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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馆出来已经下午了。
黄昏的光圈像是个刚腌好的咸蛋黄,风一吹就褪去不留痕迹。
上桥侧边的彩虹灯已经打开,他们刚走过去就很幸运的碰上了整点。
悦耳的音乐声在耳畔响起,小提琴曲掺杂了古巴的韵味,听上去像是漫步在香榭丽舍大道的清晨。
街边人来人往,情侣们肆无忌惮拥吻缠绵。
段之愿当然不会和张昱树这样,她只和他食指相扣,顺着桥边慢慢踱步。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推车,段之愿多看了几眼。
张昱树就问她是不是想吃。
段之愿点头。
糖葫芦种类繁多,段之愿选了两个黑葡萄的。
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冰糖甜脆融化在舌尖上,接着就是酸甜可口的葡萄汁。
段之愿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给我买糖葫芦那次。”
“记得。”张昱树说:“被你耍小姐脾气扔垃圾桶里了。”
“你——”
段之愿气鼓鼓地看着他:“我说的是在总校,你,你买给我那次,第二次,我没扔。”
又急了。
张昱树看着她,笑得懒散又讨人嫌:“哦,你说的是第二次啊,不太记得了。”
段之愿脸上的情绪淡了些。
居然不记得了,那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呢。
记了这么多年,半点细节都没有忘记过。
她咬了口糖葫芦,表情恹恹地朝前走。
突然手腕一沉,是张昱树攥着她的手,一口咬下她吃了一半的葡萄。
一边嚼着,眼底含着浪荡的笑,幽幽道:“我就记着,你咬过的那一半葡萄很甜。”
说完就咽下,又咂咂嘴回味:“嗯,今天这个好像更甜。”
段之愿‘噗嗤’一声笑了,抿着唇:“讨厌。”
他连忙接了小学生都会的那句:“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散步一样又走了会儿,走到上桥最高处时,刚好又是一个整点。
上桥瞬间成为水做的彩虹桥,段之愿趴在扶手上,突然挽着张昱树的手臂:“我们拍张照,好不好?”
“好啊。”他揽着她的肩膀,主动接过手机,让自己的脸离镜头近些。
段之愿就小鸟依人似的靠在他怀里,露出甜甜的微笑。
拍了几张照片,张昱树还不忘自夸:“媳妇,咱俩真是俊男靓女,天造地设,你说是不是?”
一句‘媳妇’,好像他们已然在一起无数个年头。
段之愿弯着唇看他。
此时此刻无比庆幸时光没有流逝太快,他们还算得上年轻。
张昱树还在自我欣赏,抬了抬胳膊问她:“是不是?”
“嗯。”她点头,声音很轻。
张昱树没有发现倪端,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路过卖饰品的小摊,段之愿凑过去看。
少女心在看见一个超级可爱的卡通贴纸时,瞬间爆发。
作为比其他顾客年纪和身高都要大的她,花了五块钱买了一袋贴纸,美滋滋揣进包里,脑袋里盘算着家里什么地方可以贴。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轰鸣声,段之愿回头一看,是五六个骑着街车的人。
各个身穿一身黑色皮衣、皮裤,骑着的摩托五颜六色。
以为摩托车会急速飞驰而去,却不曾想他们到了面前开始放慢车速,围着他俩转圈。
轰鸣声盘踞在耳廓,车灯晃在两人脸上,伴随着响亮的低音炮。
段之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攥着张昱树的衣袖。
摩托车渐渐熄火,嘈杂的声音总算褪去,感觉世界分外安静。
有人手里拎着个黑色头盔,摇摇晃晃走下来,像个一米左右的距离将头盔扔到张昱树手里。
他接过,偏头看向段之愿:“别怕,这都是和我一起玩的兄弟。”
这些人不像好人。
段之愿抿了抿唇,不露痕迹向张昱树身后挪了挪。
眼看着张昱树和那人碰了下拳头,笑得肆意妄为。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随着他说话,上下晃动,像是脱离了航线。
在一起时间久了,差点忘记张昱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这群人里的‘老大’,人家还叫他树哥呢!
张昱树和人聊了几句,又低头跟她说:“走,带你出去玩。”
“不行。”段之愿有些犹豫:“走之前,答应我妈妈了,早点回去。”
张昱树笑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
说完,贴近她的耳朵,低声告诉她:“宝贝儿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以后不用听妈妈的话了,你得听老公的,知道吗?”
“……”
有个人下车坐上了另一辆摩托的后座,给他们俩空了一辆出来。
段之愿就被忽悠着半强迫上了摩托,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张昱树开得不快,甚至悠哉。
摩托车下了桥拐进一条小路,再出来时赫然是段之愿熟悉的地方。
——十七中。
这里承载着太多关于他们的回忆,路过后巷时,她问他:“那里面还是你家的库房吗?”
伴随着轰鸣声,段之愿听见他说:“是,要不要进去来一炮?”
话音刚落,她就将手探进他衣服下摆。
两根手指尖捏住他腰间一点点肉,用力地拧。
张昱树疼得差点握不住车把,晃了两下低头去捉她的手。
此时车已经行驶至街道,前面就是十七中的大门。
张昱树停下车,抓住她的手腕。
回头懒散地说她:“行啊段之愿,现在都学会偷袭了是吧?”
“谁让你说那种话……”她带着头盔,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张昱树抬起腿,敏捷从摩托车上迈下来,再把她也抱下来。
头盔摘下后,是她在夜晚白到泛着微光的脸。
“怎么在这里下?”
张昱树帮她掖好头发,说:“带你重温一下校园生活。”
学校严密,外人轻易进不去。
张昱树就带着她拐到学校另一边的北街,北街是一条美食街,各种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
张昱树从小在这边吃到大,带她到了一家麻辣面馆里。
“两碗面,青菜牛肉正常放,一碗加麻加辣多放醋,一碗微麻微辣。”
又要了两瓶汽水,没见到瓶起,张昱树懒得找,直接将两个瓶口对到一起,不知道怎么用的劲,‘呲’的一声就打开了。
面端上来还冒着热气,青菜和牛肉点缀在上面,拆开一次性筷子,他麻利地拌了两下。
“尝尝,这条街最好吃的店。”
前几年太忙了,张昱树一共也没来过几回,这段时间为了和段之愿在一起,他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其他人,总算有空过来吃一碗面。
段之愿不像他,筷子一挑夹起来一大口。
她慢条斯理,夹着几根面条往嘴里送,细细地嚼,点点头:“挺好吃的。”
张昱树唇角挂着笑,又给自己碗里撒了点辣椒油。
抬起眼皮,问她:“你不爱吃是吧。”
她没说话,微微弯起的嘴角已经代表一切。
慢慢用筷子捡上层的花生碎吃。
“不爱吃没关系,待会儿带你去别处吃。”
“吃什么?”
“蛋糕吧。”
门外突然传来风铃声音,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店里关了火,外面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声音空灵,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段之愿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顿。
“张昱树。”
“我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张昱树歪着脑袋看她:“叫声老公来爽一下。”
段之愿没跟着他的话题走,指着大门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见过面呀?”
张昱树眉梢诧异一挑,摇头。
暑假,秦静雅没给她做饭,给了她十块钱让她自己买东西吃。
再三强调不可以去北街,因为那边都是快餐,不健康。
只准她去离家里很远的市场,因为市场里有一对卖饭包的老夫妻,做的饭包干净又营养。
但段之愿之前听同学们说过,北街的美食是全燃城最好吃的。
于是她鲜少的没听秦静雅的话,一个人来到北街。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自行车和出租车抢路,偶尔还有推货车的工人从身边经过。
段之愿来到这家面馆前,刚想进去尝尝,突然门被从里面推开。
少年顶着一头不可一世的寸头,面颊泛红,‘斯哈’着走出来。
手里的半瓶冰镇矿泉水,尽数倒在头顶。
阳光下,他甩了甩脑袋,有水珠溅到段之愿的白色连衣裙上。
他,他他好吓人……
他为什么突然走出来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接下来会不会打她?
不该不听妈妈话的,不该跑来这里的。
段之愿透支了自己仅剩的全部勇气,拔腿就跑!
头也不回离开这条街。
张昱树听了以后,先是滞了一瞬。
而后——
“卧槽——哈哈哈哈哈!”他乐得不行,笑声吸引了邻桌的几个客人。
“跑什么啊,见了老公先打招呼啊!”
她垂下眼,搅拌着面条,小小声说:“你长得那么凶……”
“没办法啊,上学那时候统一剃头。”他缕了下自己现在精心打理的背头,指尖挑过眉梢上方的一寸刘海,问她:“现在帅了吧?”
她的声音更小:“还是那样。”
张昱树听见了,扣住她的手腕:“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以前她很害怕,现在不一样了。
段之愿抬起头,一双璀璨乌黑的眼睛里映出张昱树的身影。
“你就是很凶嘛,不过要是多笑笑的话,就会好一点。”
张昱树立马露出笑脸,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滑来滑去,视线却是放在她胸前上下扫。
他扔下筷子,随手抽出两张纸巾抹了下嘴角,牵起她的手:“走。”
燃城前几年组织了一个街车俱乐部,张昱树听说后也加入到其中。
闲来无事时,跟着俱乐部参加过几次比赛。
这一次,他把段之愿带到了赛车场里。
“带你飙车,怕不怕?”张昱树问她。
正规的赛车场,专业的街车。
加上有严密又安全的保护装置。
段之愿说:“还好吧……”
“不用怕,也就是速度——”顿了一下,他勾起唇角,意思不言而喻:“与激情。”
速度与激情体现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以及眼前瞬移的景色。
好几路车队一起出发,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带着喧嚣撞破浓稠的夜色。
段之愿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向左倒,一会儿向右倒。
恍然间才明白,原来之前坐他的摩托,他已经调至小学生的速度。
她觉得心跳加速,并且速度持续上涨。
似是在大海中漂泊,被巨浪掀起万丈高,唯有紧紧搂着他的腰,抱住海中唯一的浮木才能活命。
全程不超过六分钟,张昱树荣获第一。
早已准备好的金色徽章别在胸口,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俱乐部还有奖颁给他,但他正在和朋友讨论刚刚路上的障碍太过于小儿科,就跟碰了碰段之愿的手臂:“你去帮我拿。”
奖品就在台上。
段之愿上了两层台阶,刚把奖品拿到手,突然被一声响吓得一颤,接着从头顶飘落下来五颜六色的彩带。
她站在原地,眼神迷茫地看着一切。
直到音响里传出乐声,刚刚懒散站在台下的人突然聚拢,在所有人地簇拥下,张昱树慢条斯理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好像早已预料到一切。
段之愿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到眼前,从她手里拿走奖品。
当着她的面拆开礼盒,露出里面木盒子。
曾经见过的,在张昱树房间的箱子里。
刚刚平复的心再次被点燃,火势愈演愈旺。
直到看见张昱树后退几步,托着盒子单膝跪在地上时。
终于火花四射。
第57章
少女时期, 她见过书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男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
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又会过什么日子。
或者, 她会不会嫁人, 能不能有人愿意和她白首不相离。
曾经有过无数幻想, 最终是张昱树毫无征兆闯进她的世界,完整了她的幻想。
和他在一起以后, 闲暇时她也会思考, 张昱树这样的人,会不会给她求婚。
段之愿觉得不会。
可下一秒就想到那间被鲜花包围的浪漫满屋, 和给她保留了五年的百宝箱。
她隐隐的激动, 猜想过无数种被他求婚的画面,却唯独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被求婚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在一大群人的见证下,她毫无准备,甚至是全场最后一个进入状态的人。
属于她的‘男主角’带着一身荣光,顶着比赛冠军的勋章, 单膝跪在她面前。
依旧是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说出让她这辈子难以忘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