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奶真还在忸怩的脸瞬间被雷劈一样裂开。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拽得不能行的词语,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他之前在实验室对她说的话——
「干嘛这么傻了吧唧地盯着我,喜欢上我了?别,我现在专心学习,没心思恋爱,而且我不玩姐弟恋。」
“……”羊奶真缓了好长时间,面部表情才恢复正常,震惊了,“徐艺秋,你竟然这么记仇?!都快一个月了,你还小心眼地记着!”
“记仇么?”徐艺秋恍无所知地反问。
“我脸上哪看出来害羞了?我那是纠结要不要拉下来脸问你知识点!”
羊奶真举起都快被他笔尖画烂的书,手掌在上面狠狠拍打,他要气死了!
徐艺秋被他大力拍打的声音吓得肩膀抖了下,震惊他会生气到这种程度,但转念回忆第一天上课时发生的事,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缓缓呼吸,她压下心底因他不客气而生的气,慢声说:“哦,既然这么纠结,那你别问了。”说完,毫无留恋地低头做题。
羊奶真又气又震惊又摸不着头脑,她已经把自己记恨到这种程度了?
他用力“啪啪”拍徐艺秋的桌子,“你没听见吗?你耳聋吗?我都说了我要问你知识点!”
徐艺秋冷冷又带点看傻子白痴的眼神复看他,“你都说了我耳聋,我还能听见么?”
羊奶真磨着牙看她一会儿,从鼻子里哼出两声气,“今天可没那小子护着你,信不信我揍你!”
徐艺秋脸绷起来,神色淡漠地盯他两秒,一句话没再说,接着看题。
那一眼,羊奶真有种身处黑暗,冰雪扫脸的孤冷感,不知怎的,心漏了一拍,忽然就怂了。
他把书放她资料题上,扒着她的桌沿,“姑奶奶,怎么才教啊?”
“可别,去问教练,这么凶的学生,我可不敢教。”徐艺秋用笔杆把他压过来的书拨走。
“你可真会阴阳怪气。”
“实话实说。”
“教练上周讲过的知识点,我当时跑神了没听,到现在也没琢磨会,你就跟我说说吧,好学姐。”羊奶真把书复压上去,下巴垫书上,可怜兮兮地说。
徐艺秋搬着凳子后退到墙根。
说实话,羊奶真长得不错,头发今天虽然依旧乱糟糟的,但能看出来是睡觉压的,很清爽,不是大油头,脸也挺白,眼型像丹凤眼,五官偏艳厉些,变声期已经过去了,撒起娇来,奶声自带电音。
但徐艺秋现在只想离他远点,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她往周围瞅一圈,找找有没有空位去坐,正好看见李斌生被他们吵到,往这里看。
他站出来,“你坐我这儿。”
虽然离羊奶真也近,但最起码是斜后方,而且班里空桌子都被搬走,除羊奶真旁边位置是空的,没多余空位了。
徐艺秋道完谢站起来,重新用笔杆把已经被他折腾到破烂不堪的书拨走,她手指不想碰一下。
“别别,别啊,学姐。”羊奶真站起来用力按住她的资料,转头凶瞪一眼李斌生,“做你的题,别他娘多管闲事儿。”
李斌生吓得抖一下,不敢再动。
徐艺秋不想牵扯其他人,让他先坐下,自己也坐回去,压着性子问羊奶真:“哪个知识点?”
“这个。”见她终于同意,羊奶真快速把书翻开,指着一个地方。
徐艺秋“哦”一声,“这个啊,我也不会。”
“撒谎,你都没看就说不会,而且你已经用它做过题了,我都看见了。”
羊奶真指着她资料上的题。
“你就是不想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去,徐艺秋就立刻反问,态度是他没见过的淡漠。
羊奶真怔住了,几秒后意识到她在生气,低低说:“我刚才说的太过了,我道歉,对不起。”
徐艺秋情绪还是淡淡的,“没事,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真知道错了。”
“我也真原谅你了,现在请转回去,快上课了,我要做题。”
这明显不走心的原谅,莫名触到了羊奶真爆炸的点。
他拉下来这么长时间的脸好声好气对她,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歉,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她竟然这么敷衍他。
完全没把他放眼里!
既然她不吃这一套,他也不用再觍着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羊奶真脸一霎阴到结冰,原本因为讨好而翘起的眼角拉下来,用力点着书上一角说,冷声说:“别他娘的不识好歹,今天就得给老子讲,快点!”
眼角瞥到一旁李斌生和其他人准备动,他冷眼扫过去,“都坐下!”
徐艺秋不讲,就静静盯着他,桌下的拇指尖已经把食指肚掐白,控制着各种情绪。
羊奶真低声怒训:“看什么看,讲啊,快点!”
李斌生胆战心惊地站起来,好声好气说:“我也会,要不我给你……”
“老子不用你,坐下!”
一声震吼,班里原本就因为他发火而安静的空气更是落针可闻,像抽走了空气,每个人都屏气凝息,生怕呼吸声大了会惹他不快。
羊奶真拳头砸上桌面,低头盯着她的眼底像爆发的海底火山,火气大又冷得深不见底,拉斜唇角,咬牙说:“我说最后一遍,讲,快点!”
徐艺秋垂眼瞥向他的拳头,白皮下青筋暴涨,指骨勒到青白,隐忍压抑到极致,像是下一秒就能把桌子砸烂,或者把她的脑袋砸开浆。
第34章
静静看了几秒, 徐艺秋又在前面个个低脑缩肩的绿白或红白背影上扫一遍,心里一阵烦躁。
觉得没趣又丢脸极了。
原本她只是看不过他平时又拽又傲欺负人的嘴脸,看出来他有求于她, 想以开玩笑的方式出口小气,结果闹到这种地步。
没出成气不说,还拉着全班一起受惊。
“我看看。”她声音恢复之前的温和, 把他的书放正,看他画得基本看不出原样的地方。
大致知道是哪个知识点,找出她自己的书翻开,抽出被压在下面的演草纸, 提起笔开始说。
羊奶真见她终于讲了, 哼一声,坐下去听, 哪没听懂,再疾声厉言一遍, 让她讲清楚。
上课铃响,她把内容分析透彻,羊奶真懂了, 看她的眼渐渐有了点崇拜的光, 转回去做题练习。
*
徐艺秋右手紧紧握着黑色中性笔, 低头, 看着题目下空白处她之前列到一半的式子, 脑中乱糟糟的,思路全断, 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写。
渐渐的, 那些由黑色墨水勾画出的数字和字母也虚了, 像做凹透镜实验时, 一直不能清晰的蜡烛火苗。
徐艺秋眨了下眼想看清,墨水又去了水下,还真实地晕了墨影。
她又眨了下眼,瞳孔聚焦,上面真的有了水珠,湿透了纸。
左侧桌角递过来一张手帕纸和一包纸巾。
徐艺秋转头,李斌生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她擦擦。
徐艺秋第三次眨眼,感觉到眼中的涩意和热意,抬手去擦眼里的泪。
原本因为哭而热红的脸又滚上一阵热浪,丢人极了,张嘴无声道谢,她赶紧转回来,拿纸擦擦。
之前乱糟糟的情绪随着眼泪流出来,脑子也清晰了,徐艺秋松开被笔勒红的虎口,食指肚上还留着之前掐深的月牙沟。已经回血了,像弯血月。
也感觉到因为惊吓而软掉的肌肉。
算起来,几乎没人这么赤-裸裸地把怒意和凶狠对准她,因为长得漂亮,学习好,对不熟的人性格也温顺,她很得周围人的喜欢和善意,也就她妈鲁新对她凶一点。
不过那也是基于爷爷奶奶对她过于宠溺,她爸又喜欢唱红脸,她就只能唱白脸。
她再凶徐艺秋都不会特别怕她。别说她一吼或者一抬手,爷爷奶奶就会拦着,就算只有她们俩,她也不信她真的会动手。
她从小就知道,她妈就是糯米纸折成的纸老虎,还是暴露在空气里吹干的那种,一戳就碎。
想到家里的温情,徐艺秋顿觉委屈,眼珠越来越红,泪珠也啪啪掉。
后悔刚才干嘛主动招惹他,再温驯的野兽也是野兽,温驯一段时间,就敢去拔毛了。
抬眸瞥一眼前方低头的红白背影,徐艺秋捏着指尖暗暗起誓,她以后再也不要主动和他说一话,能躲多远躲多远。
总得长记性。
桌旁李斌生又递过来张纸条:
——你还好吗?羊奶真一直都这样,不用搭理他。
——还好,没事,发泄出来就好了。
徐艺秋写完把纸递回去,抹干泪。
虽然想起来依旧感觉丢人和后悔,但哭一哭确实能发泄,过几分钟,她把又流的泪擦干,已经能凭意念止住了。
她流泪的时候是无声的,又坐在最后一排,左边是李斌生,右边隔着周秋白空位的是高一一个男生,不认识,一直在专心做题,头偏都没偏一次。
也就是说她哭只有李斌生和他同桌看见了,都是一个班的,性格也都比较闷,不是爱嘴碎的人。
徐艺秋把喉咙里堵着的热气呼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拧开水瓶喝口凉水,静静心,低头接着做题。
*
翌日,因着高二学生要接着考试,大课间不做操,徐艺秋去教练办公室,问教练要了上周考试的成绩单,第一二名是去年没走掉的高二学生,三名是羊奶真,四名也是高一的,周秋白和她加入的晚,成绩在五六名,紧挨着。
徐艺秋放心了,说开学以来还没排过位,问教练有没有排位的想法。
甘岁山本来没这个念头,他不是那种喜欢疯狂排位的人,班小,坐哪都一样。
不过学生来问,肯定是想重新排位了。
个中理由,她没主动交代,甘岁山也不多问,只是说下节课进班问问其他学生愿不愿意排位。
第三节课最后,甘岁山问学生一遍,听声音,三分之二无所谓,三分之一因为之前来的晚,没坐到合适的,想排。
他大手一挥,那就重新排,只不过要到晚自习,现在缺了周秋白。
吃过晚饭,周秋白考完试回来上自习,徐艺秋给他说了要排位的事,问他想坐哪。
“我无所谓,坐哪都一样。”周秋白观察她的脸和眼神,总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
看似很正常,但往常徐艺秋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亮的,嘴角有微笑的感觉,弧度很小,微不可查,但能看出来,说话的尾音也是微微上扬的,能听出来她心情很好。
给人的感觉轻柔又轻快,像顺流缓淌的山泉水,再焦躁的情绪都能降温抚平。
现在给他的感觉很低落,眼神虚空,嘴角是平的,尽管她在努力提高情绪,然而无形中流露的和演出来的毕竟不一样。
何况她不是专业演员。
声调和平时有很大差别,很平,她再试图和以往一样,也达不到完美契合的程度,反而更显僵硬。
“看你了,我跟着你坐,你想坐哪就坐哪。”周秋白说。
又忽然警觉,“难不成你想和其他人坐一块?先说好了哦,这里我可就和你熟,不能丢下我去和别人一块坐。”
他欢快的语调并没有带动徐艺秋,她想起来昨天的事,还是很烦感,觉很丢人,装不下去,又不想在他面前传播负面情绪,不想给他一种她喜欢使性子的感觉,很招人讨厌。
徐艺秋努力扬了扬唇,“要是坐前面,你想不想?”
“当然可以,of course。”
念英文的时候,他把音调升到极高的位置,尾音拉长,嘴唇随着发声不同做出各种O形,帅气的脸做出滑稽的表情,徐艺秋忽就笑了,拨开云雾见天明,眼里有了光。
周秋白放心了。
徐艺秋说:“你以前有没有上台表演过?你很适合演喜剧。”
“小学表演过,为什么这么说?”周秋白期待,等夸。
“因为很欢乐,看着就让人开心。”她慢声郑重道。
周秋白晶透的琥珀色眼球瞬间迸射出万丈光芒。
多高的评价和认可,简直戳到了他心坎上。
徐艺秋莞尔,“你表演过什么?”
“白雪公主。”
“你演的王子?”
“不是,小矮人。”
徐艺秋讶然,“王子谁演的?”他这张脸,应该是从小帅到大的,不说校草,也是班草级别的。
“……许东。”周秋白磨牙,人名从牙缝里蹦出来。
“我晚长,那时候个子低,还好动,经常破坏东西,老挨老师的批。”
“许东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就一肚子坏水,知道怎么装,上课的时候端坐着学习,个子比我们高半个头,有女同学擦黑板的时候够不到上面,他就过去帮忙,简直是老师同学家长公认的三好学生,王子我想争都争不来。”
“跑去找老师说,老师直接拒绝不说,还让我请家长,把最近破坏物品的钱结一下。”这简直是他小学的耻辱。
徐艺秋扑哧笑了。
周秋白兴冲冲告状:“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89年的你知不知道,仗着比我和陆长青大几个月,多吃几天盐,天天以哥哥自居,下课就带着我和陆长青乱跑,指使我们到处干坏事,我那破坏力都是跟他学的。”
“结果你都实验在班里了?”徐艺秋笑问。
周秋白叹息摇头,“说起来都是泪。还好我就傻那几年,四年级的时候就学聪明了。”
其他吃过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班,徐艺秋眼角瞄到羊奶真进来了,顺势结束这个话题。
响晚自习铃,甘岁山进班,见周秋白来了,数了下人数,人也全,让都出去,排一下座位。
前面几个人进班都找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徐艺秋从窗外看见羊奶真坐了周秋白的位,那是靠门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