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在连接教学楼和运动场的小天桥护墙上,旁边的场地上一个个篮球被人狠狠砸在地面,砰砰作响,而另一边的教学楼里则传出朗朗读书声和老师各具特色的讲课声。
原理这会儿已经从第一节 课时的困意里清醒过来,阳光下虚眯的眼睛随着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篮球四处转。
“没,都高三了你收收心,再玩下去下回就来二班陪我吧。”
原理没在一班,倒不是成绩问题——他之前在一班读了半个学期,觉得事太多不适合自己,就转去了二班,联考校考的时候也是名列前茅那种。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去二班就能跟你一个水平了似的。”
关智诚在一班,吊车尾资深选手。要不是每学期调整班级的政策一直没执行,他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上体育课的学生聚成三三两两的一小堆,又再聚成五十人左右的几个大堆,散布在足球场上。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关智诚和原理穿过篮球场往足球场走去。
小天桥处,方程也正走来,离他们没多远。
为了上体育课方便她把头发随意扎了起来,短短的一束低垂在脑后。
一个篮球向原理他们那个方向抛了过来,偏了一点,滚落在他们身后。
那边的人隔的有段距离,就朝原理招招手,原理转过身准备去给他们捡球。
下一秒,原理愣在了原地。
方程就那样朝他走来,本来在足球场搜寻自己班级的目光因为察觉异样而偏移,成功和原理的视线对接。
后来原理向方程提起这一天的时候,形容这是“命运之轮时隔多年又一次转动,咔哒一声,他们像两个齿轮紧紧咬合,怎么转都再也分不开,不分开。”
几张崭新的毛爷爷摆在桌子中间,红艳艳的实在夺目,却始终没被人收入腰包。
先前他们在操场上刚碰见,上课铃声就又一次不守时地提前响了起来,眼看着老师已经在班级前清点人数了,他们只能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狂奔到各自的队伍里。
上课绕跑道跑圈的时候,原理的班级和他们班几乎是并列前行的,原理作为体育委员带头跑,方程因为差点迟到没被安排位置充当领跑。
二班后面有男生嚷嚷着原理怎么突然降速了跑这么慢,原理头也不回说了句“保持队形,不准离队啊”,连着一班的人也不由自主往旁边看,笑那个男生。
方程想跟他说一说还钱的事儿,一转头,原理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
她想开口喊一声,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收回目光时,原理眉头微皱,挺峻的眉骨间多了些愁绪。
直到老师安排的两圈跑完,两个人都称职地领跑,没有交头接耳。
整节课安排很满,关智诚好几次想要过来跟方程讲话,都被体育老师逮到,让他上前配合做示范。
一班在足球场临近篮球场这边,二班跑完步后去了看台后面避阳的空地。
整节课方程没再看见原理,哪知刚一下课,就被关智诚以感谢恩人的名义拉着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奶茶店。
他们坐下后关智诚就掏出手机发消息,没一会儿,原理喘着气进来,显然是跑得急了。
他打了声招呼,径直坐到方程对面。
“哎哎,你不对劲啊,我恩人,你那么急干嘛?”
关智诚打闹似的推了原理一把。
原理没搭理他的小动作。
“呐,这是我恩人,先前在那个什么百花荡栽泥塘里,就是她把我,彭越还有郑楚浩捞起来的。”
原理回想起来,确实他们三个人有在百花荡摔进泥塘里那回事。照关智诚说的,那那天他如果再快一步,说不定就能跟方程碰上了。
兜兜转转,是他自己错过了。
关智诚一手搭上原理的肩,接着介绍:“哎恩人,介绍一下哈,这是我哥们儿,我哥,二班的原理,就是那个,跟你那方程配对儿的原理。”
关智诚一句话惹得两个人纷纷傻了眼。
配对儿?这个词怎么用的那么奇怪。
原理把肩上的手拿下来:“你这遣词造句的能力,耿舒文真没想过打死你吗?”
关智诚笑笑,起身去排队点奶茶,留方程和原理对坐着。
“我去百花荡找过你,你邻居说你搬走了。”
原理先方程开口。
他说的就是方程和关智诚他们遇见那天。他等不来方程的电话,便从那天的镇医院一路问着,找到了百花荡。
他在方程家门口等到快天黑,也不能见到方程。
第一盏路灯亮起的时候,一个阿姨路过,才告诉他方程已经搬走了,去了哪儿她也不知道。
就这样又毫无消息地过了一个星期,终于在今天见到了人,活的方程。
他理解方程要照顾爷爷,又控制不住地感到不安。
他怕方程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就像那年,说好的要一起玩,原理回家时,方程就自己跑了。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原理还解释不清信用是什么,只觉得方程不守信用。
“抱歉,没有及时联系你。我没有忘记,因为江河郡在学校附近,所以想等转到这边来了再去找你。”
她没有提搬家的事。提搬家意味着提爷爷,提爷爷就难免提到病,这些与原理无关。
她从裤子又大又深兜里拿出一张一百块,放到原理面前。
“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等遇见你就给你。不够的话,我再回家拿。”
江河郡离一中那么近,大多数住里面的学生都在一中读书。
她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在理,但原理要跟她说的压根不是钱的事。
“方程,你听见刚才关智诚的话了吗?”
原理身体微微向前倾,离方程近了一点点。
方程没反应过来,只回了个单字:“啊?”
“我是原理啊,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第6章
原理在医院的时候,有跟方程爷爷聊过天,了解了一些方程小时候的事,
在爷爷口中,方程是全世界最懂事的。
虽然当时爷爷状态不是很好,但每讲一件事都很真实。
按时间推算,如果方程离开原家后有遭受什么不幸失忆过,爷爷应该会记得很清楚,会告诉原理的。
但他没有讲过这回事,方程当时也说过自己没有失忆过。
所以,他只是被方程忘了吗?
还不如失忆梗来得让人好受一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幼稚。
前台叫了关智诚的号,他挤过人堆,端起放了奶茶的托盘又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往座位走来。
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原理吗?哪里呢……
“来来来,奶茶来了!”
关智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原理已经起身给关智诚让座,嘴巴难以察觉地抿着。
“我真的想不起来。”
原理地名字确实很特别,尤其当他们两个的名字碰到一起。
如果是现在才认识他,很多年后他这么问,方程也许会印象深刻。
但是没有如果,他们认识是在几年前。
“想不起来什么?你们聊什么了?来来来恩人,我听我们班那些女生都说这好喝,你试试。”
关智诚把其中一杯推到方程面前。
“谢谢。”
冰的,方程触碰到杯壁的时候被凉的一惊。
没有人回答关智诚的问题。
原理见方程碰到杯壁的时候手缩了一下,离开位置。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杯重新点的热的奶茶,递给了方程。
关智诚在一旁不知所云,当事人方程也没比他清楚到哪里去。
原理把钱推到方程面前,一脸恳切地说:“钱就不用了,也花不了这么多钱。你只要记住了,我叫原理,能记住吗?”
“能。”方程回答。
“好。”
已经斜下天边的太阳散发着最后的光辉,透过旁边的蕾丝窗帘照进来,橙黄色的色彩悉数投在原理身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会发光一样,温和而恬静。
他嘴角上扬,左边脸的酒窝正好盛满了落日余晖。
“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问我记不记得你吗?”
领养不是个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考虑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或许方程不愿意跟别人提起,原理没打算当着关智诚的面说。虽然他不算别人。
“以后再说。”
慢慢来,反正这回方程人已经在一中了,跑不了,大不了就当重新认识。
一中高三还没有开始上晚课,得等到这学期第一次联考后才开始,方程回教室收拾完书包后出了学校。
兜里的钱因为还很新,她走一两步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公交车里,她握着拉手面朝窗外。
暗下来的天色笼罩下,那个帮着她把爷爷背进医院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往岔路口拐了过去,留下了少年与天色相反的充满朝气的背影。
那条路蜿蜒延伸,通向那个叫“江河郡”的地方。
莫名的,她心里浮上一种异样的情愫,像是对这三个字突然生出了一点轻微到不可捕捉的熟悉感。
大概是错觉吧。
然而又回想起男生频频问她还记不记得他,脑子里窜游着一丝疑惑,又力不出一点头绪,倒是催生了一股无力感。
倒完尿壶,给爷爷擦拭身体的时候,电视里当地电视台正放着民中被拆除的新闻。
“程程啊,今天还好吗?”
爷爷说话吐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总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样。
方程拿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擦着爷爷的手,回答:“挺好的。你呢,爷爷?张阿姨是不是很好很好啊?”
张阿姨是方程仔细挑了好久雇的一个阿姨,在她上学的时候帮着照顾爷爷的起居。
她只有在跟爷爷讲话的时候,才会偶尔带一点撒娇的语气,为了不让老人家觉得她不快乐了,也是数年互相依靠形成的发自内心的依赖感。
“嗯,人好啊。”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的力量在自己身上各处渐渐流失,他也想挽住啊,想起来多陪方程几年,送她高考,送她去大学,看她嫁给自己爱的人,再奢侈一点呢,还想帮她带孩子。
当然,要是方程不愿意结婚的话,他也会养方程,方程在他眼里,长多大,都还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会从远处跑来,扑进他怀里甜甜地叫他爷爷。
老天偏爱捉弄人,他那么懂事的方程,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要照顾他,送别他。
多残忍,他们明明,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爷爷……”
方程把帕子清洗一遍后搭在盆沿上,坐在矮凳上,脸轻轻枕着爷爷已经不怎么能动的左手,“你认识原理吗?”
“原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