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野又痞——嫁酒
时间:2022-06-14 08:24:29

  吴真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杯发亮的石头:“这是,那姑娘要我给你的。”
  张昱树接过来,指尖轻抚,清晨的光线打在上面,石头里能看见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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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 ,张昱树已经来到段之愿的宿舍楼下。
  他蹲在树下,心脏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颗烟抽完又点了一颗,手机里无限循环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电监护仪。
  张昱树不信邪,给她发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
  【你下楼,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还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要分手是吗?那你下来,我听你亲自和我说,你不跟我说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
  ……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泪淋湿了半个枕头,枕上去半张脸都是凉的。
  她把脸整个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殆尽。
  大脑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识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死寂。
  眼泪再次决堤。
  然而她深知,这种滋味,远不及爸爸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样的爸爸是不是很无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复无数次,段之愿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呼吸。
  她用惨白地手拿起电话,看着张昱树发来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为不回信息就拿你没办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闯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间隔了十几分钟后。
  【当年我也很小,溺水时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我也很遗憾。】
  【愿愿,这不是我的错啊。】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无波澜。
  将手机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刚从床上下来,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关切地上前:“段之愿,你还好吗?”
  “段之愿你没事吧?”方璐和她说:“刚才我们几个回来,看见你男朋友就在楼下,你们吵架了吗?”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层棉花。
  将尘世的喧嚣全都隔离在外,她就像是个身处在异世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消失无踪,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段之愿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日记本。
  与她平时写日记的本子不一样,这个是纯黑色,设置了双重密码的本子。
  拿出来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眼泪如同细雨落在笔记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着牙把她拿给周蔓雾。
  “我不想看见他,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声线颤抖:“告诉他,我们两个,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雾她们几个下了楼,小心翼翼看着他。
  张昱树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乐山,路过的人目光无一不落在他身上,又无一不被他的眼神吓到,经过他面前步伐匆匆,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张昱树沙哑着嗓子先开口:“她要你们跟我说什么吗?”
  周蔓雾缩着肩膀把日记本给他,好在是三个人一起下的楼,她鼓足了勇气:“段,段之愿说,你们俩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几个人急匆匆离开。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太阳黯淡落幕。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驱不散浓稠黑夜,倒是能短暂照亮这方寸之地。
  张昱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手里拿着那本纯黑色笔记本。
  背影萧条,像是个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笔记本上面。
  这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总有一种感觉,即便现在壮志满怀,放下狠话坚决不分手。
  可在打开笔记本的同一时刻,一切坚持都会烟消云散。
  让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个人灰溜溜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
  这是张昱树次感觉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犹豫不绝。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变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不得自拔。
  烟雾缭绕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将按在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烟头吞掉,想纵身从10楼跃下,想一把火烧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拿起了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打开。
  张昱树徒手掰断弯了铝合金制品的锁扣,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
  【我没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经死了吧?】
  【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几篇日记,却几乎每一篇都是对当年那个害得段覃溺毙的男孩的诅咒。
  张昱树扔下日记本,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迹。
  再用力按压拇指,看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依然觉得还不够痛。
  而后,拳头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镜子里的他眼底阴郁,面色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张昱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镜中的脸。
  玻璃碎在脚下,替他还了命。
  很难想象,一个因父亲去世,抑郁了一整个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还胆小到说话都会结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会在纸上写下这些诅咒。
  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当阳光褪去,她也开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黄的骨骼,一双纯洁似雪的眼睛也噙满了浑浊的黑气。
  她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晃得眼球酸痛的台灯照在日记本上。
  轻而易举就让她陷入内心的沼泽。
  戾气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钢笔似是一把开刃的弯刀,笔记本便是当年男孩的心脏。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毙而亡。
  这样,每一年的佳节,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流泪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时光中,以上帝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着公主裙,眼看着刚刚还在帮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却没能再上来。
  当有人随口说出是段覃推男孩入河时,段之愿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被路人和警察阻拦就只能失声尖叫,全身血液涌上脸,用尽全身力气辩白。
  直到被救的小男孩在警察的鼓励和安慰下,颤抖着说出了一切。
  “是……叔叔救了我……”
  “我过来玩,想要捞河里的饮料瓶,没踩住……”
  “叔叔把我扔上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掉下去了,我爸爸没能上来。
  段之愿一拳又一拳朝他脸上砸,被拉开的前一秒还抓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地抠。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下颌,留下一个这辈子都难以褪去的、类似月牙的伤疤。
  时光跳跃,这一次是被诊断出心里疾病的自己。
  纤瘦的脊背,单薄的衣衫,枯黄的脸蛋,每天抱着双膝看朝阳升起再落下。
  一转眼就来到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地抽泣,干净懵懂的双眼早已被仇恨取代。
  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写在本子上,日夜祈祷梦想成真。
  却不想真就造物弄人。
  本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她被枷锁缠绕的内心。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夜深人静,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熟睡。
  段之愿双眼无神,看着月光透过窗帘闯入,映照在头顶一个微弱的圆点,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她清晰的感受到,被他以炙热填满的心,正在剥丝抽茧一寸一寸腐烂。
  最终只剩下一颗鲜血淋漓的空洞。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流淌进耳廓从温热到冰凉。
  你是没错。
  可我又何尝不无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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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寝室楼下叫不出名字的树被移走,听人说是要重新修建个花坛。
  明年夏天就能看见盛开的鲜花。
  段之愿刚下课就接到路遥的电话。
  路遥说她找了个兼职,在津市一个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累得要死。
  她问段之愿现在在做什么,段之愿也找了个兼职,在一家报社做文案翻译。
  两个人细算了一下每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路遥惊讶的语气从电话那端传来:“你才大一啊,你比我还要忙啊!!”
  段之愿笑笑,说:“如果在这里实习顺利的话,等我毕业了说不定就可以留下,到时候就会轻松一些,而且工资还会涨。”
  话到这里,沉默了一阵。
  段之愿抿了抿唇,垂眸看向手中的词典:“路遥,没事的话,我就先——”
  “段之愿。”路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吗?”
  风将她鬓角的发梢吹起,段之愿将那绺头发掖到耳后,澈明的瞳孔平静又淡然。
  “我不想。”
  电话挂断后,段之愿走到阳台将窗户关严。
  天际一群大雁在火烧云上横空飞过,率性又自由。
  她平静地看着大雁从视线里消失,想起自己也曾和他游走在这烟火人间中,肆意妄为的贪婪和享受。
  只不过——
  享受是透支了后半生的舒适。
  油尽灯枯后,只剩兵荒马乱的红尘。
  贪婪,要付出代价。
 
 
第39章 
  第二年春天, 段之愿退出了艺术部。
  尽管部长极力挽留,她依然拒绝,理由是学业和实习都太忙了, 实在没办法再从中分出一丝精力给大家, 就不拖部门的后腿了。
  离开汇报演出室, 骄阳从她头顶垂直落下。
  后知后觉, 她惊讶于自己连贯的说辞。
  明明从前拒绝别人都恨不得要在纸上打草稿,背得滚瓜烂熟才好。
  这一年年末, 段之愿破格在报社年终晚会上得到三千元奖金。
  带她的师父告诉她, 从来没有实习生能得到现金,被邀请参加晚会都很少, 你真的很优秀。
  段之愿用这三千块给自己换了台电脑, 说到底还是等量代换,为了更好的工作罢了。
  除夕这天,段之愿跟秦静雅在包饺子。
  煮好的饺子下到锅里,段之愿刚洗了手出来就见姥姥拿着红包。
  她笑着接过来揣进兜里,挽着姥姥的手臂坐下,说:“真幸福,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收到压岁钱呀。”
  “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孩子。”姥姥拍着她的手, 告诉她:“不仅现在能收到, 以后哪怕你结婚生孩子了,姥姥还给你压岁钱, 你永远是姥姥的宝贝。”
  “到时候就是双份的了!”段之愿歪着脑袋说。
  姥姥笑着摇摇头:“是三份。”
  “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姥姥琢磨一会儿, 又说:“什么人都好, 只要是对你真诚, 能把事业放在家庭之后, 饿不着你的, 姥姥都同意。”
  段之愿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几秒种后,点点头,笑眼弯弯:“好啊,一定找个这样的回来。”
  这天晚上,她坐在窗台上看烟花。
  目光早已透过烟花看曾经。
  回想起姥姥刚才说的话,她轻叹了口气。
  大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吧。
  被那样的人捧在手心爱过,又如何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比他更炙热对她更好的男人呢。
  段之愿的瞳仁逐渐黯淡,幸而窗外的烟花及时复燃。
  花火的倒影涌进她的视线,蒙蔽了眼中的落寞。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时间犹如蓄满力又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的齿轮,飞速旋转的同时卷起尘世的沙砾扬在来时的路上。
  转眼间就到了段之愿大四这一年。
  报社的工作应接不暇,除了上课时间,她就在家查阅字典翻译书籍、信件。
  大四课少,段之愿还和以前一样宅,只要有吃的她可以半个月不出家门一次。
  傍晚,秦静雅端来一盘削好的水果,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很开心。”
  段覃这个名字,从前不能提。
  这是他们家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段之愿制定的潜规则。
  生怕她再度回忆起幼时的噩梦,重蹈覆辙跌入旋涡。
  如今见她日渐开朗,秦静雅也不再忌讳。
  她用手比划一个很矮的高度,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咳嗽得很严重,你哭着说后背很疼,你爸爸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帮你揉背,等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你坐在床边,你睡得很香,他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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