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想揪出幕后推手,突破口还是在老马身上。
老马拿了巨额补偿,出院当天就回了老家,谈朗联系项目经理调取了老马的资料,连夜跟孟石韬开车赶去上面的地址。
破旧落后,入目便是尘土飞扬,村口几个小孩子追逐着玩耍,谈朗给了一百块钱,孩子们争先恐后抢着告诉他具体门户。
一直开到村子尽头,一条又窄又陡的土路直直向下所连接着的便是老马家,车子甚至开不过去。
院门已然不能叫门,两块边缘参差不齐的木板勉强竖在门檐下,一侧的土墙许久之前就坍塌了,他们对视一眼,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走进去,院子中央堆放着整整齐齐的玉米,用塑料布盖着,两只小猫上蹿下跳,机警地瞪着来客,发出尖锐地叫声,门边垒有鸡窝狗圈,也全都一起惊叫起来。
屋子里的主人掀开门帘出来,眯着眼睛问:“你们谁啊?”
眼前的妇人约摸六七十的样子,臃肿肥胖的身体套在发旧的蓝色呢子大衣里,这衣服没有一处合身,应当从前不属于她。
“请问是马长德家吗?”尽管孟石韬心急如焚,还是表现得一脸和善,递了一张名片,“我叫孟石韬,是老马以前的老板,老马受伤,我们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想着亲自来看看比较好”。
妇人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长得人模人样,穿得比村支书一家还要好,名片上的头衔甚是唬人,说的话倒是对得上,长德跟他媳妇前两天突然扛着行李回来,说是在工地上砸了腿。
钱肯定赔了不少,隔天俩人就上县城买房去了,就是可怜一对儿女没福气,大的疯傻了这么多年,小的也没赶上有时候,跟他姐姐一样发热,烧成了哑巴,不会说话了。
“长德是俺儿,他出去办事了”,妇人让他们进屋里等,心里却暗骂一句,什么老板老总,两手空空来看人,还真好意思!
房屋还是上世纪的窑洞,半圆的屋顶被熏得黑乎乎,除了门框上开着一扇小窗,透几丝光进来,这屋子再没有能接触外界的缝隙。
一进去,扑鼻而来的便是无数种气息混杂的难闻味道,孟石韬差点没忍住直接背身逃出去,反观谈朗倒是淡然。
屋中陈设简单,两张木板床拼成一张大床,一张桌子,还有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墙上电子日历挂画外层的玻璃已经开裂,缺了一角。
在这些不起眼的家具衬托之下,背对着门,坐在床角的女孩子便引人注意。
女孩子起先只是安静坐着,轻声哼着某种曲调,不刻意去聆听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声音,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现场的经理提起过,老马家里一儿一女,女儿病了好些年,前段时间儿子也病了,所以才急着要钱。
这么看来,这个女孩子便是他的女儿了,再看老马家中境况和他的难处,受人之托拿钱办事便说得通了。
等了没一会儿,三轮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前。
孟石韬登时站起来,挑起门帘跨了出去,长呼吸一口,才看来人,果真是老马和于香晓。
顾不得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坠楼不是意外,你明知道护栏有问题,还故意摔了下去,为的是什么?”
老马一听便有些慌张,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孟,孟总,你说什么,俺听,听不懂”,话音里的颤抖掩都掩不住。
谈朗拿出那段录像给他看,“我知道你不是主谋,是谁指使你的?”
“只要你说出来那个人是谁,我会再给你一笔补偿费”,谈朗向他提出诱人条件,顿了一下,接着转变话锋,“可你不说的话,我不敢保证警察会不会看到这个视频,到时候你从受害人变成了蓄谋者”,话到这里便不必再说。
老马顿时坐立不安,出去打工之前,他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一辈子也没跟警察打过交道,实际上胆子软得很。
眉骨下深陷的一双眼睛飘忽,“跟俺没关系啊!”
音量稍微抬高了一点,后面几乎要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女孩突然怪叫,发了疯一样往谈朗身上扑,转而又对着老马又踢又打,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但好在这一趟没白跑,从老马家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据老马所说,当时孩子生病急需要钱,恰好听到了有人密谋,买通了工人故意坠楼,目的就是为了给谈朗一个教训。
“俺听见那个人不晓得给谁打电话,说已经安排好了,让那个人放心”。
无意间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老马干脆先下手为强,只是为了给孩子捞一笔住院费,“真的跟俺没关系啊!”
谈朗看他表情倒不像是作假,留下一张银行卡,便离开了,只是如此一来,线索又断了,到底是谁与他接下仇怨要伺机报复?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等他们走后,于香晓把女儿安顿好来找老马,“他们说什么了?”
老马把银行卡甩给于香晓,方才的惊恐全无,五官隐在阴影中,“给咱送钱,这是他们欠咱的!”
手机在桌上震动,截断了谈朗的思绪。
示意财务总监继续,他则起身出了会议室,“沐沐?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她气喘吁吁的声音,周遭也是一片混乱,抬手看一眼表盘时间,直指正中央。
“你在哪呢?吃饭——”
周沐兴奋着打断他,“舅舅,你快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谈朗直觉头疼,从走廊的落地窗往外望一眼,这个孩子总是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你在铭绣?待着别动,我马上下去”。
果然,一出大楼,在人群中站着东张西望,尤为打眼的女孩就是周沐。
一见着谈朗,她立刻向他飞奔而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谈朗单手接住她的拥抱,迁就着她微微弯下腰,“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一句话里尽是宠溺。
“才不管别人”,她立刻放开谈朗,牵着他的手,又蹦又跳。
看起来真的遇上了天大的喜事,暂时把刚才在会议室里的压抑心情抛到一边,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而笑。
“舅舅,其实,我们不——”
我们不是真的舅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愣住了,笑容凝固在嘴角,然后呢?然后怎么说?
其实你是外婆收养来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谈朗,你的姓氏,家人,三十多年来所珍惜的亲情都是假的。
收养证明写的很明白,谈朗四岁被收养,在家里她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件事,过了三十年,他会不会已经彻底遗忘,突然之间要他承受身世的真相,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不能这么做,这个想法一瞬间在她的脑子里生根发芽,不能这么做!
他是谈朗,他就是她的舅舅,即使她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也不会对他们的未来有任何影响——他是自由身,已经决定和她相守。
那么这一次她要为舅舅守护好这个秘密。
笑容再次融化在眉眼之间,“我是说,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傻姑娘,大中午从宁海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嗯”,她语调上扬,十分肯定,“就为了说这个!你快点答应我!”
“好,不分开,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
小孩子总是任性的,周沐是其中的佼佼者,谈朗却拿她没办法,丢下重要的会议只为了讲一句她爱听的话。
一家人,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变,终归是一家人。
可能这就是谈朗宁愿让她以为他们在血缘的枷锁中煎熬,也不愿意解开二十年与她羁绊的原因吧。
可是看着周沐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却在心底无奈,如今他正当壮年,能够为她考虑地面面俱到,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离别终要上演,总有一天,他要走在她前面,那时,他的小孩能托付给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知道身世秘密,可是都不说,互相瞒着对方
第35章 可笑
老太太打来电话对一去不回的周沐佯装生气,“撂下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再不回来,外婆担心死哟!”
“好外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嘛好嘛原谅我嘛”,小女孩的耍赖她拿捏得准,老人家经受不住孩子的恳求,三言两语就被她哄好。
“是跑到你那个四好先生那儿了?我倒真想看看是谁家的小伙子,迷得你连外婆都忘了”,闫老太太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周沐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周沐哼哼唧唧,羞答答,“哎呀外婆,您别拿我寻开心了,不跟您说了”,嬉嬉笑笑地挂了电话,开心却掩不住。
公司附近的房子本就是单身公寓,主卧腾出来给周沐住,换了粉色壁纸,从国外定的家具也全都进了场,原先的书房简单改装成了谈朗的卧室,一百平的空间,以后便是他们的家了。
本来还担心周沐从西山华庭搬过来会不习惯,结果她倒是欢喜得很,东逛西瞧地掰着指头盘算以后在这里的生活。
说是与她一起住进来,实则谈朗三天两头不着家。
工人坠楼牵扯的安全问题上面不断施压,检查组来了好几批,每次都是一样的流程,罚款交了,供货商跑路换了新的工厂,但就是迟迟没有结果,现场不能开工,成本却一直耗着。
他这样一个不善交际的人,也被现实逼迫,每日和孟石韬挨家挨户地去找以前有点交情的朋友借资,这些人不是推脱着手边没现金,便是让秘书搪塞几句,干脆闭门不见。
知道了背后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用?
“什么狗屁林教授,心都黑了,误人子弟!”跑了好几天一分钱也没借着,孟石韬受挫,忍不住破口大骂。
顺着老马的话用尽一切办法去查,事态终于明晰。一开始初莹闷闷不乐回了娘家,林柏同见不得她受委屈,本来就对谈朗横竖看不顺眼,便打算出手惩治一番,项目上替他谋划的经理恰好是林柏同昔日学生,恩师找上门,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特地找了监控死角,就是不想事情闹大,毕竟两口子还要过下去。
没想到,再后来,谈朗直接提了离婚,初莹又是哭闹又是自杀,彻底惹恼了林柏同,这才下了狠手,他在这个行业里打拼一辈子,南湾市但凡与建筑沾上边的人,他都能说得上几句话,便有了今日局面。
谈朗疲惫至极,却无可奈何,本就是他做的事太过出格,爸……林教授这么做,他无话可说,他不求原谅,只希望能尽全力弥补。
“家务事牵扯到了公司,连累你了”,谈朗只觉得愧对兄弟。
“说的什么话,你再这么说,我真翻脸了!”孟石韬仗义,对朋友两肋插刀,虽然谈朗婚内出轨,还是出轨的自己外甥女,这事确实没法提——
倒也不用再提,最近才知道原来谈朗跟周沐没有血缘关系,他这个兄弟话少,况且这种事瞒着也无可厚非,就是害得他白操心了一阵子。
“沐沐最近怎么样?我听小冉说,她跟沐沐是同学,要不要找个时间聚聚?”最近事情多,孟石韬没心思到处玩,收起了花花公子那一套,每周飞一次宜城见女友,颇有些浪子回头的意味。
“再说吧,回头我问问沐沐”,提起周沐,谈朗更是忧心忡忡,在学校申请了无限期休学,南湾也没有相熟的朋友,他在家的时候还好,一旦他忙起来,沐沐成日一个人窝在家里画画,一整天一句话都说不了,再这么下去,他不免担心这孩子旧病复发。
回到家已是深夜,家里的每盏灯都大开着,如同白昼。
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周沐趴在他房间的书桌上睡着了,自从搬过来,为她准备好的房间一日也未曾睡过,每晚都要撒娇赖在他身边,今夜也不例外。
谈朗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还是不小心弄醒了她。
“舅舅,你回来了”,强烈的灯光刺目,她拧着眉头,以手挡眼,嗓子里浓浓的倦懒。
谈朗应她一声,关了灯,将书桌上的小台灯亮度调至最暗,却瞥见了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写着他的名字和一句“我好想你”。
跟着他,沐沐会幸福吗?
顿时仿佛千万柄生锈的钝刀在割着他的心头肉,他伤害了初莹,罔顾一切代价,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守着一间空房子日复一日地在等待中消磨青春吗?
他躺在周沐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头发,问:“明天我安排助理带你去办护照行不行?”
半阖着眼睛的周沐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困意来袭,脑子已不大清醒,迷迷糊糊地说:“嗯,好,要去哪里吗?”
“唔……你想去哪儿?”他心血来潮的决定,只觉得应该带着她打破这一种处境,其余的全然没有思路,“北欧?冰岛?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拿着大街上领的宣传画,跟我说想去看极光,现在时间正好”。
已经没有人再回应他,周沐抱着他的手臂熟睡,神情安然。
他勾了勾嘴角,悄悄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正当谈朗琢磨着要如何跟孟石韬开口,在这个生死关头撇下公司,跟周沐去冰岛旅行的时候,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谈朗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本不算什么,但是与这个消息一起疯传的还有他跟一个女人接吻的亲密照。
他跟林初莹都不是无名之辈,花边丑闻被爆料,同时铭绣地产深陷资金危机,在业内引起不小波澜,可谓不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用想也知道谁干的”,孟石韬把手机上的新闻截面丢在一边,“其实你找到沐沐那天,你们……我也看见了,当时初莹也在场,但没想到她会用这个来对付你,还以为她跟她爸不一样,起码对你还有一点情分”。
这张照片他见过一次,在医院初莹狠狠砸在他身上。
如今再看,已经没有当时的慌乱,竟还生出些奇怪的感悟,“这张拍的不好,沐沐的侧脸要更好看些”。
本来窝了一肚子火的孟石韬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这兄弟大概是疯了,被林家两父女给逼疯了,“要不我去找初莹谈谈?十年夫妻,她也不是绝情的人”。
话说到一半,就看谈朗脸色不好,他这个人,表面上看着能屈能伸,实际是自尊心脆弱得很,别说是他对不起初莹在先,就算是和平分手,他也绝不会去跟女人卖惨打感情牌。
叹一口气,孟石韬在商场混迹多年,从小见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只要有利可图,没皮没脸服个软算不得难事,求林初莹的事情不能再当着谈朗的面提,但还是要去试试。
跟谈朗分开后,孟石韬就给林初莹打了电话,提出要见一面,那边久久沉默后,答了一声“好”,便挂断了,态度疏远冷硬,像是夹带着寒冰,把对谈朗的不满统统发泄在孟石韬身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