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冷脸对他了?你爸找他办点小事回回都推三阻四,虚情假意谁都会,我的傻闺女,你只看见他甜言蜜语,可你知道他心里真的把你放在第一位?”林母戳着初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别的不说,他那个姐姐找他办事,他有没有找过这样那样的借口,现在她人没了,留下个孩子得你们养,从市区搬到郊区,你上班不方便,他考虑过没有,多少次,就在这个家里,外甥女一个电话,他放下筷子就走,你自己想想吧,在他心里,只有他们自己家的人!”
说完之后,林母拧开水龙头,唰唰洗碗,水珠子溅的到处都是,不过初莹却不认同她的歪理邪说,书慧求着谈朗的事情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无伤大雅,再说了,初莹没把谈朗姐姐一家的事情往外说,跟父母也只是提了一句出了意外,他们很难理解周沐一个小女孩子独自生活有多不容易,她看着也心疼,谈朗分出心思顾着些是应该的。
“妈,你也太小心眼了,反正我不管,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嫌他没钱,现在他有钱了,你又嫌这嫌那,我跟着他没受过一点委屈,倒是您跟我爸天天恶意揣测他,您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回来了!”初莹把碗扔进水池子了,愤愤的转身走了。
这下林母更气了。
客厅里的氛围比厨房祥和不少,主要是梁卓诚对谈朗这个曾经的南大建筑系神话人物很是仰慕,同他讲话时眼里像放光一样,还一个劲夸林教授好福气,找了一个好女婿,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是谈师兄有个兄弟,自己有个姐妹,一定要撮合成一对。
林柏同听别人奉承自己女婿,虽然现在看谈朗哪哪不顺眼,心里却受用,面子上有光,自然也就暂时忍下不对谈朗发作。
听得梁卓诚的趣言,初莹觉得好笑,母亲恨没有多一个女儿嫁他,他又遗憾没有多一个姐妹与谈朗做亲家,这大概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小梁,我一直强调设计做得再好,没在工地上待个三年五载,很多设想都是站不住脚的”,林柏同给他的爱徒传授经验,继而转向谈朗,“你谈师兄现在搞那个城西项目,我看就不错,你有时间就多去几趟,请教请教你师兄,当年他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半的时间都在现场”,说完便呵呵的笑了起来,谈朗虽然不是他的直系学生,但也带过几门课,单论才学,他很欣赏,就是为人处世方面,太不上道。
梁卓诚顺着老师的话满心欢喜应下来,虽然他读到了博士,但是大多时间都在学校里待着,正如林柏同所说,经验不足。
初莹听见后,放在以前她必然是高兴地凑上去,要和梁卓诚大赞特赞城西项目如何如何艰难,谈朗如何如何厉害了,可现在初莹只觉得对谈朗愧疚,不想让父亲沾着他一点便宜,哪怕让梁卓诚去学习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爸,你就别误导人家小梁了,再说工地上那么危险,万一出了意外谁负责啊”。
“没事的,我也确实想去学习学习,当年我们同学还开玩笑,谁要是能跟谈师兄合作,就不算白活”,梁卓诚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不过这倒是真的,当年谈朗在学校的风头初莹是见证过的,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南大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谈朗握住初莹的手笑笑,“你想来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为“于嫂”,顿时,五脏间仿佛有一口钟“梆”地敲了一下。
“喂,于嫂,怎——”
“谈先生!你快回来吧!家里乱了!全乱了!”
第11章 碎片
昨晚于香晓接了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心头似压了千斤重,一宿没合眼,一大清早起来也是心不在焉,想与主人家告半天假,结果先生太太都是急匆匆,根本没容的上她开口,便都出门去了。
可是电话里婆婆的声音更是焦急,小孩子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村里诊所只有一个大夫,早些年在某家大医院打了两天零工,回老家就算是有行医经验的赛华佗,花了二百多块钱买了四五种药,也不见好反而说起了胡话,打算带着来城里看病,叫她去车站接,可是哪里走的开?
楼上的周小姐还没起,又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准是要出什么事情的。
于香晓一边准备周小姐的午餐,一边心急如焚,从老家到南湾市的火车要八个钟头,老人带着孩子起个大早坐最早一趟,下午一点半就到站。
墙上挂着的钟表就好像火车的汽笛,明明指针的转动微不可闻,在她耳朵里却轰隆碾过。
她匆匆忙忙地把没有淘洗的大米粒放进电饭煲,土豆丝切得比手指还粗,就连周沐正在跟她讲话也丝毫没发觉。
“于嫂,中午吃什么?”周沐打着哈欠下楼,家里没人,昨天说过了,舅舅要开会,舅妈回娘家。
倒了一杯水,看向厨房女人忙碌的背影,她走过去抬高声音:“吃什么?”
这一句惊得于香晓落快了刀,切在手指上,血珠一颗挤一颗冒了出来,周沐挑眉,端着杯子侧过身,倚在橱柜边喝水。
就连于香晓自己也不在意这伤口,拧开水龙头草草冲了一下,脑子里想的都是孩子的病。
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本来灵灵巧巧一个好姑娘,小时候可爱的不得了,会说吉利话,古诗背的也不少,就是有一回发烧坏了脑子,后来好不容易才有了小儿子,婆家人高兴地放了三天鞭炮,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老马家终于有后了。
可是她心里委屈,没生儿子之前,婆婆和两个大姑子可没少劝她男人离婚再重找一个,幸亏男人是个有良心的,硬是把家守住了,丢了家里的几亩薄田,出来外面打工挣几个辛苦钱舍不得花,都寄到老家,回回还不忘给她捎带几件城里的时兴衣裳。
不过说到底,在工地上搬砖搅水泥能赚几个钱,于香晓干脆心一狠,把两个孩子都放在家里,出来给人当保姆,说来大概上天看着他们两夫妻聚少离多可怜,今年包工头接了南湾市的大生意,男人跟着来了,俩人还能时不时见上几面。
工地上一忙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于香晓拨了好几通给老马,都是无人接听,小孩子发烧了……发烧了!万一再像上回一样,可怎么办呀!
十几年的事情在她脑子里转了个来回,水流哗哗冲着,周沐关了水龙头,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丢下一句“我饿了”,转身去客厅开了电视。
这顿饭吃的周沐频频皱眉,米饭是夹生的,排骨咸得要命,没一道能入口,再看一边的于嫂,两只手捏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又抬头瞥一眼挂钟。
“怎么了?你有事情?”
于香晓似乎就等着她问这一句,眼里隐隐都蓄起了水花,音调微变:“周小姐,我家里——”
没说完,就听见有人“砰砰”拍门,动静震天响,但凡这门做工质量稍差些,外面的人早就破门而入了,一边拍,一边喊:“周沐!周沐你出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于香晓的话,她立即警觉,不敢有大动作,蹑手蹑脚指着门外,轻声说:“周小姐,找你的?”
反观周沐很是平静,“刺啦”一声踢开椅子站起来,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她在家,“嗯,去开门”。
是吴赫的父母,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周沐放了话,于香晓仍是心有余悸,她不敢开门,这阵仗一听就来者不善,万一周小姐有个好歹,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门外还在叫嚣,“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你给我儿子一个交代!”
“开门”,周沐仍然坚持,她抬了抬眼皮,“做保姆的人很多,今天你走了,明天就有新的人来接你的班”,语调不冷不热,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张崭新的一百元,压在桌边,恩威并施的招数使得熟练。
于香晓也没了辙子,本来周小姐就看她不顺眼,她心里有数,迅速拿了桌上的钱,提着一颗心拧开两道防护锁,门开了。
露出一男一女,四五十岁的样子,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相,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杵在门口的于香晓,骂骂咧咧就往进闯。
他们四下一张望,看见坐在餐厅不为所动的周沐,便冲过来,那女的即刻哭闹起来,一口一个“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周沐厌恶地甩开她:“死了就死了,你急着找他,不如你跟着他去,走快点,兴许还能赶得上他投胎,下辈子再做母子”。
听了她的话,女人哭的更厉害,嗓子里像是藏了尖刀,发出的吵闹能割破耳朵,男人同样怒气攻心,眼眦欲裂,站在原地,浑身发抖,搬起身边一张椅子,朝着周沐砸了过去。
于香晓下意识一闭眼,一侧身,不敢看,再一睁眼,周沐闪身去躲,却还是被结结实实撞到了手臂,沉闷的撞击声中她反而低低笑起来,随即,三人竟不可控的扭打在一起。
无论如何,于香晓料不到事情会到这地步,赶忙掏出手机来拨通谈朗的号码。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怀了别人的野种诬陷我儿子,还把他给害死了!”
谈朗和初莹急冲冲赶回来,听到的就是这句不堪入耳的话。
心道不好,初莹立刻向谈朗看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一拳将那个男人挥倒在地,青筋暴起,不置一言,直接把周沐拥在怀里,背对一地狼藉。
世界安静了一秒,连空中尘埃都停滞,所有人如同结冰冻在原地,只有那个拥抱是唯一的温度,而初莹,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在她心里破了一条口子,细细蔓延开来。
再过下一秒,冰裂开,一切恢复原样,周遭嘈杂奔涌倾泻。
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溢出血迹,与她同来的女人扑在他身上哭嚎着喊命苦,于嫂躲在一边双手掩着嘴,眼睛睁的极大。
只有周沐是平静的,她缩在谈朗的臂弯里,紧紧捏着他的袖子,颤颤叫一声“舅舅”,如星火燎原,烧尽了谈朗仅剩的理智,初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暴躁,无措,像迷路的狮子。
“于嫂,报警”,谈朗把怀里的人交给初莹带离客厅,依然不放心地注视着她,直至那道背影进了房间,一听报警,那对男女又闹起来,“你凭什么报警!你们害死了我儿子,还报警抓我,有没有王法了!”这女人歇斯底里,让人心烦。
谈朗扯开领带,表情阴郁,怒极反笑,一把脱下西装甩在地上,碰倒了一件瓷瓶,衣服卷着瓷片四溅,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燃起来。
“于嫂,你去超市买点沐沐爱吃的东西”,他把于香晓支开,于香晓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儿子的病,应了两声,脱下围裙,三步并两步地走了。
“私闯民宅,毁坏财物”,谈朗扫了这两人一眼,眼睛里射出的光砸在身上像寒铁,“你们砸坏的东西,少说也有几十万”。
两个农民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人,他们心虚起来,种了一辈子地,攒了一点钱,亲戚邻里借了个遍去供儿子读书,平常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借的钱还不上,要债的人半夜上门,亲戚碰面从来没给过好脸。
张口就要几十万,天生的贫穷让他们一碰上“钱”这个字便心里发怵,结结巴巴但嗓门依旧大:“几,几十万!你吓唬谁啊?我,我儿子的命,还没叫,叫你们赔!”
“赔?他做的事,你不清楚?”一句反问,尽是不容置疑。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谁来赔?他姐夫姐姐的命谁来赔?
谈朗猛吸了两口烟,嗓子蒙上雾,烟灰缸不知所踪,烟头扔在羊毛地毯上,皮鞋踩上去捻熄,纯白毯子上烫出焦黑的洞,怕是不能用了。
三个月前死的不只周子良和谈书慧,还有周沐在学校玩笑般交往的男友——吴赫。
警察赶过去的时候,三具尸体横陈在顶楼,报警的女孩子不声不响,紧紧握着其中两具尸体的手,躺在他们身边,那一刻,真以为她也死了。
案发现场在郊区一处烂尾楼,少有人来,楼前长满了荒草,淌过一条快干涸的小溪,这个地方是吴赫的秘密基地,他在这里写生,在这里放纵,在这里和认识不久的女生相爱,最后也死在了这里,身上十三刀,刀刀致命。
凶器就在现场,一把水果刀,刀上有三个人的指纹。
当日的情形已不可查,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唯一与这件事情牵连的人就是周沐,可她在医院里,不吃不喝不眠,只流泪,警察日日找她做笔录,回回无功而返。
好在最后开了口,她的语句脆弱地像枯叶,风一吹就簌簌化成烟粉,“我给他打电话想做个了断,他说去老地方,爸爸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他把我关在房间里,后来好不容易我跑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爸爸杀了吴赫,吴赫也杀了爸爸,妈妈自杀了,在她眼前没了气息。
这个案子太过惨烈,谁是凶手,谁是被害人,警察说不清,也没有人能说得清,只有活着的人在真相编织的网里不断挣扎。
吴赫父母无法接受这样的审判,儿子没了,他将来还要出人头地,还要结婚生子,可是一夜之间什么也没了。
去警察局,警察不管,说案子已经结了,去学校找领导,领导不让声张,只好逮着人就问,“我们吴赫那个女朋友你认识不?”他们一定要找到害死儿子的凶手,如果不是她,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死,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胳膊上全是一道一道的伤疤,怎么会天天在宿舍喝酒喝出胃病。
不会的,不会的。
是她害了小赫!
第12章 幸福
最后警察带走了吴赫父母,初莹跟着去警局做调解,被支走的于香晓一去不回。
晚霞从远处袭来,他们的房子在一片赤红中浸没。
谈朗揉揉眉心,停在周沐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又换上了温柔耐心的面孔,仿佛这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一天。
玻璃门外的阳台上,女孩子搭腿坐在软椅里,窗户大开着,却没有风,热空气像钢铁般矗立,她托着下巴看窗外,长长的头发铺满整个后背,白皙的身体,白色的吊带睡裙,她像泼墨画,连轮廓都遥远的不真实。
“在看什么?”谈朗膝盖触地半跪在她身边。
“看他们一家三口,爸爸抱着孩子,提着从超市买来的一大包食材,妈妈就在一边逗孩子笑,笑得真好看,再看那两个学生,背着书包大概是刚从补习班回来,一路打打闹闹,真想知道他们在哪里补习,专教人怎么快乐……”
顺着她的描述看去,果然那条小路上许许多多的路人,有着各不相同的幸福,她又接着说:“我呢?我的幸福呢?”
一滴泪随着她的发问从眼眶掉下来,好像她的幸福就藏在这滴眼泪里面,永远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