会回来吗？”
第十六章
时至今日，季漫星已经快要忘记季相思具体的相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对方右眼眼角的一颗小痣。
她和季相思相拥而眠时曾轻轻抚摸过那颗痣，黑点就像海上的一座渺小的岛屿，沿着固定不变的方向，手指顷刻就能落到岛上。
方才头脑一热，她在游辰面前提起了季相思，就在她以为游辰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耳旁就响起低沉的声音。
“会的。”
这是一句没有任何依据的话，在季漫星心里敲下不轻不重的一击。
大部分时候，她都对游辰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游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让她先站起来，她点点头，站起身就往附近的一把长椅走去。
她明白自己需要一个支点，否则迟早要跪倒在那块泥地里。
游辰也跟着一起坐在长椅上，路灯的光在他的眼睫上跳着不知名的舞，似乎也在紧张着、踟躇着。
季漫星抬眼看着那些依旧破旧的房屋，如今的经济水平相比过往进步不少，旧小区若是不翻新，必然会与时代格格不入。
“那她应该还会来找我吧，过了这么多年，她应该还记得我的名字吧……”
说这句话时，季漫星的语气近乎哽咽般，她难得露出如此落寞与悲伤的样子，难免会让熟悉她的人觉得陌生。
游辰的手放在膝盖上，曲着手指，那样子就像要握拳挥向什么。
摊开手又收回手，异常纠结。
“会的，她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我们要有信心，凡事都要向前看。”
闻声后，季漫星勾起唇角，露出自嘲的微笑，如果季相思真的舍不得她，怎么会丢下她这么多年？
游辰的回答显得苍白无力，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安慰。
“她最后一次送我来这里，我俩还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你还说我把‘漫’给写错了。”
季漫星回头看看被雨水浸湿成泥地的沙地，如果不是因为下过雨，她还想拿根树枝再去写写字。
“是啊，不过你现在的字写得比以前好看多了，都是我的功劳。”
“要邀功也不是你来邀吧？明明是学校里的老师教得好，子诺也教过我。”季漫星见惯了游辰这嘚瑟的面孔，忍不住瞪了瞪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