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屏幕那头谈了一下午似乎不太理想,最终许宴青沉了口气道:“我明天回公司,把数据准备好。”
再抬头天上似被泼了墨一般,已经黑沉沉了下来。
杨姨刚上楼发现许宴青正从书房里出来,“正准备上去叫你吃饭呢。”
“她呢?”他扫了一眼紧闭着的卧室门。
“岁禾醒来很久了,在楼下秋千上呢,我想着先来叫你再去叫她。”杨姨转身准备下去。
“天黑了还没进来吗?”
“她说她想再待会我就没叫她。”
“我去吧。”
杨姨在下楼间隙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她前一会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我说我不太清楚,得问问你,她就没说话了。”
要盒子做什么?
许宴青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门是开着的,许宴青刚踏出一步就看能见她坐在那片草地的秋千上。
她右手拽着绳子,头略微偏着抵在手上,左手手心握着什么东西,手背搭在大腿上,视线没有具体的着落点只是空旷的对着手心里的东西。
她跟秋千同频慢悠的晃着,浅淡的仿佛缓缓变得透明随时就要消失在夜色里。
许宴青心里没来由的发紧,“南岁禾!”
南岁禾闻声从怔楞里回过神来,她从秋千上下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带着些疑惑,“怎么了?”
“该吃晚饭了。”许宴青迎上前去拉起她的右手,往身后的灯火里走,“下午问杨姨要盒子做什么?”
话音刚落,掌心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了个圆润的东西。
南岁禾朝他笑,“送个东西给你。”
她很灵动,笑起来的小动作与许多年前别无二致。
许宴青摊开掌心有些错愕。
那是一块年代久远的怀表,被保护的很好,像是经常摩挲一般锃光瓦亮。
是她爷爷送给她的,她最珍贵的东西。
“送给我?”
“嗯,送给你。这可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得保护好它。”
是她曾经视为精神食粮的东西。
许宴青垂着眼眸,眸子里的情绪都被眼睫所掩盖,看不出半分。
“为什么把这个送给我?”
“你猜?”
南岁禾笑着进了餐厅,徒留许宴青在原地神色莫辨。
晚上许宴青又去了书房,南岁禾在客厅里跟杨姨聊了会天,电视里欢快的海绵宝宝主题曲不停开始又结束。
她前脚刚回卧室,后脚许宴青就进来了。
在进浴室前他犹疑着跟南岁禾提了句,“我明天要回一下公司。”
南岁禾顿了顿,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好呀。”
“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有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他声线低沉,认真的嘱咐。
南岁禾在手机里翻翻找找着什么,“知道了犟板鸭,我今晚可是吃了两碗饭的。”
她先熄了灯。
在许宴青躺下后她习惯性的拱进他怀里,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她却总觉得他的哪里不一样,会比她的更好闻。
如上瘾一般。
很久之后,卧室里只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久到她都快以为自己要睡着了。
南岁禾轻轻试探的叫了他一声,“许宴青?”
语气辗转而缱绻,她说,“明天,在日落之前替我吻一吻这天光吧。”
第36章
南岁禾醒的很晚, 她躺在床上入目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具象与虚幻在她的世界里影影绰绰,耳朵里奇怪的杂音还在持续。
她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 所有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心像一块厚毛巾被人按在水井里反复浸泡, 重的提不起来。
她盖紧被子试图捂住耳朵, 可那些声音像是从她脑子里发出来的一般……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岁禾,岁禾?岁禾??”
杨姨在门外的声音带了点急切, 敲门的力道也愈发重起来。
“杨姨。”
南岁禾汲着拖鞋把门打开, 头发乱糟糟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杨姨的声音把她从深沉里拉了回来, 可也只能缓解这一刻而已。
“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满头是汗的。”杨姨抬手在她额前摸了摸, 额头沁凉没有发热,倒是一手黏腻的冷汗。
她摇摇头,“我没事。”
“那下去吃早餐吧,给你做了你以前喜欢吃的牛奶块鸡蛋卷,知道你不喜欢吃太甜的,只放了一点糖。”
“好。”
南岁禾走到落地窗前,掀起了一角窗帘, 没有意料之内灿烂到耀眼的阳光, 天际线上还有一团乌云朝这头迟缓的移动着。
“今天没有太阳吗?”
杨姨站在门口本想进去整理下床上乱成一团的被褥,又想起来许宴青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 只好忍了下来作罢。
“听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有大雨。”
大雨啊……她讨厌下雨天。
南岁禾闭上眼仰头去感受, 像那几个晴天一样阳光洒在她身上温热的感觉。
可是今天是阴天。
米白色大理石的餐桌还带着深灰色纹路, 仿若一盘清水里蕴了几丝泛起舞来的墨纱。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餐。
南岁禾拿起她从前爱吃的牛奶鸡蛋卷咬了一口, 存在记忆里的味道是丝丝甜美沁人心脾的。
她知道味道是没有变的, 变的是她。她竭力压下从胃里升腾上来的那股反胃感, 机械般嚼了几口囫囵吞了下去。
“好吃。”
杨姨看着南岁禾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不禁想起她远嫁的女儿,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偶尔也会想她在婆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细细算来南岁禾比她女儿也只小了两岁,从前在许家的时候听说过她从前的身世,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杨姨再给你做。”
南岁禾忍着不适硬逼着多吃了几口,她放下筷子凝着杨姨有些皱纹的眼角,“杨姨,我……可以抱抱你吗?”
“诶。”
杨姨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了几声。
南岁禾环着她较为圆润的腰身,“杨姨,你真暖和。”
她像个猫科动物撒娇般蹭了蹭杨姨的肩膀。
她在九岁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直到遇见了白韵嘉,许多年的相处才让她放下心房接受白韵嘉这个母亲。
从前偶尔也会想,她真正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到了这个年纪眼角是否也有了皱纹?
在看见她的时候是否也会笑的开怀?
后来,她在想,抛下她的那九年里她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想起她这个女儿?
她有些想白韵嘉了。
杨姨笑了笑,“你别看杨姨现在是胖了,以前也是个风靡整条街的美女。”
“肯定的。”她弯了弯眉眼,松开了手。
“许宴青他……什么时候回来?”
杨姨略微思忖了会,“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要晚上去了。”
“他一直都住这吗?”
“对的,四年前把这买下来的,就很少回许家了,不管多晚都会回这来。这每个月定时会有人来清理、大扫除,平常一些小活碎活就都是我来做。”杨姨耐心给她解释着。
南岁禾眼睫垂了垂,轻颤几下后,嗓音婉转柔和的问:“家里有榴莲吗?我有点想吃榴莲了。”
“哎呦,这个还真没有,离中午还有一会,杨姨给你去买?”
“去哪买?如果很麻烦的话就算了吧。”
杨姨系上围裙开始收拾桌子,“不麻烦,我打司机的电话让他来这接我去超市就行了。”
“谢谢,那我先上去了。”
南岁禾楼梯上到一半,顿住转过身去,凝了她一眼似在叮嘱她,“杨姨记得带伞。”
——
许氏里开会是常有的事,陵城项目进入了尾声,却在前几天递交上来的数据出了点小差错。
许宴青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整个会议室里由最开始高管们的争执不休逐步转为闭口不语,气氛格外低沉。
“如果你们在这吵了一个早上,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些废话的,那……”
剩下的话被推门进来的林特助打断,许宴青拧起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林特助顶着压力凑到他耳边低语,“杨姨说您的手机没人接听,把电话打进您办公室里了,好像很急,说是南小姐的事。”
许宴青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瞧了眼,屏幕上显示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会前调了静音。
许宴青太阳穴一跳,那股没来由的心慌又猛地浮上心头。
他甩下一句。
“今天先到这。”
回了办公室。
桌上的电话还未挂断,他三步并做两步接起,“喂?”
那头急急道:“宴青啊!岁禾不见了,她、她,我以为她在睡觉,突然就不见了。”
这一秒格外的漫长,像逐帧动画那般定格,他一字一字的消化着。
许宴青心头骤的一沉,右眼皮一下又一下的跳起来,那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他胸腔,像一张网牢牢将他捆住。
他沉声,“您先别急,仔细回想一下她早上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
“我早上叫她吃早餐她吃了点儿之后就不肯吃了,问我有没有榴莲,家里没有我就说给她去买。回来之后我以为她还在楼上睡觉就没去叫她,谁知道我刚才上去叫她吃饭房间里根本没有人!这前前后后屋子里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这可怎么办!!”
杨姨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碎步跺着脚。
挂断电话后许宴青才发觉他也根本没有多冷静。
握着听筒的手青筋暴起,右手轻轻颤抖着,他尝试控制了下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甚至连从会议室拿出来的文件夹都还未放下,迈着腿就出了办公室,脚下凌乱的步子暴露了他的慌张,
许宴青在停车场里翻出了手机,拨出电话,“林特助帮我开下车,在停车场现在就下来。”
林特助赶下来后看见这一幕肝胆都颤了颤。
许宴青的车头别在了柱子上,说不上多严重,但车头损坏的也不轻,他的手臂还不知道在哪被划伤了,滴着嫣红的血迹。
“去半山别墅,快!”
“哦好好。”林特助不敢有耽搁,连忙解开自己车门的锁,出了停车场往别墅方向去。
行至半路,密集的雨点从高空砸下来,车窗上一阵又一阵的拍打声响不曾停歇。
许宴青盯着车前频繁摇摆的雨刮器,心里五味杂陈。
他的心好像被人捏碎了狠狠甩在地上,还用力碾上了几脚。
她南岁禾不愧是南岁禾。
还真他妈能演。
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心的大骗子!
说了成千上百个谎话哄得他团团转还乐此不疲,原来她一直在骗他,从她跟他回半山别墅的那天起就开始在骗他了。
骗他不会再毫无节制的吃药,却悄悄在抽屉里偷药企图瞒天过海。骗他她现在状态很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却转头就要离开他。
她像颗顽石,顽固不化,他怎么捂都还是硬的咯人。
南岁禾这些天的言笑晏晏现在在他眼里就是□□裸的讽刺。
她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榴莲,别墅里怎么可能会有榴莲。
说什么想吃,可她以前分明最讨厌的就是榴莲的味道。
真是聪明,不遗余力的算计。
许宴青嗤笑一声,可笑过后是无限放大的苦涩。
他还能怎么办?
找到后把她训一顿然后关起来吗?像一只小金丝雀那样。
雨势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狂风骤起四处席卷着干枝枯叶重重甩入泥里。
他们回到半山别墅的时候派过去的人已经在整座山开始搜寻起来,车库里的车一辆也没动,她应该还没下山。
“这是怎么了?!”杨姨闻着一股血腥味,在他身上巡视一番,才发现他手上染了血。
许宴青动了动喉结,什么也没说。
距离他回到别墅已经四个小时了。
许宴青撑着伞孤身入了雨幕里,周身的颓意袭来,全然不见那个高高在上的许总意气风发。
他忽的想起来昨晚在沉睡前迷迷糊糊听见她说的那句‘明天,在日落之前替我吻一吻这天光吧。’
不是在期待向往与他的明天。
更像是在。
道别。
还有那只怀表,是她从小到大最珍视的东西,她把它送了出来。
许宴青捏着黑色伞柄的指尖泛白,黑暗因子不断澎湃,汹涌的让他窒息,他像是被骨钉定住在了原地。
他不敢再想下去,如若她发起病来一心求死今天会是个什么结果。
眼前一片黯淡失色。
刹那,他想起来有一个地方……
第37章
浓重的阴云渐渐散开, 傍晚将近六点的天穹愈发乌沉着,倾盆大雨徐徐转为绵密的丝丝细雨。
这场磅礴的大雨似要落下帷幕。
许宴青撑着黑伞往别墅右后方行去,一阶阶的大理石石板路蔓延至视线尽头。
他行的沉重又带着那股巨大的不安, 仿佛这是最后的希望。
所幸, 天神似乎听见了他振聋发聩的祷告。
那个特别中意穿白色裙子的小姑娘靠在视野天际边的篱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