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知道了。”
回百花荡那天曾阿姨就叫她一起吃饭了,若那天原理和廖兴梅在,她也就没去。说来她从小也承蒙曾阿姨和曾轶照顾,有些时候表现得太不亲近人还是不太好。
曾轶的摩托车声音很大,绝尘而去扬起了好大一片灰尘,配着对面吉他店里放的《乱世巨星》,倒是有点青年意气风发孤身闯社会的感觉了。
方程想起她刚上学那会儿,班上一个胖胖的男生笑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趁她不备从她身后把她一脚踹倒,那时她没哭,没有觉得多难过。因为她知道她有爷爷了,而在福利院那几年,从她记事起,她就见惯了人情冷漠,早就习以为常,学会了屏蔽那些声音。然而等到中午曾轶来接她回家,听见别人讲这事找到那个男生,拎着他去找老师家长要说法,一定要为她讨一句道歉时,她哭了。
她哭也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她哭时没有声音,眼泪也不是很多,却一颗颗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流到曾轶手背上他才发现。
那天那个男孩最终也没给她道歉,曾轶气不过,放下狠话抱起方程就回了家,连下半天的课也没让她来上。他带着方程去她最喜欢的书店坐了一下午,天黑了才牵着她回了百花荡。本来曾阿姨都提着扫帚要打他了,想到可能是因为方程在学校出了什么事,他才带方程逃了学,才放下了已经举起的扫帚,紧紧地抱着方程。
后来的事方程不太清楚,只记得那个男生有一天哭着来给她道歉,话说得应该是很好听很讲道理的,但是他一句也没说清楚。因为着急他哭得更厉害,是在忍不了了就把手里皱巴巴的稿纸扔给方程,自己就站在方程面前死命哭。
稿纸上的字一看就不是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孩能写的,应该是曾轶写好了让男生拿来念给方程听,男生小,识字不多,很多比较复杂的字都不认识,才念得断断续续导致语义不通。
那天回家曾轶没提那回事,方程却在他洗碗的时候凑到边上,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只笑不语,只擦干净手揉揉还比他矮很多的方程的头发,又继续洗碗。
方程转身上楼,心情莫名舒畅。
第一天上课感觉还不错,她按着备好的课讲,有问问题的环节台下的学生也会积极发言,没让她唱成独角戏。
应学生要求她留个个QQ号给他们,方便他们联系,直到上了曾轶的摩托车,加好友的提示音仍然响个不停。她看了一眼,有别班的学生,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申请。
学校前两天发了通知,说成绩大概在25号那天出来,让学生提前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复读吗?”
关智诚吃榴莲味的冰棍吃得吸溜吸溜的,惹得众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眼神。原理早在他撕开包装的时候就从他边上身边挪开,坐到了方程旁边。
“你吃你冰棍儿吧!”张明月很受不了那个味道,跟她哥换了位置,坐在边上转过身背对着关智诚那边。
原理、方程、廖兴梅、张明月、张明阳、崔雅雯坐在一边,中间隔着一条道,对面坐成形单影只的关智诚。
本来只有原理,方程,廖兴梅还有关智诚四个人约好了一起查成绩,等他们到了张明阳才发消息说他和张明月从外婆家回来了,随后就赶了过来。几个人坐着没聊多久,又碰上了崔雅雯,便叫上她一起了。
他们在公园长椅上坐了有十多分钟了,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避雷似的硬是没往成绩上扯。
背后就是草丛,又是夏天,小飞虫特别多。方程穿的长裤,只一坐下就往上缩了一截,袜子又比较短,有几只虫就在她脚脖子那块儿飞。
她无奈,把脚往前伸了伸。
“要不去我家吧还是,也近,干坐这儿也挺无聊的。”他们本来想去这边的一家肯德基坐坐,也不知道今天是有什么活动还是怎么的,整个店里座无虚席,半晌也不见人撤。他们想转移阵地,也没想到什么好去处。
原理的提议很吸引人,崔雅雯第一个举手表示同意,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边上人刚往前伸的腿又微微往后收了收,像是在避讳什么。原理柔声喊了方程一声,大家也往她这边看,都在征询她的意见,等待她的最后一票。
关智诚把木棍儿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在桶壁上碰撞出轻微声响。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他尴尬地搓搓手,也盯着方程。
其实原理这样提议是带有试探性的。
那天他把刚打印好的照片放进抽屉,又看见了抽屉里那张上成绩榜时的合照,才突然想起一些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莫名其妙的靠近让方程觉得不舒服,才适当地保持着一点距离,想着慢慢来,慢慢来。然而事实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明明来思川的第一天方程都还好好的,他们像普通同学一样,不说多亲密热情,好歹也没有疏远的感觉。等第二天,方程却变了态度,好像要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几乎是要形同陌路。
太奇怪了,在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的情况下,他想不出有别的什么原因能造成那样的结果。
除非,方程在那天晚上,想起了他是谁。
他说了带她回家,说了要和她玩纸牌,说了要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他却把她弄丢了。他心里愧对方程,想到方程在家里久等他却没能等到他才哭着求着让他叔叔送她回去,心里一阵揪痛,沉沉地,压着什么重物一样难受。
她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他本来觉得是她不讲信用不告而别,到头发现,不讲信用的,其实是他自己。
第34章
原绅半夜回家那天晚上, 原理已经上楼梯准备回房间,突然想起来根据苏梅说的话,一直掌握方程离开原家后动向的,只有原绅一个人。他便又匆匆下了楼, 向原绅询问关于方程的事情。
可能因为时间太久, 原绅也记不太清楚了。他扒拉一口饭要回忆半天才说一两句话,断断续续的, 倒是和苏梅说的没什么大出入。只是到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说要告诉原理一件他从来没跟他们说起过的事, 连苏梅他都没说过。
“嗐——那会儿你哭得厉害,我又不会安慰人,怕你更难过我就想着干脆不说了……”原绅打了个嗝,混着很淡却依然冲鼻的酒味, 又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原理, “那天我把她送回福利院,回来才发现小丫头居然把我房间里的钱给偷了!你爸上个月给我我还没用完的, 我全取出来了还没来得及用呢, 这么厚一摞——”
他张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大概一指甲盖那么厚的宽度,还生怕原理看不见似的,举到了原理面前。
“原理啊, 叔叔我虽然是不成器, 但我也知道我哥我嫂待我不错了,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这种事情我不说就是怕你们伤心!尤其是你呀,哭得都发烧了,我不敢刺激你呀!”
“那小丫头看起来就机灵, 但机灵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你别太在意了!她自己要走的,那笔钱我们也不缺你说是不是?别去想了,都过去那么些年了人家说不定早就不记得我们……”
原绅还在一刻不停地说着,话音灌水似的钻进原理耳朵里。他把每一句都听了进去,却一点也不相信原绅说方程偷钱的事。
方程的眼睛始终是澄澈清明,不染杂质的。就算他缺乏对方程足够的了解,但方程眨着眼睛,在他问要不要跟他走,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呀”时,模样分明是真诚而纯粹的。他确信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源自心里不会被颠覆的信任。
况且前一天苏梅已经给了方程一张卡,往里面存了不少钱,她说不要,还是苏梅悄悄放在她床头柜里才跟她说,她才收下的。而方程走后,那张卡明明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柜子里,边上的一叠现金也一分没少。她如果是要钱,完全可以直接拿自己房间的,又何必在房子里其他地方到处找?
原罗茂和苏梅带着他们去吃饭买东西的时候,方程是很开心的,偶尔还蹦着跳着走一两步路,再回头冲他们笑。
她更需要的是家。
那晚原理辗转难眠,尽管以前找过很多遍了,但他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在整个房子里上上下下找关于方程的东西,企图找到那些关于方程来过原家的证件,还有他们的合照。但是没有,真的没有。他找过无数遍了,从方程走的那天,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他翻出钥匙打开方程住过的那间房,里面也只有一堆当时买来还没拆封的衣服,和一些方程都没能好好抱抱的玩偶。一只小小的泰迪熊在床边耷拉着脑袋,像是很不开心。那是唯一一个方程自己开口说想要的东西。
他盘坐在只铺了一张床垫的床上,挫败地望着那只棕色的小熊,一夜难眠。
方程话不多,但很少在别人问话后沉默这么长的时间。原理有些后悔,正想说要不去别的地方,身边的人微微垂着的头缓缓抬起,面朝着人多那边。
“你们去吧。”
言外之意是,她就不去了。
一盆冷水从原理的头一路浇到脚,冰凉冰凉的,然而从另一方面看,又似乎验证了他心里的那些猜想。
喜忧参半。
他只能看见方程的侧脸。原本薄薄的齐刘海长长一点后还是别不住,老爱掉下来,被微风吹得贴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弯着点弧度的发尾恰恰掩住了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原理猜测她该是笑着的,她跟人讲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使亲和力和距离感两种本来矛盾的东西在她身上被和谐成一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是怀念小时候那个会高兴得笑出咯咯声的方程的,偏也觉得现在的方程同样美好。她冷静,坚韧,但也会因为爷爷的离去而落泪,会坦言自己有害怕的东西,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实实在在又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方程。
这么些年的光景难免太长了,足以把一个人从这个子变成那个样子,太正常了。他不了解方程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好在她有好好地长大,成为老师同学众口称赞的人。好在离开原家的日子里,还有段爷爷陪着她。
好在,他还能遇见她。
“你今天不是不用上课吗?是身体不舒服吗?”廖兴梅有些担心。
大家期待的眼神都转为了疑问或担心,方程突然有些心虚,一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微抿着的唇像被胶水封住一样,没有勇气张开。
“我……”
“我想起来还有个地方。”
她刚说出一个字,耳边传来原理的声音,很明显是对其他人说的。她没回头看原理,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眼。
声音隔着点距离,飘过来时轻轻地蹭着她的耳朵,有些发痒,“这附近还有家新开的书吧,没多少人知道,今天正好营业,估计也清静。”
“靠!你刚刚怎么不说!”
张明月一掌拍死个虫子,啪一声,好响亮。关智诚捂着自己的脸,好像那一巴掌是打在他脸上一样,害怕地避得远了些。
原理站起来,尴尬地笑笑,“刚刚没想起来。走吧走吧,再不去待会儿人又得多了。”
大家纷纷起身,表情多少有些无语。
方程犹豫着,直到原理弯下腰又轻声问了她一句“可以吗”,才回答说好,站起身跟上已经走到前面的几个人。廖兴梅和张明阳走在一起,比原理还慢一步。
看方程已经走了段距离,廖兴梅把身边的张明阳往前推了点,偏着头凑到原理旁边,放低声音,“你把方程怎么了?”
声音虽小,但语气却是恶狠狠的,带着审问和责怪的意思。
原理神色有几分凝重,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谢谢你。”
廖兴梅:“?”
“吃错药了吧?再这样我可不能把方程往坑里推啊!”廖兴梅望着原理的背影,满脑子问号。
“可能他们之间有些事不太方便让别人知道吧。原理人品肯定是没问题的,有机会你再问问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