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听。
“咱们谈总不爱江山爱美人,你看看,跟老婆过纪念日呢”,另一个人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还真是……”
两个人八卦着走远,孟石韬点开微信,果不其然,谈朗原本空荡荡的朋友圈,多了一条内容。
一束鲜花,娇艳欲滴,配文“我们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照片里捧着花束的纤净的手,并不是初莹——他们相隔两地,又怎么会见面?更何况,谈朗如今只怕没有一点心思在初莹身上。
那天,他收到谈朗的消息,马不停蹄去了周家小院,只见院门紧闭,空无一人,他想来想去,赶去书慧的墓园,却正好与周沐错开,当他再次返回周家小院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一幕——
他知道,谈朗已经做出了选择,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一条没有一丝光亮的路。
孟石韬猜不透谈朗对周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操场谈心那夜,他分明字句里全是愧疚与难抉择。
谈朗不爱初莹,她不过是妻子,是家人,孟石韬看得出来。他也不爱周沐,当她是晚辈,可怜的孩子,肩上的责任,起码在此之前,孟石韬是这样看待的。
但见谈朗紧箍着那个孩子,发疯发狂地吻她,甚至不惜在没有与初莹摊牌之时,就与她纠缠在一起,甚至敢于把这份爱摆到阳光下,迫不及待与人共享这一刻似的。
既然说过无论如何站在他这一边,孟石韬便料想到这一种结果,只是难免担忧,最终要如何收场。
挂了电话,谈朗眉头紧皱,公司出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设想之内,本打算盯紧些,加之手续流程一应俱全,总是存了侥幸心理,这段日子懈怠公事,还真就出事了。
揉揉太阳穴,他翻开朋友圈,与孟石韬说的别无二致。
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谈朗自然看得出周沐的心思,初莹故意告诉她十周年的事情,她便以此反击,小女孩的胜负欲总是很强。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她要是喜欢,随着她闹也无妨,总归她说的也没错,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往后都要陪在她身边的。初莹本来也是要知道实情的,他不打算再提朋友圈的事,删掉也显得多此一举。
“早点睡,明天回南湾”。
周沐已经没有心思作画,手机隔音效果算不得好,方才孟石韬说的话,她听得一字不落。
工人坠楼,与她无关,对舅舅来说一定也不算难事。
至于朋友圈只是她的恶作剧,舅舅才不会怪她。
她只是舍不得宁海,舍不得这一段偷来的时光。
“舅舅”,她欲言又止,抬着眼睛,瞳孔是谈朗的倒影,许久才说:“处理完事情会回来吧”。
“嗯,回来,等处理完了,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谈朗把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捞起,抱进怀里,看起来像是他在安抚失落的周沐,实际上,这一刻,周沐才是他的保护神,只要还能触摸到她身体的温度,谈朗便觉得,天大的困难也不算什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他只是有点累了,想有个人能借他肩膀靠一下。
两个人依靠着,长长久久的宁静里,窗外墙边的虫鸣声格外清晰。
莫名地,周沐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慌所笼罩,明天离开这里——只属于他们的乐园,真的还能轻易回来吗?
他们仿佛末日来临时矗立的石雕,除了紧紧相拥,已经别无他法,无论多想抓住对方,也只能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们吞噬。
她的直觉下一秒就应验。
初莹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沐:舅舅喜欢我作天作地吗?(一脸无辜)
谈朗:小孩子爱玩很正常(一脸宠溺)
初莹: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吗?我恨(两行清泪)
第29章 离婚
死自然是没死成。
初莹在咖啡馆等到天黑,明知道谈朗不会出现,可她偏偏要等,以为就跟十年前一样,只要她足够坚持,谈朗就会回头看她。
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咖啡馆关门,初莹开着车,无声流泪,在路上兜兜绕绕,还是开回了西山华庭,闹脾气已经没有人在乎了,谈朗不会来哄她回家,甚至,他自己都不会回来。
初莹擦擦眼泪,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只顾着伤心,走进才发现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台阶上。
“梁卓诚?”初莹叫他。
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复杂,不论关系如何,人与人的称呼总要亲近些才好,只有初莹会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
“呃……”他转身,去过谈教授家,她不在,猜她可能回了这里,满院子却不见他的车,也不敢贸然敲门——万一,她真的不在家,他哪有理由能一直赖着不走等她回来。
“正好路过,我……”临时编的借口才说一半,就被初莹打断。
“进来吧”,初莹开门,于嫂不知去向,家里空无一人。
没有客套招呼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梁卓诚似乎经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也习惯了这个人隔三差五的问候,一种说不清楚的联系存在于他们之间,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她最狼狈的一面,也目睹了她的家庭支离破碎。
梁卓诚倒也不拘谨,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放在她面前。
初莹瞥一眼,以眼神询问。
“曼克金的新作,有他的签名”,梁卓诚急忙殷勤解释,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好笑,“林教授提起过你很喜欢他,正好有个朋友前两天给我寄了两套,我就借花献佛”。
这个礼物很合初莹的心,算是今日最称心的事情,她打开袋子,一本包装崭新的厚书放在里面,只看封面便可认出是曼克金的风格。
当代建筑师里面,她最喜欢曼克金,简洁流畅的线条,大胆明快的色彩碰撞,艺术脱离于世俗,但是他的建筑又以人为依托,实用性和舒适性毫不马虎。
相比于贵重的衣服首饰,她更钟情于建筑模型和书籍。
“连你都知道我喜欢什么,他不知道,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初莹捧着书,悲从中来。
仔细回想,谈朗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探寻过她的喜好,曼克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建筑师,一个合作伙伴,一个在学术观点上持相悖意见的同行,仅此而已。他早就忘了初莹曾经跟他提过崇拜曼克金的事了。
不过,在初莹心里,谈朗自然是第一位的,既然他不推崇曼克金,她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只怕谈朗到现在还认为,初莹与他志同道合,倾向于古典庄重的建筑风格。
她的发问,梁卓诚回答不出来,谈朗是她所喜欢,而她是他所喜欢,这样的结果,哪里可笑?
时间溜走,豪华的别墅里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不时搭几句关于曼克金或是关于建筑的话题,梁卓诚该离开了,尽管今夜房子的男主人不会回来,他也该走了。
还是没走得了。
初莹终于想起来应该给客人端一杯热水,一边等水开,一边打开手机——自从和谈朗通话后,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手机,她不想再一次沦为苦苦等待的傻瓜。
一开机,消息纷沓而至,像是长了脚,抢着要让她第一眼就瞧见。
“初莹,十周年快乐!”
“莹莹,过得不错嘛!”
“哇!谈大建筑师十年如一日,谁能想到!”
“……”
诸如此类的消息,躺在她的列表里,朋友们争先恐后发来十周年的祝福,连不相干的人甚至还记得这个日子,而这个十周年,和幸福一点不沾边。
随手点进一个朋友的对话框,她很是贴心,不仅送上了祝福,还截了谈朗的朋友圈表示羡慕,毕竟谈朗的朋友圈动态是按年计数的。
心弦瞬间紧绷,甚至无需放大图片,她也能认出来照片上一双手的主人是谁。
她不相信,她要亲自去看,像是在岔路口徘徊的旅人,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永远无法归家,初莹颤抖着手,犹豫再犹豫,还是点开了列表置顶谈朗的主页——
是了,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笑起来,眼泪划过嘴角,变得撕心裂肺。
厨房目之所及的餐具,也在一瞬间随着女主人的心碎而落地,同时响起杂乱清脆奏响它们生命尽头的哀曲。
原来是这样!他搪塞一句有事,只是为了陪他的外甥女,度过如纪念日的每一天。
而他们的纪念日呢?是掩盖他们肮脏乱.伦的华美外衣。
所有人的祝福都像是在嘲笑,连最后的尊严都被践踏。
林初莹已经近乎癫狂,她发了疯似的拨打着谈朗的电话。
在客厅听到动静跑来的梁卓诚,不明情况,满地的碎片沾着血,为了什么,她弄伤自己,哭的肝肠寸断,他的心也痛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冲着电话大喊。
“她有病,她整天要死要活的,所以你才被她逼得没办法了,是不是?”初莹完全陷入了自己圈定的泥潭,“今天是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你回来陪我,你应该在我身边才对!你回来!”
她歇斯底里,往日的优雅和善解人意通通消失不见,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疯女人,林初莹快速从满地碎片中搜索,捡起,划上手腕,一条细线在瓷白中溢出红色。
“我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初莹跌坐在地上。
“初莹!”眼前的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快到梁卓诚就在她身边也来不及阻止,他颤抖的手紧紧按住初莹的伤口,但她仿佛铁了心,伤口深的可怕,鲜血不断冒出来,像是将要爆发的火山。
“你别怕,我,我送你去医院,我们,我们这就去医院”,梁卓诚全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他不能让初莹有事。
谈朗没想到一条朋友圈,会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电话里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戛然而止。
再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谈朗心急如焚,怕初莹真的会因为与他赌气做傻事,好在她身边似乎有个男人,会送她去医院。
医院……
西山华庭最近的医院是南湾三院。
找到初莹的时候,她已经脱离危险,送来的及时,止了血休息一晚就没事。
谈朗站在病房门前,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不决。
没犹豫出个结果,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看见谈朗的时候愣住。
两人面对面站着,梁卓诚盯着谈朗,试图从他连上找出冷血无情的证据。
呵,还用找吗?一旁倚靠着墙壁注视着他们的女孩,就是一切的导火索。
梁卓诚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谈朗身上,曾经神话传说一样的风云学长,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罔顾人伦的败类,看着他道貌岸然的严肃模样,真是虚伪至极。
况且他怎么敢,初莹为了他自杀,他怎么还敢带那个女人来!
怒火冲上心头,凝聚在拳头,直接挥上谈朗左脸。
力度极大,谈朗连连退后,扶着墙才勉强站稳,满嘴血腥味。
“舅舅!”周沐扶着他,转头质问眼前的男人,“你算什么,哪来的资格动他!”
这话问的梁卓诚哑言,他确实没有立场替初莹教训变心的丈夫,但也轮不到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在他面前嚣张,他走上前一步,神情逐渐阴狠。
“我们之间的事,跟她无关”,谈朗将周沐拽到身后,话语里警告梁卓诚适可而止,认下这一拳是他对不起初莹,不代表一个外人能伤害周沐。
“去车里等我,别乱跑”,他摸摸周沐的头安顿着她,今晚她已经吓坏了,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虽然她不说,但是谈朗明白,无论是初莹出事还是刚刚他被打,她一定在责怪着自己。
而梁卓诚更怒,初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关心的却是“外甥女”。
愤怒的拳头再次举起,却被谈朗一把抓住甩开,看着周沐离开,他才放心地走进病房。
初莹半躺在病床上,脸色几近透明,眼泪连成线挂在两颊,外面的动静她听得清楚,她对谈朗,还能有什么指望?
病房里的灯光刺眼,输液瓶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缓缓下落,空了一半,他远远站着,不上前。
这一次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事实上,他们确实久未见面。
她瘦的可怜,原本肉嘟嘟,笑起来很是可爱的两颊已经瘪了下去,罩在宽大病服里的身体如同纸片一样单薄,这是他的错。
“本来今天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谈朗启齿,叹了口气,“没想到变成这样”。
“这段时间因为沐沐——”
“别提她!”听到这两个字,初莹的情绪瞬间被挑起,肺部的氧气全都被这个名字抽走,她竭力地大口喘气,却始终被扼住咽喉一般。
门外的梁卓诚听得心疼,他不敢进去,初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已经被她最爱的人踩碎,初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狼狈。
“对不起”,谈朗不再继续说下去,即使千万句对不起也不能赎回他对初莹的歉疚。
初莹像是没听到一样,忽的陷入回忆,是在对谈朗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去年结婚纪念日刚过,我就想着明年的纪念日要好好筹备,毕竟是十周年,再拍一次婚纱照,再办一次婚礼派对,或者出去旅行,甚至要去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她顿一下,脸上洋溢出幸福。
“但是一切都毁了,你心疼她,我知道,从嫁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边说,一边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也尽全力对她好,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门边的谈朗,“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爱过我吗?”初莹问。
当初结婚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谈朗怎么回答的?他说,“我会娶你,对你好,我们结婚吧”。
最好的朋友劝她 ,别一时冲动昏了头,男人避重就轻的答案,分明就是不爱。她确实昏了头,一个人可以许下结婚的承诺,不是爱算什么?
是她在自欺欺人,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对真相不看不听,回想这些年,没从他嘴里撬出一个“爱”字。
谈朗答不上来,他甚至害怕初莹此时朝他投来的目光,如钢钉一般将他钉死在绞刑架上,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可是初莹也不在乎他的回答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跟你的外甥女,什么时候开始了你们这令人作呕的爱情?”
从床头拿起手机,翻出跟踪他们到宁海时,拍下的接吻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