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雨水的鞭挞裙子早就沾满了泥泞, 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 连发丝也塌了下来贴在头皮上。
如果她现在有精力思考的话,估计会觉得自己像个女鬼。
满园的玫瑰, 娇嫩、鲜红欲滴, 声势浩大的场面不停的刺激着感官。它们在这场浩劫里活了下来,花瓣饱含着雨珠却依旧屹立不倒, 以一种炽烈而又顽强的姿态展示着它的妩媚。
它们在热烈的盛放暗自抵抗着恶劣的天气。
那个小姑娘却在独自凋零。
南岁禾白嫩的小腿上都是被玫瑰荆棘划伤的血痕, 脚踝处尤为严重,跳湖留下来的陈年旧疤在衬托下异常醒目,裙摆处大片大片的泥水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她瘫倒靠在篱笆上,如若不是胸口还起伏呼吸着,他都要以为……
“南岁禾。”许宴青的声道发紧。
似乎许久南岁禾才听到这声响,她动了动僵硬的指尖,眼皮颤了颤, 开口是破碎不堪的呜咽, “许宴青……”
她脆弱的似乎一碰就要碎。
南岁禾迟钝的仰头看他,她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眸子里盛着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灼烧的体无完肤,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害怕。
“我想抱抱你。”她嗓音低弱, 像一只求垂怜的流浪猫。
许宴青是愤怒的, 滔天的怒意灼烧着他近乎崩溃的理智。
只等待一个临界点彻底爆发。
他克制着, 下颌线紧绷, 抿着唇,声线覆着凛冽,“不给。”
至少这次绝对不能让她轻易得逞,他想。
算是给这个不乖的坏小孩的一次惩罚。
这样啊……
也是,她总是挑战他的底线,装的若无其事骗他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她现在又脏又狼狈,全身都是泥水,他是那么的干净。
南岁禾垂下了眸子,微微试探着伸向他的手也收了回来。
却在下一秒被人抱了满怀。
许宴青忽略她错愕的神态,力道大的似要把她□□进骨髓里,“不给你抱,没说不抱你。”
他试过了,也努力过了,还是无法在看见她失望落寞的神情时无动于衷。
南岁禾眼泪崩了盘,比刚才那场大雨更甚,她紧紧攥着许宴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身子轻轻颤栗着,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的。
他低哑着嗓子,“这些花,我种了四年,四万朵有余。它们是送给我那个热烈而又朝气蓬勃爱着这个世界的南岁禾的。”
而不是送给眼前毫无求生意志,一心求死的你的。
这是独属于许宴青隐秘而盛大的无声的告白。
南岁禾放声大哭,她手里捏有一片花瓣,这一方天地里只剩他们彼此在相拥,“我努力了,那些不安如影随形,我拼命的奔跑却还是无法摆脱。我尽力让自己快乐开心起来,挣扎尝试着自救。可南与白他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刚从沼泽里起身却又跌进更深的漩涡里。我的世界变成了灰色的,一切都是阴暗的,那天我从咖啡馆里出来,好像所有人都在看我,他们眼里充满了鄙夷,这太可怕了。我也厌恶唾弃这样的自己,……所以那些杂乱的声音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你,它们盖过了我原本想要负隅顽抗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可是她只想消极的闭上眼睛任由灰色把她淹没。
这是南岁禾这段时间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剖解开来,鲜血淋漓的展示在他面前。
许宴青的心在泣血,“还有我……你骗了我就想要一走了之吗?”
他眸色暗了暗,用那只干净的左手,极尽温柔的把挡住她眼睛的发丝拨开,眼底隐匿着一片歇斯底里的偏执,“我教过你什么叫睚眦必报的,我这个人报复心极强,在我没有报复回来之前,就算你跳了下去,我也会去找你。你啊……摆脱不了我的。”
他衣袖摆动间,一丝血腥味钻进她鼻尖,即使已经被雨冲刷的极淡。
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南岁禾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几道蜿蜒干涸的血迹,她心尖一紧,“你怎么了?”
篱笆外的视野尽头就是高崖,风从山底不遗余力的卷上来,冷冽又刺骨。
许宴青凝着她并未回答,反而向她抛出了问题,“还跳吗?”
她阖下眼眸。
“这是赶回来找你的时候划伤的,我没有办法冷静,手颤抖着还没开出停车场就撞在了柱子上。南岁禾,或许……你再试着相信我吧?”
他抬起右手,手背上的血迹异常刺眼,那是一种妖艳的美,喉间溢出的话是近乎乞求般的低语。
“对不起……”
“还跳吗?”许宴青固执的想从她嘴里得到一句答案。
即使前一刻他还在为南岁禾编了太多谎言欺骗他而怒火中烧。
南岁禾眼睛里蓄着一汪水,欲坠不坠。
即便隔着朦胧的湿意,这一片红的似火的玫瑰也同样刻在了她眼里,她的世界里拥有了颜色。
“不跳了。”
许宴青不管她是不是还是在骗他,又或者还是她的缓兵之计,只要她此刻有那么一分真心,他就信。
他抱起她没有片刻犹豫就往别墅那头走,这里篱笆外的尽头让他悬着的心始终方寸大乱。
南岁禾全身上下狼狈不堪,像个无家可归被他捡回来的小孩子。
许宴青把她抱进浴室里,“自己可以?还是我让杨姨上来帮你?”
“我、我自己可以。”
“30分钟。”
“啊?”南岁禾似乎反应还是有些迟钝。
许宴青又重复,“只给你30分钟,30分钟后还没出来我就破门而入了。拆一扇门而已,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可是30分钟根本不够啊。”
何况她现在还是这种情况,“最少也要一小时吧……”
“成交。别试图在里面想别的招数,能威胁到你的东西我已经让杨姨都锁了起来。”他眸子盯着她,宛如在警告,“别耍花招。”
他答应的太过爽快,让南岁禾不得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身体,那些被荆棘所伤的细伤口隐隐作痛,这痛感却让她整个人清晰起来。
许宴青在客房里冲了个热水澡,套了件宽松的衬衫裤子就下了楼。
门边传来一阵行李箱推动的声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说你一定要这么急吗?本来飞机就延误,还非要我连夜赶来你这。”韩越推着个黑色行李箱进来,语气里是不太满的埋怨。
“她的情况不太好。”
韩越刚躺到沙发上,听见他这话突然正色直起身来。
转念一想也是,能让许宴青这么急着叫他过来那必定是南岁禾出问题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宴青大概表述了下南岁禾这些天的状况。
韩越凝着眉心四周扫了一眼,“她睡了?”
“没有。”
一个半小时后,韩越从楼上主卧推门出来。
许宴青半椅在墙边的身子直起来,神色凝重。
“怎么样?”
韩越脸正色道:“不太好,她现在这个情况已经需要靠药物来治疗了,明天我回医院先开一段时间的,再看后续情况,你明天让林特助过来拿?”
“嗯。”
“她以前在国外是赵柳意给她做的治疗?”
“是,你想见她?在金怡大厦。”
没等他问,许宴青主动说了出来。
韩越表情不太自然,“谁、谁想见她了??”
许宴青摆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结巴什么?犟板鸭。”
“什么玩意儿??”
许宴青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往书房走去。
——“咚咚。”
南岁禾放下手里的手机,“请进。”
韩越把门打开后站在门外,搓了搓手心,“那个,你还有赵柳意的联系方式吗?”
她半靠坐在被子里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泛白,怔楞了会,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有、有的。我把她现在用的微信推给你?”
“也行,我主要是想跟她谈谈你的事。”
南岁禾点点头,扫了下他的二维码添加上了好友。
点进对话框推了个微信过去,前后左右不过几秒的事。
南岁禾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有些犹豫的开口道:“他的伤什么样?”
“嗯?什么伤?”韩越从屏幕上抬起头来。
“就是他的右手臂受伤了,下午……留了很多血。”
“谢了。我去帮你看看。”
她将将抬头,人已经不在门口,还妥善的帮她把门关上了。
书房里。
许宴青握着那只怀表,像南岁禾许多次那样大拇指摩挲着边缘。
下午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好几个小时他都还未挣脱出来。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在凋零,在枯萎。
她是如何熬过待在那的几个小时?
“睹物思人?人不就在你房间里的么?”韩越拎着个小医药箱进来。
许宴青睨了他一眼,“你连能睹的物都没有。”
“……”
韩越确实挺无语。
“伤口在哪?”
“什么伤口?”他拧了拧眉。
“不是说受伤了?”
不说他都要忘了这回事,许宴青撩起衣袖,那伤口有点长但不是很深,周围的皮肉因被雨水过度浸泡而泛白。
他眸色深了深,“她让你来的?”
“是啊,还有谁这么关心你?你说你跟一个病人置什么气?”
酒精滴在伤口处引起一片灼热,许宴青一向能忍。
呵,她还会关心他呢?
第38章
下午的那场大雨南岁禾是结结实实淋了几个小时, 那会儿她神思混沌,只想着逃离这个世界,耳蜗边的声音叫嚣着让她跳下去。
淋的时候挺酣畅淋漓, 这会后劲上来了, 鼻子被堵得结结实实, 她只好用嘴巴呼吸。
想下去倒杯热水, 捏在手里的手机提示收到一条微信。
妈:【什么时候回来?看乌洵的天气预报好像降温了,比不了南城这边。有没有带厚衣服?】
南岁禾眼眶一酸, 鼻子堵的更厉害了。
她趴在床上拨了通电话过去, “妈?”
“岁岁啊,在乌洵好玩吗?”稀疏平常的语调, 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好玩。”她强忍着那股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吸了吸小巧的鼻翼,“就是老是下雨,我都被淋了两回了。”
白韵嘉闻言倒有些责怪的语气,“感冒了?虎头虎脑的,在路边买把伞或者等雨停了再走就是,谁还像你一股脑的往雨里跑?”
“没。我想着雨不大,快点跑回去就没事了, 谁知道越跑它下的越大。”
“不是因为你越跑它才越大, 你跑不跑它都会下。跟老天爷较什么劲,没有雨会一直下, 等一等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是啊, 没有雨会一直下,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那场磅礴大雨里?
等雨停, 买把伞, 都是过渡的方式, 她选了最笨的那种,跟这场雨较起劲来。
“妈妈。”瓮声瓮气的。
那头静着声等她的下文。
“我想你了。”
白韵嘉先是一怔,随后在电话那头嗔怪,“多大个人了还撒娇呢。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你哥也快回来了,先不跟你说了,今天家里来客人了,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
“好……”
南岁禾看着屏幕被挂断的电话。
像是一个秋天的早晨起了大雾,她越是努力想看清远处的高楼大厦,雾色就越浓稠,这时候有人告诉她,不妨等雾散了你能分辨的越仔细。
她了悟过来,原来是她这是在钻牛角尖。
一时忘了原本刚才是想要做什么,门再次被敲响。
“再喝点粥吗?中午也没吃饭。”是杨姨站在门口。
南岁禾摆摆脑袋,不着痕迹的往书房那头看了眼,什么也看不到,小声问,“他吃了吗?”
“没呢,岁禾啊,杨姨不是帮宴青说话。他呀,是太在乎你了才会那么生气,下午那几个小时他没找到你,那叫个失魂落魄啊,除了他妈妈出国的那天之外,我也只见过今天他这样。”
杨姨有些想抹泪,难怪今天早上就心神不宁的,下午知道南岁禾可能做傻事,她既后悔又懊恼。
悔她怎么连个人也看不住。
南岁禾垂下了头,低着脑袋就差埋进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好在杨姨也没继续说什么,让她好好休息就下了楼。
南岁禾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前,门是半开着的,她半弓着身子探头看了一眼。
许宴青坐在桌案前,鼻梁上戴着黑框眼镜,剑眉下深邃漆黑的瞳仁透着严峻,眼神专注的落于屏幕上,偶尔移动着鼠标,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屈,时不时在纸上写上几笔。
南岁禾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才反应过来,她这样到底是想让他注意到还是不想?
反复几次。
里边倏而传来他清冷的调子。
“进来。”
南岁禾左右瞧了瞧,确定是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