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艺秋惊呆了,万没想到他是这么看周秋白的。
槽多无口,她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反驳他这句话,又感觉没有和他理论的必要。
周秋白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让一个外人来了解。
如果周秋白宛如透明人,任何人都能一眼窥透,那他就不是周秋白了。
这么安慰自己,徐艺秋心里还是忍不住为他叫屈。
最终,没忍住,冷声对身后人说:“无论如何,希望没有下次了。”
第36章
“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轻点轻点轻点轻点轻点大夫大夫……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啊——”
暮色沉沉的小诊所内,又一道穿破房顶的狼嚎, 门口椅子上被扎针吓哭的小男孩立刻噤声,挂着两泡泪的大眼愣愣看给他扎针的阿姨,又转头, 伸着脖子去看门里面还在叫唤的小哥哥。
他“嘁”一声,指指自己的脸说:“没出息,叫的真难听,羞羞!”
羊奶真没好脾气, 瞪他, “关你屁事儿,看针都钻进你脚背里了, 吓死你。”
陆爷爷钳住他脸颊的手用力,手上棉签往里伸, “别说话。”
小男孩一瘪嘴又要哭,陆爷爷对心里有鬼正殷勤给他递东西的周秋白说:“去哄哄,别在这乱晃, 晃得我眼花。”
“哎, 我马上就去。”周秋白乖巧回应, 又问, “陆爷爷, 他脸有什么事吗?”
“嘴角破了,里面的牙有点松动, 脸颊有淤伤, 没多大事。”
“胳膊呢?”
“也没多大事, 歇歇, 贴几天药膏就好了。”
“陆爷爷就是厉害,宝刀未老。”
“老了。”
“那就是扁鹊再世,当代华佗,越老医术越高明,越老越能沉淀出精华,越老越有韵味儿,隔壁老太太看上一秒都两眼冒爱心……”
陆爷爷嗔他,“越说越不上道,快去哄,一会儿孩子嗓子该哭哑了。”
周秋白点头哈腰地应下,麻溜出去,关上门,隔开羊奶真的鬼哭狼嚎,也隔绝小朋友害怕的眼神。
小男孩针已经扎好了,人还在哭,护士调完药水下落的速度离开,他左边坐着妈妈,周秋白坐他右边,握上他的手,“小朋友,你长得这么帅,为什么要哭啊,一哭就不帅了哦。”
他注意力分散,泪眼好奇看他,指着屋里的羊奶真问:“他为什么叫啊,我扎针都不叫。”
周秋白撇撇嘴说:“因为他丑。我们长得帅的人,看病都不哭不叫。你再哭,会和他一样丑。”
“啊?那太可怕了,我不哭了。”小男孩贴到妈妈怀里,一秒蹭干脸上的泪。
屋里面喊一声:“周秋白!你才丑!你个丑王八!”
周秋白笑着摸摸小男孩的头,夸了声“真帅”,推门进去。
抱臂靠门,睨一眼正张大嘴巴瞪大眼球的真正丑王八,对老人说:“陆爷爷,我觉得你手劲太轻了,药都抹不进去。”
陆爷爷不理他。
羊奶真嘚瑟地朝他晃晃头,掐着他下巴的手又收紧,陆爷爷说:“别乱动,嘴再张大点。”
周秋白在放满医疗设备和药品的屋里转着瞅一圈,在中间的长条大桌上找到陆爷爷的手机,打开,找到照相机,对着羊奶真狰狞异常的脸咔咔几张拍。
羊奶真头不能动,嘴大张着发不出囫囵音,指着他“啊啊啊”几声,愤怒地竖中指。
周秋白眯眼笑,给他比回去,又照几张,自己坐一边欣赏去了。
半小时后,陆爷爷给羊奶真上好肩膀上的药,准备穿衣服。
诊所大厅忽然响起一阵高跟鞋踩大理石的清脆脚步和低声说话声,门口随即进来两位风韵女人。
左边的散着脏橘色烫弯长发,休闲长裙,脚蹬细高跟,手腕挎包,姿容优雅。
右边的黑发在脑后低挽,白色衬衣扎进黑色长裤里,脚踩运动鞋,穿着利落,手上提着保温桶。
这会儿诊所没几个病人,小男孩睡着了,羊奶真不叫唤了,安静得只有周秋白窝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按键声。
他听见外面那高跟鞋击打大理石板的熟悉哒哒声时心口就跳得厉害,陡然在门口看见散着烫弯头发的休闲女人,心跳一下拔到最高,响起十级警报。
屁股登时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又瞬间觉察反应太大,屁股落回凳子,迅速转身背对门口。
奈何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他练出十级火眼金睛的亲妈,更何况他的背影甄文一眼就能认出来,视线宛如雷达,在他和旁边正穿衣服的羊奶真身上来回扫射,摸清状况,怒喝一声:“周秋白!你又给我打架!”
暴露了!
周秋白跳起来拔腿就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你同学肩膀怎么弄的,还有那脸,你厉害了啊,长本事了,竟然学会打肩膀了,肩膀不能动他怎么学习。”
周秋白先往里跑把她引进来,再转过过中间的长条大桌,迅速跑出门外,甄文穿着细高跟跑不快,他出了门更是扔进水里撒欢的鱼,追上几乎不可能。
她站住,脱下高跟鞋拿手里,朝门口砸过去,“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哒哒声停了,周秋白站住转身,抬手接住她扔过来的两只高跟鞋,用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伸出去往下压,讨好说:“妈你消消火,别生气,别生气,小心脚下。”
卢湘溪把保温桶放桌上,对甄文说:“外面有孩子在睡觉,小点声,别一上来就撵小白,那伤不严重,去那边屋里好好说说,小白又不是长青那不知分寸的混小子。”
她又对周秋白说:“小白,快把鞋给你妈拿过来,地上多凉,她本来就感冒,再严重了。”
“妈你感冒了啊?严不严重,你说你都感冒了还脱鞋。”周秋白站在门口,弓着腰伸长胳膊,小心翼翼把鞋往里面放。
甄文一动,他身体一抖,立刻警觉,松了鞋后退到门口安全地带。
甄文被逗笑,坐到椅子上穿鞋,“还不是被你这兔崽子气的。你说说,人是不是你打的?”
周秋白扒着门框赔笑,“是我干的。”
“我就知道!”
甄文问羊奶真,“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叫羊奶真,好多了阿姨。”羊奶真坐直,乖顺回答。
甄文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又问甘岁山,“你是?”
“我是他们竞赛班的总教练。”甘岁山伸手,“周秋白妈妈好。”
“教练好。”甄文和他握手,一触即离,“周秋白打架您怎么没跟我打电话,羊奶真的父母通知了吗?”
“是这样的周秋白妈妈,我没有他们父母的电话,来的路上给他们各自的班主任说过了,但这两天考试,老师都去加班改卷子去了,没法过来,家长还没来得及通知。”甘岁山说。
“这样啊,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孩子你给你爸妈打电话,把他们叫过来,有什么问题要求都说出来。”甄文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递给羊奶真。
羊奶真惊讶周秋白妈妈这么好说话,慢慢接到手里,来回掂着手机,疑惑问她:“你不问问我们为什么打架?”
甄文柔声说:“我知道,肯定是他欺负你,别害怕,有什么都跟阿姨说。”
羊奶真更惊讶地看向周秋白,不乏戏谑和嘲笑。
周秋白想反驳又不敢,抓耳挠腮地扣着门,不满喊一声:“妈!”
“妈什么妈,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要真把我当你妈,我今晚就不会在这看见你。”甄文对他没好脸色。
羊奶真得意又挑衅地挑了下眉,在手机上输一串号码,打过去。
那边嘟响两声,接通,一道女声:“喂,哪位?”
“妈,是我。”
“呦,稀罕啊,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了,干嘛?缺钱了?要多少?”
羊奶真悠闲说:“不缺钱,就是你来医院一趟。”
那边声音忽然警觉,“哪个医院?去那干嘛?”
羊奶真不知道地址,看一眼甘岁山,把手机递给他。
甘岁山报上地址,又说:“羊奶真妈妈好,我是羊奶真竞赛班的总教练,他和班里一个男生起冲突,伤到……”
“嘟——嘟——嘟——”
甘岁山话还没说完,那边突然挂了。
他愣一下,又拨过去,刚响一声,又被掐断了。
他拨第二次,这回响到最后一声才被接通,那边声音虚得一丁点底气都没有,“教练啊,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有急事,帮我给那位受伤的同学道歉,要赔多少钱随便报,实在抱歉啊,医院我实在去不了了,让羊奶真他爸去吧。”
她一口气说完挂断电话,没给甘岁山说一个字的机会,他一脸懵地看向羊奶真。
羊奶真歪歪头,抿嘴,翻个白眼,报一串电话。
这个更谨慎,一听是打架,连“伤到”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挂了。
甘岁山再打过去,那边没接,第四个电话才接,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道歉,借口都和羊奶真他妈一模一样,最后让他妈去。
两个人来回踢皮球。
“这……”甘岁山看羊奶真,不知道说什么。
其他几个大人疼惜地看向羊奶真,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他,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诊所一时寂静得只有墙上钟表走动是的滴答声。
羊奶真无语地翻个白眼,这是以为他不受爸妈待见,可怜他了。
只门口,周秋白神气十足地站直,憋笑半天,没憋住,笑出声。
羊奶真瞪他一眼,拿过手机,给他妈打电话,一接通,两边同时对话筒喊:
——“不是我打的,是我被打,我这回没动手!”
——“教练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儿,啊,小丽,会议要开了?这就来……等等,你说什么?你被打,你没动手?”
安静几秒后,羊妈妈像听到什么笑话,“别想骗我过去,我不信,你会不动手?是不是这回打的严重了,同学爸妈非逼着你把我叫过去?我就不上当,就不过去!有事找你爸,别找我!”
周秋白笑得更大声了。
羊奶真无语地挠挠头,“我这回真没动手,一下都没碰人家,怎么你才信?”
“你让同学妈妈接电话。”
羊奶真递给甄文,甄文解释一遍,羊妈妈简直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缓了好一会儿接受这件事,然后疯狂大笑。
四个大人一头雾水。
羊奶真巨无语,“笑够了没有,是你儿子被打了,你就一点不心疼。”
“我心疼你个屁。”彻底笑过瘾了,笑爽了,羊妈妈冷漠说:“羊奶真!你也有今天,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羊奶真:“……你快点过来。”
羊妈妈问甘岁山羊奶真的伤情,得知没多大事,能自己走路自己吃饭,活动自由,说:“我去也没什么用,他自己在学校自生自灭吧。”
甘岁山为难,“羊奶真妈妈,我觉得你还是过来看看,把事情都说清楚。”
甄文也说:“您还是过来一趟看看。”
羊妈妈清楚他们担心自己后续找事,同意了,又问一遍地址,说半个小时候到。
*
卢湘溪让陆爷爷趁热赶紧把她带过来的饭吃了,带周秋白他们几个到另一间没病人的病房等羊妈妈过来。
周秋白还是扒在门口,和甄文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卢湘溪拉了几次不好使,他死活不愿意进去。
甄文走过去。
周秋白瞳孔震动,转身跑开。
甄文喝声:“最后一句,站住!”
周秋白刹脚,回身,抿嘴、眯眼、歪头笑,“妈——”
甄文淡声:“不打你了,回来。”
周秋白小碎步,谨慎挪过去。
他前脚进屋,甄文给卢湘溪使个眼色,卢湘溪关门上锁。
吧嗒一声。
周秋白脑中警铃大作。
甄文找个床随便坐下,指了指前面空地,“到这来。”
周秋白找个凳子,扮乖做巧地坐过去,一米八三的大个子,努力缩成一团软乎可爱又帅气的博美。
甄文冷着一张脸审问他:“当着你教练同学和卢阿姨的面说,你为什么打人家。”
“他欺负女同学。”周秋白仰头,理直气壮。
“打女同学了吗?”
“……没有。”他头又龟缩回去。
甄文哼一声,站起来,“跟我出来。”
她经过面前时,周秋白讨好地扯一下她腰间的裙子。
甄文甩开,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周秋白赶紧跟上,旁边羊奶真笑一声,周秋白转头,他两手曲在身前,模仿狗前腿起立给人打招呼的姿势,张嘴无声说:哈巴狗。
周秋白乜他一眼。
甄文领着他去外面院子里。
陆爷爷开的诊所在他一直住的老城区的小院里,周围都是熟邻,开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一群老家伙和街坊邻里看病。
院子有百十来平,四四方方,铺的水泥地,大门口和正门都亮着大灯泡,白光,亮如白昼。
甄文走到大门左侧墙边站住,转身看着儿子,气得脑子眼疼,抬手狠狠点了点他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