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丑——脚上有鞋
时间:2022-06-14 08:41:05

“一出事,供货商就跑路了,我去了一趟工厂,连人带设备都搬走了,就剩个空壳子”,孟石韬把文件摔在桌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掀一把西装下摆,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处来。
拿过那几本文件,护栏厂家的底细,谈朗一清二楚,去年才成立的小公司,规模不大,在他决定答应初莹的游说之前,找过一次林柏同。
当他说明来意后,他这个岳父的脸色难得稍稍好了一点,问起推荐的这家公司时,林柏同咂了一口茶,说道,“老卫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三十年前靠着开厂起的家,这房子”,他举起手里的龙头拐杖,指着房顶,“用的就是他的货,三四十年了,连道缝都没有”。
“都说虎父无犬子,偏偏老卫儿子比那个刘阿斗还扶不起,成日里晃荡,不务正业,这才给他另开了一家公司,总算每天睁眼还有个去处,不过,幕后的事情都是老卫亲自经手”,林柏同让他尽管放心,“你是我女婿,我能害你?”他浑厚的声音和常年威严的做派,使得他的话语中含着莫名的可信。
若不是出过问题,谈朗自然不疑有他。
只是不想初莹难做,纵使心里□□分不信,谈朗嘴上还是附和着答应了。
现在出事了,却也无法和林柏同对峙,一来,这种脏事他不会认,二来,谈朗跟初莹摊了牌,林柏同向来看不上他,不落井下石踩一脚就该烧高香了。
孟石韬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复杂,“你这个岳父,没办过一件好事,我觉得,你跟初莹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林教授也没少出力”,叹一口气,牢骚发完了,振作振作精神,困难还得继续解决,他拍拍谈朗肩膀,“我再去联系联系,天无绝人之路,你安心办好家里的事”。
“这段时间,多亏你了”,谈朗也反手握住孟石韬手掌,铭绣地产一路发展壮大,百分之九十九是靠着孟石韬。
要不是他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公司也不会出事,可孟石韬从头到尾没怪过他一句,这份情意,他心里都记着。
“说的什么话,走了”,孟石韬故作轻松地笑他肉麻,兄弟之间,犯不上说这些。
下雨了,天气阴沉沉,偶尔一声闷雷砸下来,让人不免心头一跳。
外面的树叶子全都在雨中耷拉着,像是战败的士兵,无精打采。
周沐在客厅里画画,画布上一层灰色的底色,让整个房间都染上压抑。
公司的事情,周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谈朗提过要重新雇一个保姆,在家陪她,周沐立刻反对,好不容易将于嫂送走了,绝不要再请一位。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工作忙,陪我的时间少,没关系啊,只要家里有你有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我一点儿都不孤单”。
这样也好,社会新闻频发,人心难测,再找来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放在周沐身边,谈朗少不了提心吊胆,这事就此作罢。
窗外雨连成线,一束一束从天上射下来,小径上的行人打着伞过紧外套步履匆匆。
六点了,人们都要回家了,周沐蘸一点颜料在笔尖,三两下就描摹出一个雨夜归人的形象。
舅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正想着,门铃就响了起来。
门外的客人她想不出是谁,总归不是舅舅,他有钥匙的。
跑去门边,墙上的可视屏幕里映着两个人,是多日不见的于香晓,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很是陌生。
开了门,一阵冷风迅速窜了进来,周沐穿得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小姐,我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了”,阴雨天并没有带给这个女人烦恼,相反,于嫂的心情看起来竟格外雀跃,对着周沐说话,语气都罕见地和蔼可亲。
时隔多日,周沐依旧是不喜欢她的做派,她自然是高兴了,敲诈了一大笔钱,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吧。
到底是穷惯了,即使发了财,以前的破烂行李还是舍不得丢下。
“进来吧”,周沐转过身,自顾自往客厅走,没有要招待他们的意思,“门口有鞋套,别把地板踩脏了,雨伞放外面”。
知晓周小姐向来难相处,恐怕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于香晓也不愿意再跟她计较,在门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给自己往脚上套了鞋套,又叫她身边的男人,给他套了一双。
周沐坐在沙发上,侧过眼睛去看,那个男人想必就是在工地上摔下来的工人老马,于香晓的丈夫——他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太利索,谁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察觉到周沐的打量,老马缓缓抬头迎上去她的目光。
这是一个常年出卖体力为生的男人,眉骨很高,眼窝深陷,对上他视线的一刻,周沐竟然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后背冒出一层薄汗,那个人脸上似乎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暗,叫人毛骨悚然。
于嫂显然不觉得,她热络地叫着老马去一楼的保姆间收拾东西,老马收回眼神,心不在焉地跟在她身后应答着。
一进房间,老马便问,“外面那个女的,是谁?”
于香晓一边从柜子里拿衣服,一边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周小姐,怪胎”,她手里的动作很利落,三两下就把衣服全都折进行李箱里,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这话可不能叫周小姐听见,不然又要闹起来,现在她可没工夫闲耗。
“好好的,问她干什么?人家大小姐,不愁吃不愁穿,要是咱家大妮儿也有这个好福气……”
提起女儿,于香晓叹一口气,刚才的神气瞬间消散,身体佝偻下去,像抽去筋骨一般,软趴趴没了力气。
跟于香晓的愁眉苦脸不同,一旁帮着她收拾的老马表情却变了又变,塌在眼眶里的一双眼睛暗暗放着幽光,深不见底,心里自有了打算。
“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大妮儿现在肯定好好的”,于香晓没发觉丈夫的不对劲,只是一个劲发牢骚,当年村里只有村支书家有辆三轮车,求爷爷告奶奶,又是磕头又是下跪,想借车送大妮儿去镇上的医院,村支书说什么?大儿媳要坐着三轮去赶集,等着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来,眼泪就止不住。
“现在好了,苦日子过去了,咱们到镇上开个小卖店,终于不用过受气日子了”,说着,她哭着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一刻钟也待不得要逃离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坏人含量超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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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沉沦
 
与谈朗赌气离开西山华庭时,她还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以为过不了几天,谈朗就会接她回来,温柔地哄好她的小脾气,最终等来的是她自暴自弃,伤害自己。
现在又一次踏进来,物是人非,一应摆设纹丝未动,厨房被她砸坏的器具换了新的,好像那晚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客厅里的装饰绿植,有几片叶子稍稍卷边,提示着时间流逝,却无人照料它。
进门后,初莹先装满水壶,给她养的花浇浇水——真是可怜,谈朗从来不管这些琐事,于嫂被辞退,周……算了,不提她。
谈朗从楼下下来,就看见这一幕,初莹喜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若是偶然在哪里看到珍品总要记着给她买回来,为此她能高兴好一阵,再有诸如花卉大全这样的书,书房里藏有几十本,这么多年过来,她倒学成了半个专家。
家里养些植物也好,象征着生命力的小东西,时不时能使人感到慰藉。
往后恐怕是不能了,沐沐本身就是朵温室里的小花,要人精心照顾着,哪里还有耐心为它们浇水剪枝。
“你来了”,语气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但这话下面掩盖的无奈却无人能懂。
初莹回头,看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心里冷笑。
“我不来,怎么放你们双宿双飞?”她将水壶砸在阳台花架上,水面立即震荡着溅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知道她心中有怒气,谈朗也不在乎她话中的嘲讽,他对初莹的亏欠,这辈子都还不完,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也好。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谈朗摆出文件,初莹只是斜着瞥一眼,“离婚协议书”,赫然五个大字充斥进她的脑海,视线转移,谈朗的左手已然空荡荡,从不离身的婚戒不见踪影,顿时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叫嚣着,嬉笑着,叫她认清现实,她的婚姻彻底失败了,她的人生也彻底失败了。
后槽牙不自觉要紧,嘴唇紧闭,初莹努力让自己保持仪态,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留恋的可怜相,他已经铁了心肠,将所有的柔情都留给别的人了。
“律师拟的……协议书,两套房子留给你,其他的财产我也做了清算,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离婚这两个字,谈朗还是说不出口,十年夫妻,竟然有一天分坐两边,如同对峙,他们之间的界限就如楚河汉界一般清晰,不可逾越。
快速翻动纸面,发出哗哗的声音,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初莹看不清,只感到眩晕,她猛地停下来,手掌按在那一页,指节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一圈一圈洇湿了纸张。
“弄脏了,改天……再签吧”,初莹低着头,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要积攒多少的勇气,她亲手粉碎了所有的尊严,连一粒尘土都不剩,走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还在试图挽回。
真的,只要他一个“好”字,初莹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耳边是她颤抖的声音,谈朗何尝听不出她的意思,搭在腿上的双手紧握又松开。
“我多打印了几份,在书房,我去拿”,说着他便真的起身上楼。
可是初莹却是万念俱灰,再一次狠狠被他伤透了,从内到外将她的皮肉硬生生掀开似的疼。
“谈朗!”她的哭声不再隐忍,如同决堤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哭喊着他的名字,曾经念着他的名字便是最动人的情话,现在却成了一触便会心脏痉挛的伤疤。
“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你都忘了吗?在这栋房子里,你跟我求婚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决定好了娶我,你说,你想了一天一夜,这辈子就认定我了”,她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只剩了哭腔,和回忆起里残存的幸福,“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是真的,都是真的。
结婚不是儿戏,当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就没想过走到这一步,沐沐是个变数,让他不得不打乱所有计划的变数。
“对不起”。
他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他不能再看初莹的眼泪,怕自己真的会心软。
对不起这三个字,听起来好笑至极。
初莹追着他上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楼梯口看见了那张她最不想见到的脸。
周沐站在那里,摆出她最擅长的无辜模样——谈朗一看,便再也顾不得其他。
只可惜,初莹已经不会被她的伪装欺骗,她的遭遇,她的单纯,所有的所有,不过是她用来俘获谈朗的下作手段罢了。
“你满意了?”初莹睁圆了眼睛,朝着周沐步步逼近,“你——”
本来想说周沐害死自己的父母还不够,还要来祸害别人,可终究是没能说出口,顿一下,换了言辞。
“你舅舅为了你跟我离婚,好好的人生被你糟践,你满意了?你们的关系见得了光吗?他受道德和世人指责,你有良心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害人害已!”
一句句反问,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他们的爱情见不得光,她永远不能跟别人炫耀她所爱着的人,因为她爱的人是自己的亲舅舅!
周沐的心理防线在一节节崩塌,但是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初莹,这个在她面前仪态尽失的咆哮女人。
“他宁愿跟我一起沉沦,也不愿意跟你假扮体面”。
这话激怒了林初莹,最后的理智被淹没,不计后果地抡起手边摆着的玻璃摆件,朝周沐砸了过去——这一刻,初莹真的想她死!
事情发生的太快,周沐下意识闭眼,双腿却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似的不动弹——已经由不得身体来控制。
撞击到骨头的一声闷响,随之落地,玻璃四碎,撒了一地。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周沐颤巍巍睁开眼,谈朗挡在她身前,手臂即刻淤青大片,摆件上的金属装饰划出伤痕,一条细长的血线格外醒目。
“够了,初莹!你想出气或是怎么样都好,你冲着我来,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但是这事跟她没关系”。
还以为他永远就是一副不温不火,不悲不喜的样子,初莹看他将周沐紧紧护在身后,挡的严严实实,生怕自己再对她动手一样,就像坠入了无底的寒冰窟。
初莹差点站不稳,扶着栏杆才勉力支撑着稳住,“好,好,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抽走谈朗拿在手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书,翻到最后一页,在那滴已经干了的泪痕上,“唰唰”签下了名字。
林初莹,写的龙飞凤舞,跟她的人一样漂亮。
这三个字,本在她出生时起,就代表着狂傲和潇洒,为了不值得的人,甘愿掩蔽半生光芒。
字签了,和他的十年婚姻走到了尽头,从此一刀两断。
初莹将离婚协议书扔在地上,滑出去好远,“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捡起文件,谈朗最后看了一眼,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带着周沐,绕过她身边,离开了。
房门“砰”地合上,只剩下林初莹一个人,她放声痛哭,似乎是要将余生所有的泪水全部预先流个干净。
在着手准备离婚,将名下大部分财产转移给初莹的时候,受他所托起草协议的律师,倒是吃了一惊,毕竟大家撕破脸皮不做夫妻,谁不是拼了命地要争取财产,甚至不惜对簿公堂,像他这样,几乎净身出户的也有,但是不多,少之又少。
房子只剩了公司附近的一套小公寓,以前是他偶尔自己住,装修和布局实在不像要在里面养一个女孩,这几日重新请了人来装修,已经收拾地差不多,只等特意为周沐从国外定制的一套家具运来。
坐在车上,系好安全带,再看一眼住了十年的房子,谈朗再三犹豫,还是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很快接通。
“初莹在西山华庭,她现在情绪比较激动,要是有空,你来看看她吧”。
上次初莹自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谈朗怕她再做傻事,现在需要有人在她身边,思来想去,竟然觉得梁卓诚最合适,谈朗苦笑。
直到看见梁卓诚的车驶来,谈朗才踩下油门,从另一边驾车离开。
周沐坐在副驾驶上,对他的行为没有异议,安静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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