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丑——脚上有鞋
时间:2022-06-14 08:41:05

上次送她回过一次家,纵使轻车熟路,今晚的车却难开。
一路上,初莹都闹个不停,像个小孩子,梁卓诚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是单位最年轻的工程师,做事一丝不苟,说话滴水不漏,从没出过岔子。入职的第一天,她挽着头发,化优雅的淡妆,职业装穿在她身上也显得与众不同。
人力部同事介绍说:“林初莹,林工”。
初莹,林初莹。
他笑着:“初莹姐”。
后来的每一天早上醒来后突然像是有了盼望一样,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快点,再快点去上班。
故意从设计院大楼A区绕到B区,一个东一个西,就为了能路过初莹的办公室,看她一眼,多数时候初莹都埋着头,头发散落在肩前,侧脸被挡住大半,仅此便觉得这一天的精气神从头浇到了脚,她知不知道有个愣小子,天天刻意从她门前经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初莹气鼓鼓地戳着手机屏幕,恨不得把通讯录里的那个人揪出来,“谈朗!谈朗……”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也许是嗓子喊的累了,也有可能是心累了。
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软下去,脑袋砸在梁卓诚肩膀上。
毛茸茸一颗,蹭着他的脖子又痒又酥,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脏跳个不停,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在起来,梁卓诚掩饰性轻咳一声,“初、初莹姐?”
大约是不满意有人在耳边吵她,初莹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调,没睁眼,在他肩膀上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熟了。
梁卓诚失笑,手臂不敢再乱动,小心翼翼了一个钟头,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跟谈朗闹别扭了?为什么哭了?”
“怎么都不给她打个电话,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谈朗吧?”
想到这里,上回遇见的,被谈朗抱着的女孩子是谁,接了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离开就是为了那个女孩子吧?
他理不出个头绪,家家都有理不断的繁杂事,只是他觉得初莹不该在这种生活里,她合该日日开朗,无忧无虑地活着。
汽车停下来,熄火关灯,梁卓诚看身侧的人紧闭双眸,嘴唇晶莹莹,回忆起她刚才的一系列略带傻气的“酒后发疯”,真是可爱极了,一时不忍叫醒她。
这间狭小的车厢,是属于他们的独处,是他藏着不该有的私心,竭力延长初莹依靠在他身边的时光。
每一秒钟,他都恨不能分解开来,甚至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细细描摹着初莹的面容,如何也看不够。
有个声音怂恿着他。
“只是看着你就满足了吗?”
“咫尺距离,你难道不想抚摸她的发丝,她的脸庞吗?”
道德和情感的拉扯,让他痛苦不已,为什么在他爱上初莹的时候,她已经属于别人,清醒时候做出要远离她的决定,可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给他创造接近的机会。
这声音似乎有无形力量,控制着他的思想,麻痹他忘记初莹已婚的事实,牵动着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去吧,去爱她,就这一次,她不会知道。”
 
第18章  误区
 
听到门口的动静,谈朗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去开门。
初莹,和……他想起来上回在林家见过的,岳父的学生,叫什么已经没有了印象。
那人安抚着初莹不要乱动,低声询问着她钥匙在哪里,言语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轻和。
初莹醉醺醺,不省人事地软在他怀里,嘴里呢喃着什么。
见门开了,他立马叫了一声:“谈师兄”,心里却在疑惑,妻子深更半夜不回家,做丈夫的竟是不闻不问,毫不担心。
脸上依旧如常,梁卓诚看一眼初莹,想把她交到谈朗手里,顺便解释:“哦……我们恰好碰见了,后来初莹姐喝多了”。
解释的话模棱两可,谈朗的目光敛起,点头致意,伸手去扶初莹,初莹却不配合,搂着梁卓诚更紧了:“我们,我们去,去喝酒……”
气氛微妙起来,梁卓诚本欲开口劝她,谈朗已经将人从他身上分开,温软的身体骤然离开,空荡荡的,四周莫名起的一股微风窜来,卷走了最后残留的温度和气息。
“今晚多谢你了”。
音调里没有一丝谢意,这一个“谢”字倒像是从经年的冰窖里打捞上来的。
初莹穿的少,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似乎认出了现在抱着她的人:“你到哪里去了,不来找我,我被人欺负,你也不来帮我”,情绪低沉下去,“你可不可以……把对沐沐的关心,分一点给我,可不可以……”
说完就又闭着眼睡着了,梁卓诚听不懂初莹这番话,只是隐隐约约有了大概的猜想,他将汽车的钥匙还给谈朗,抱着滑板回应着谈朗的谢意:“应该的”。
刚打算要走,他还是忍不住转身将憋着的话说出来:“谈师兄”,他看一眼谈朗怀里的初莹,“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哭了一晚上,一边喝酒,一边等你的电话”。
两人对面而立,梁卓诚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好像是责怪,愤怒,可这情绪又从何而来呢?他说:“这次还好遇到我,下次就不一定了,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东方渐白,一轮残月隐匿余光,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昨夜起了疾风,猛烈吹着,天边的薄云吹了个干净,空荡荡的灰白色等候着将升的太阳,当真有了一丝初秋的味道。
床上的女人吐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安稳睡着,照顾着她的谈朗一夜未眠。
眼睛里印满了血丝,一层胡渣冒出了头,谈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身影憔悴,窗外打投来的光线慢慢爬到他的脚边,像是触到了开关,谈朗抹一把脸,站起来,天亮了,他合该振作起来,是时候斩断在他心中肆意生根的杂草,是时候理一理毫无头绪的人生。
周六的九点钟,路淼刚到医院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泡一杯热茶,咨询者就找上了门。
是老朋友了。
最开始,这孩子偏执,封闭,不把自己困死在往事的囚笼里不罢休一般,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能不崩溃呢,好在还有一个亲舅舅,照顾地无微不至,情况逐步好转,上一次来接受辅导的时候,路淼能明显地感觉到周沐的心仿佛活起来了,有一扇希望和光明的窗在悄悄打开,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彻底走出阴影。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回,谈朗没让周沐直接进咨询室,反倒是让她坐在外面,跟路淼说,“路医生,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坐下后,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两只手搓个不停,最后垂在两侧,“沐沐她……”
路淼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她……”
其实今天早上从给初莹准备早餐,叫醒沐沐,到开车带着她一路直奔医院,不止一次地想掉头回去,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他不断地发问,审视,一夜的时间真的让他思考清楚了吗?他真的决定踏出这一步,让外人来把沐沐分解剖析个明白吗?
咨询室里有舒缓的音乐和清新的气味,如同浸泡过海水的橘子皮,能使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沉默了大概一刻钟。
是的,在他对面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是别人,如果有别的办法,他今天就不会到这里了,“谈朗,别让一念之差毁了全部!”他在心里大声劝解自己。
终于,他直了直身子,胳膊放在桌子上,凑近了一些,开口:“她,我是说沐沐”,他缓了一口气,站起来,背过身去,抬起手臂捏着后脖颈,接着说:“好像是对感情有了错误的认知,就是……”
“就是她对亲情和爱情,可能存在一些混淆,不能很好区分”。
路淼认真地倾听,没有任何一丝惊讶或是鄙夷,拿过一旁周沐的病历,思索片刻,或许这就能够解释前一段时间,他从周沐身上感到的那种新生的力量,并不是从伤痛中自我拯救,而是用另一种感情来填补空缺。
“你别着急,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实际的案例”,路淼给谈朗接了一杯水,继续说:“沐沐她经历了非常人能承受的事情,处于极度的精神恐慌状态,这个时候有人给予温暖和照顾,很容易让她走进感情认知的误区,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说完,路淼在电脑上补充周沐的病历。
“能治好吗?”
“这个要跟沐沐谈过之后才能做出判断”,按下回车键,他顾及谈朗的心情,又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只要积极配合,正确引导她,没问题的”。
“我,能为她做什么?”
看着这个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说实话,路淼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最初孟石韬找上他,说有个朋友的孩子心理上出了问题,请他帮帮忙的时候,他没想过是谈朗。
南大的风云人物,上三届下三届没有不认识的,他出国留学后,偶尔关注母校的消息,谈朗这个名字出现了好几次。
百科给的描述,建筑界新锐,当代杰出青年建筑师,参加过的比赛,得过的奖最后只能用一个省略号来概括,路淼看过他的专访,严谨,专业,提到建筑相关的问题,他便滔滔不绝,记者插一两句为专访吸引流量的私生活话题,他又变了一个人,用简短的几个字带过。
感情淡漠的建筑狂人。
这是路淼对他的评价,以为他的生活里只有建筑,他的家人朋友大概被他的冰块脸冻得够呛。
事实完全相反,在见到谈朗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结论有多么荒谬和不堪一击。
每个微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都反应出谈朗的内心大概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慌张和无奈,对那个小女孩的担忧和小心翼翼,远远超过他在采访中曾神采奕奕谈论的所有建筑作品的总和。
路淼甚至认为,这一个总和与周沐比起来不过是滴水之于海洋。
“什么都不用为她做,保持亲人应该有的距离”。
“舅舅,你跟路医生说什么?”周沐一见到谈朗推门出来便问他。
路淼的助手小姐立刻为他端来一杯咖啡,笑地优雅得体,丝毫不因谈朗的冷淡而改变态度,仿佛她只是礼貌地接待一个客人罢了。
“没什么,快进去吧”,谈朗不回答她的话。
听了他的回答,周沐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失落,握着谈朗的手,“舅舅,我们回家吧,今天我不想跟路医生说话了”。
“怎么了?”谈朗摸摸她的头,“不要闹脾气了,等一会结束了,舅舅带你去一家新开的湘菜馆,你不是爱吃辣吗?”
周沐仍旧拉着他不放,但最终还是在谈朗的一遍遍催促下妥协了。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昨晚他们约定,这一次承诺,不会反悔。可她要的是爱情,他只能承许亲情。
再试最后一次,无论结果如何,路淼是否能让她真的看清楚自己的感情,谈朗都认了,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她想怎样就怎样。
一分一秒都如坐针毡,咖啡喝了三杯,其实才过去五分钟,看着咨询室里并没有异常的动静,路淼是怎么跟她说的?她能接受吗?
“嘭!”
办公室外间的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气势汹汹地大步跨进来,扫一眼,就锁定了目标——那位美丽的助手小姐。
这女孩子风风火火,力气不小,二话不说拽着女助手的衣服头发,女助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没过一会就被按倒在地上。
“你要不要脸!勾引我男朋友!”
一连串难听到极点的话从她嘴里机关枪一般扫射出来,女助手除了用手尽力挡着自己的头脸,无论在身体还是言语上完全不占优势。
对于这场闹剧,谈朗一早闪到一边,虽说只言片语不好妄下定论,但是这女孩子指控的罪名,倒像是女助手的一贯作风。
听到声音,路淼直接推门出来,“媛媛!”他怒吼医生,板着脸,嘴角向下撇的厉害,做心理医生时的慈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把那女孩子从女助手身上拖起来。
“这里是医院!你胡闹什么!”
叫媛媛的女孩子明显不服,还想再对女助手动手,那女助手急急一躲,媛媛也被路淼按住,她顶着脖子反抗,“爸!你不会也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吧!她抢我男朋友,你还护着她!”
这话气的路淼差点站不稳,手高举过了头顶,终究是没落下来,转头去问女助手:“黛西,媛媛说的事情,怎么回事?”
女助手被路媛瞪一眼,吓得又往后退几步,捂住半边脸辩解:“医生,请你相信我,这是完全的诬陷!”
 
第19章  异类
 
其实路媛算不得冤枉她。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路媛和男友在购物中心买了一条领带,本来打算作为礼物送给路淼,转念想到他一忙起来好几天不见人影,正好路过医院便去了他办公室。
照例还是女助手接待他们,这位女助手跟在路淼身边的时间不短,工作能力毋庸置疑,生活作风一言难尽,路媛因此特地多留意了几眼,却没想到,今天还是在男友的手机上偶然看到了她发来的暧昧信息。
男友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她这个男朋友在留学生圈子里出了名的会玩,当初她不听朋友劝,硬要让浪子回头,结果就是现在气不打一处来,斩钉截铁甩下“分手”二字,直奔医院来了。
他们三个人还在拉扯闹成一团,谈朗顾不上再去旁观前因后果,周沐在混乱中从咨询室里出来,深深看他一眼,垂着头自顾自跑开了。
这一个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情绪,谈朗突然心弦紧绷,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慌忙去追。
一口气出了医院,都没见周沐的影子。
斜打着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门诊”二字悬在头顶,像是整片天都被生生压了下来,四下全是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和形形色色的家属,拥挤得没有一丝缝隙,又仿佛空荡荡冷清清。
好在周沐没有走远,他朝医院外快步走去,发现她就蹲在门口的圆石球边,双臂环过小腿,缩成小小一团,单看背影比旁边的石球还要冷硬几分。
一颗心回落半截。
“沐沐,怎么了?”他也蹲下来,勉强笑着,尽可能温柔地想化解周遭的冷意。
起先,周沐不理他,在心里将过往的车辆默数了一百辆,才转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他一眼,把他洞穿一般。
这条街永远的热闹熙攘,来往的人总忍不住瞥一眼蹲在这里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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