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好像有一双臂弯抱住了他,他攀着这双手趁机从困境逃走,狼狈不堪。
是初莹。
谈朗睁开眼,浅浅松了一口气,看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才过去十五分钟,他却像是历经了一场浩劫,后背惊起一层汗。
拉他出深渊的臂弯,不断向上攀缘,曲线顺着他的脊背,双腿仿佛落了羽毛,麻酥酥,不同于周沐在沙滩疯玩后的冰冷,初莹的足温暖而细腻,比寒冬的旅人面对世界上最精美贵重的毛毯还要难以抗拒。
“谈朗……”
她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诉说爱意。
一半的人生,初莹都在爱这个男人,他是校园里的神话,他对女生礼貌而疏远,但是初莹认定了他,哪怕她鼓起勇气告白却被他当众不留情面的拒绝,哪怕冒着大雨在他宿舍楼下等一夜他也不会出现。
娇生惯养了十八年的林初莹,往后几十年该吃的苦,要受的罪,都在谈朗身上。
她最终是嫁给他了,最终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名正言顺地亲吻着他。
吻落在他颈后,恰好是刚被周沐烙印过的地方。
有如流火划破寂静长夜,虎啸震碎山林,谈朗的大脑不受控制一般被点燃,他扯过初莹将她困在臂弯中,气息乱了,理智碎了。
初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环住他的脖子,想要喊他的名字,却被堵住双唇,暧昧升温。
时间一圈一圈走,初莹笑着讨饶,谈朗不再继续,起来换了床单和睡衣,真正睡下已经到了后半夜。
初莹躺在他怀里,手指轻轻戳他,谈朗已经半阖着眼,捏住她捣乱的手,含糊不清嘟囔一句:“别闹了,睡吧”。
而她明显不想乖乖听话,
“我……”初莹犹豫着。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谈朗强打着精神回应她。
“我们再去看看医生,要个孩子,你说好不好?”
闻言,谈朗困意去了一大半,搂着她的手臂松了松,分开些距离,想要看清楚初莹的表情是认真还是玩笑话。
“怎么又想孩子的事了?”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孩子,从结婚第一天至今,没有做过措施,她却久未怀孕,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初莹是难受孕的体质,初莹着急得不行,多少次在夜里偷偷地哭,谈朗安慰她,不要孩子算不上大事,两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可是初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那段时间几乎疯魔了,试管婴儿失败一次再来一次,托了关系找老中医针灸,家里全是草药味,烧香拜佛喝符水,能做的事几乎全做了,谈朗拗不过她,随着她病急乱投医。
这几年才终于消停下来,再没提过孩子的事,可往日初莹四处求医消瘦虚弱的样子历历在目,今天旧事重提,谈朗免不得担忧。
初莹支吾着:“没什么,我就是,就是想给你生个孩子”。
谈朗沉默几秒,抱紧她几分,“别瞎想了,我不要孩子,我有你就够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谈朗的呼吸慢慢变得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怀里的初莹却被他这句话撑住了眼皮,难以入眠。
有她就够了。
她还想要奢望什么呢?看见她带了别的男人回家,还做着令人误会的亲昵举动,他该生气吗?他该吃醋吗?总不能,不能一句话也不提,恍若未见未闻吧!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他那么累,还抱着周沐,他信任她,信任他们之间的爱情,所以才不会怀疑她,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向来是默契,没有猜疑的,仔细想想,从正式交往的那一天开始,谈朗就是大家眼中公认的完美男友,事无巨细都为她考虑得周详,结婚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从来没有让她伤过心,从完美男友变成了模范老公,朋友们没有谁不羡慕她。
她该知足了。
这个夜晚同样醒着的还有周沐。
画笔一道一道将色彩铺在纸上,手腕的力道里带着海风,把这一片星空海滩吹活了。
这一片海,周沐画了无数次,有清晨的日出,黄昏的海鸥,夜晚的浅滩,是同一个地方,又好像不是。
她搁下笔,静静看着,看着被她点在沙滩上的两个背影,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抚摸着那道挺拔宽阔的后背,她笑了起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原来只是看着一幅画都会感到幸福。
“舅舅,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面对过去”,她呢喃轻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真的有个人在她面前听她倾诉。
“我最害怕,你不要我了”。
所以,周沐一点儿也不后悔把地址给李曼冉,她焦急地等待着有人能“咚咚咚”拍门,大声谩骂,砸东西,毫不留情地将她的痛处戳出血。
这一切算什么呢?舅舅一定会心疼她,他再也不会想着要把她送到国外去,那太远了,她会想他,想到死的。
第14章 天台
“关大少怎么才来!兄弟们等你等得快睡着了!”
酒水摆了一桌子,音乐震天响,包房里十来个年轻男女,聚在一堆笑闹。
那位姗姗来迟的关大少来头不小,家里做的是珠宝生意,上个月才从国外留学归来,老爸看得紧。怕儿子跟着狐朋狗友学一身不良习气。
三更半夜好不容易才翻墙跑出来,关哲连声赔罪,端起酒自罚三杯,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一坐下便立马有两三个女孩子凑到他身边,关哲顺势左拥右抱,和她们调笑起来,在场的人都在酒精和音乐里放纵,迷乱。
缪斯酒吧里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耳欲聋,李曼冉还是照例敲门,接着推门进去送酒,这些人是缪斯的常客,十天里有八天来捧场,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不知人间疾苦,不知金钱来之不易,出手阔绰。
她在这里做了两个星期的服务员,赚的小费就足以支付一年的学费。
“您好,您的香槟”,没有人赶得上理会她,三三两两抱在一起亲的难舍难分,她也不在意,微笑着放下酒便打算离开。
“等等”,沙发正中间的人叫住了她,关哲把酒杯向前推,“倒酒”,并在桌子上放下一沓美元钞票。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李曼冉打量他一眼,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很年轻,样子长得也好,腕上的手表是今年新出的限量款,整个人张扬又轻浮,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
为他倒了半杯酒,“请您慢用”,李曼冉正要去拿桌子上钱,却被关哲抓住手臂,“今晚你就负责给我倒酒”。
抽出手,李曼冉将那些钞票收好,“对不起客人,这不符合我们酒吧的规定,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她的话更让关哲心里发痒,来这种地方工作的能有什么好女孩,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不过谁让这个女人的长相对他今晚胃口,顺着她多费两句口舌倒也不算什么。
“为客人服务不就是你的工作吗?”关哲站起来,抿一口她刚才倒的酒,似笑非笑,他知道女孩子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真的很抱歉,客人,如果被经理知道,我……”,她脸上犯难,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皱着眉头,咬咬嘴唇,面对关哲的步步紧逼,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裙边。
这一瞬间,关哲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女人是有难言之隐才会不得不来酒吧打工,既然如此,何不就做她的救世主,这样想着他的胆子更大了。
李曼冉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这个人揽住她的腰,好像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包房里太过吵闹,她听不清,心里的委屈窜到眼睛里。
她讨厌这里的灯火辉煌,讨厌这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可是没有办法,这里可以赚到钱,很多很多钱,所以她不能得罪这里任何一个客人。
酒气在她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勒得她快要窒息。
莫名地,脑子里冒出一个不沾边的想法,如果是周沐呢?如果此时此刻是她在面对这一切呢?她肯定会狠狠地赏这个所谓的“客人”一个耳光,把他的臭钱撕个干净,因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是大小姐。
关哲见她不反抗,以为她答应了陪他一晚的交易,刚才对她产生的那点同情立刻化为鄙夷,搭在她腰上的手不安分起来,低头亲了她的耳垂。
可没想到,李曼冉却突然推开他,打翻酒杯,全洒在衣服上,暧昧的气氛猛然破裂,关哲气极,上前跨两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走,两个人在拉扯的过程中,包间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男人进来,关哲分散了注意力,原本拽着的女人趁机挣开他,一转头便撞进了那人怀里。
“对不起”,李曼冉顾不得看清楚是谁被他撞到,匆匆道歉便埋着头跑了出去。
因为意外的插曲,包间里众人都安静下来,关哲也不敢再追上去,摸摸鼻子叫了声“韬哥”,孟石韬是缪斯的幕后老板,平时跟他们这帮朋友玩归玩,可真要是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绝对没有好下场。
看这场景,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子耍花花公子的手段,结果碰上个有骨气的姑娘,没讨着好处就想着用强,被他撞个正着,叫那姑娘趁机溜了。
他“嗯”一声,三两步坐在腾出来的沙发正中间,“酒不好喝还是歌不好听?非得调戏我这儿的服务员?”
以前关哲跟着老爹在饭桌上见过孟石韬几回,明明看着随和,却总是让他莫名发怵,更别提他这话里有话,关哲越发心里打鼓,他知道孟石韬一向不屑于强迫女人,早知道今晚在家睡大觉了。
“韬哥,我,我这,就是……”他结结巴巴想不出个说辞。
孟石韬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不想坏了规矩,他拍拍身边的位子:“你紧张什么呀,来,坐”。
“我呢,做的是小本生意,全凭朋友们看得起,大家帮衬着才到今天”,他倒了一杯酒,却不喝,“不过,情谊归情谊,规矩是规矩,正经生意我做,不能碰的,谁也别来试探”。
孟石韬把酒递给关哲,自己重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各位,对不住了,扫了大家的兴,今晚算我的,玩好”。
等他走了,包间里的低气压才渐渐升上来,关哲的少爷脾气也按不住,甩手摔了手里的杯子,嘴里骂骂咧咧,却只敢小声嘟囔。
身边的朋友们劝他:“关少消消气,消消气”,安抚着他坐下,接着说:“这事儿怪兄弟我,没说清楚缪斯的规矩”。
关哲搂着旁边的女孩,恶狠狠亲一口:“我来的是酒吧,还是寺院啊?”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顺便牵扯出一桩陈年老事,“我听说,这孟石韬以前有个初恋,长得挺漂亮,就是在酒吧被人给——”他做出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动作。
闻言,关哲的心情一下子由阴转晴,不再揪着方才的事,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缪斯是人间天堂,人人醉生梦死,只谈今天不顾明日。
穿越人声鼎沸,推开一扇厚重铁门,缪斯的天台极其安静,只有沙沙风声,是远离尘嚣的净土。
打扫天台卫生是个累活,大家不爱干,李曼冉主动请缨后,领班自然乐意分一把钥匙给她。
她喜欢躲在这里,把下雨后沉积的灰尘擦干净,把没用的杂物堆放整齐,看书听音乐,或者什么都不做,看着远处她拼命挣扎生存着的城市——父亲是个赌鬼,欠了一堆债溜之大吉,她和母亲不停地搬家躲祸,最后一次从宁海搬到了南湾,打工还清了所有的钱,可生活还是迫得她无法喘息。
从包房里逃出来以后,她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其他客人送酒,倒酒,笑容满面,直到工作时间结束,她才松了一口气。
伏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她翻看着手机,停留在和周沐的聊天界面。
李曼冉语气焦急地询问周沐,吴赫父母得到她的地址后有没有为难她云云。
周沐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
向来如此。李曼冉关掉手机,吸吸鼻子,手背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哭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嚓”,他在风里,双手挡着,点了一根烟。
李曼冉扫他一眼,夹烟的左手无名指有一枚不起眼的戒指,她认出是刚才在包房里无意中让她脱身的人。
“怎么?不能哭?”李曼冉反问,向旁边跨一步,与他隔出些距离。
“当然可以,哭是你的权利,只不过像你这样哭是没用的,要哭就要放声大哭,哭到天崩地裂”,孟石韬被这女孩子幼稚的行为勾起兴趣,故意逗她。
李曼冉摸一把眼泪,这人好奇怪,好不会说话。
“我偏不,我不仅不要哭,我还要笑,高高兴兴的笑”,说着她竟然真的扬起下巴,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不过你很快就要哭了,天台是不允许客人上来的,如果我跟老板说你意图不轨,到时候,你就要警察局里度过今晚了”。
这下,孟石韬真的被她的话逗得开怀大笑起来,“我好心跟你聊天,你想着害我,刚才那个人欺负你,你却只会躲起来一个人哭,这是什么道理?”
又被戳到了伤心处,李曼冉叹一口气,却还是勉励维持着苦笑:“他是客人,我拿了他的小费,你就不一样了,我没有从你这里赚到一毛钱,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惜今天我下班了,等下次你来缪斯找我点酒,我也一定说好听话给你听,包你合不拢嘴”。
一支烟很快吸完,扔在地上碾两下,火星子熄灭成一点黑烟。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文明啊!在别人辛苦打扫干净的地方随地扔烟头”,李曼冉叉着腰教训完他,抽出一张纸巾把踩扁的烟头捡起来包好。
孟石韬一时语塞,抬手摸后脑勺掩饰尴尬,任谁能想到,目中无人的孟公子在自家酒吧里,被一个小服务生教训地哑口无言。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是学生吧?怎么会来这里打工?我看你凶巴巴的,去兼职保安倒是不错”。
“因为赚钱啊”,李曼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如果哪天你生活不下去了,凭着今晚的交情,我倒是可以跟老板推荐你”,她又看一眼孟石韬左手的戒指,不是名牌,身上的行头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脸虽然看得过去,但总归留下岁月的痕迹。
三十出头的男人,还一身穷酸,这辈子大概是没指望了,和他戴同一对戒指的女人,或许真该重新地好好考虑考虑。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子对他“估价”,孟石韬有点后悔没好好打扮一番再出门,“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之间,李曼冉对他戒备起来,“不告诉你”,瞬间她又想到什么好点子一样,“不过,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