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沈雅兰头晕目眩地往后倒摔在了沙发上。
“妈!”
方谨言连忙上前扶着母亲,方黎昕也松了提着袋子的那只手走到沈雅兰身旁。
“妈,您怎么样?季叔,去叫医生。”
沈雅兰缓了一会看着面前的大儿子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木木开学那天,快两个月了。”
方谨言沉了沉眼眸继续说道:“妈,我知道您对南夏当年突然离开不满。”
“可是如果她当时执意想带走木木,就算是打官司,孩子两岁前也一般都会被判给母亲 。”
“她能把木木留下,未必不是为了黎昕着想。”
说着他看了看身旁低着头的人,他知道这件事一定瞒不了很久,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要一直瞒着。
“况且,黎昕他……是南夏教会他怎么活着,他也忘不了南夏,如果能让南夏和他结婚,那他……”
“啪——”
方谨言被打的脸偏向一旁,他咽下没说完的话,随即也低下了头。
沈雅兰举在空中的手被气得微微颤抖,她呼吸不畅地看着瞒着她干出这么多好事的大儿子。
“你也知道那是如果?当年就算有了木木她也没为了孩子同意过……你还不明白吗?她能抛弃你弟弟一次,就能抛弃他两次,你想让他得到又失去了多少次才满意?”
方黎昕看见哥哥被打了,又听见母亲说这话,低头抿着唇,手指死死攥着衣服的下摆,南南……南南不会再丢下他的……
方谨言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起那些到现在还没查清的……当年她会离开可能很难不是因为复发……不,可能根本就没好……
思及此处他闭上眼理了理思绪后又重新睁开眼说道:“……已经晚了,这个月月初,黎昕和木木没有去学校组织的秋游,他们在y城……南夏也在那,我做了点手脚,让他们……住在了一起。”
至少,外人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是理不清了。
沈雅兰大脑里绷得最紧的那根弦似乎突然断了,她最害怕的事被眼前这个“孝顺”的儿子破罐子破摔不仅做了还说了出来。
她怒气涌上头起身拿起一旁用来清理沙发缝隙里灰尘的鸡毛毯子,颤抖地指着方谨言说道:“我把你弟弟交给你,你就非要这么糟践他吗?”
“你的如意算盘是打得挺好,你怎么不想想算错了会怎么办?哪怕是百分之一、万分之一,哪怕你威胁南夏让她留在c市,可心都不在这了,你给你弟弟把人留下了又有什么用?”
“到时候,你弟弟怎么办?木木又要怎么办?”
看着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的人,沈雅兰狠心地挥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抽在了他身上,自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
“你从小就优秀,应了你的名字谨言慎行,我和你父亲也从来都没操心过你的成绩,后来,有了你弟弟,我们怕他将来成为你的负担,也怕你觉得被忽视。”
“早早地就立好遗嘱,除了一些钱和一处房子之外,其他的包括公司的股份全都留给了你,没想过让他和你争,也从没想过让他进公司,后来……你父亲去世了,为了让你能放开手脚,我也离开了公司……”
“你说有喜欢的人,你说想和苏潼结婚,我从来都没反对过,也没干涉过你们的意见,你们说不想要孩子,外面的人每次问起我,我也只是说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面前无声地护住兄长,挡在他身前的人,又是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鸡毛掸子从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也无力地捂住额头,跌坐在沙发上。
“可是为什么非要怎么做,如果有一天南夏又离开了,你到底想要你弟弟以后怎么办?他还能受得起吗?”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一次……”
“呜……奶奶……”
奶团穿着家居服哭着从楼上跑下来,后面是没哄住她的苏潼。
她抱着奶奶的胳膊,掉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道:“是木木,呜……是木木看见了妈妈,木木求大伯让木木见妈妈的……”
“呜……木木想要妈妈,木木喜欢妈妈也喜欢奶奶,奶奶不要打大伯……”
说话间,哭着的的小人又走到方谨言面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小手摸着大伯脸上被打红的地方。
“大伯痛不痛?木木帮大伯吹吹就不痛了……呜……木木最喜欢大伯了……”
方谨言忍着背上的疼痛看了眼身旁扑在他身上约摸也挨了几下的人后,抬手捏了捏奶团哭花了的小脸。
“这个时候怎么不说大伯坏了?”
奶团呜咽着举着小手搂住了大伯的脖子。
“呜……大伯不坏,大伯最好了……”
餐厅里,苏潼看着坐在小孩专用的椅子上还一抽一抽掉着眼泪的奶团,把热好的牛奶和还算温热的蛋挞放到她面前。
奶团小手扒着桌子对着喜欢吃的甜点也提不起兴趣,她看向伯母问道:“大伯和爸爸会很疼吗?”
苏潼温柔地摸着奶团的脑袋,捋着她哭得蹭乱了的额发。
“不疼,你大伯和爸爸犯了错,所以奶奶才会打他们的,木木吃自己的,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奶团闻言才伸着小手抓了个蛋挞,咬着外面一层的脆皮止住了哭声,想起什么,她抬着小脑袋又问道:“妈妈之前不要爸爸了吗?”
“……没有,木木,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木木只需要记得爸爸妈妈都是很爱你的,知道了吗?”
“嗯,木木也爱爸爸妈妈,木木……木木也希望妈妈能爱爸爸。”
二楼书房,窗帘被紧紧地拉上,平时用来搁棋盘的方桌上此刻搁着几瓶药膏,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
方黎昕涂完了药低头扣着衣服的扣子,另一边方谨言将衬衫脱到腰侧以下,露出十几道红痕相交错着的背部。
林云渝瞧了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用镊子夹起一个酒精棉球往几个轻微擦破了皮的伤痕上消着毒。
“嘶,谨言哥,沈姨这次有点狠了,你这个估计一个星期都挺难完全消下去。”
方谨言忍着酒精灼烧伤口的痛感,往一旁可怜地低着头的人望去。
这么久了,南夏对于和黎昕的关系这件事上根本没点头,完全就是把他当成和木木一样的小孩一起哄着玩了。
“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没办法。”
林云渝用棉签沾上药膏涂着红痕。
“就因为他见南夏的事被发现了吗?”
混着中药气味的药膏被敷在伤口上有些清凉感。
方谨言想起当初南夏死活都不愿意结婚的事,一向沉稳的人也不得不扶额止住乱跳的眼皮。
“……也可能是气他到现在都没搞定南夏。”
方黎昕听到他哥小声说的话,头垂得更低了,肩膀上的伤痕也有些隐隐作痛,南南……想南南……
上好了药,方谨言重新穿上衬衫,瞥了眼角落里的人。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和她发两句让她心疼的话,我不保证明天你还能见到你的手机。”
沈雅兰年轻时也是在商界叱咤风云过的,既然她说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估计,从明天起,他就难见到南夏了。
方黎昕抬起头望着哥哥怔了怔,起身离开了书房。
第23章
收拾了药膏,林云渝知道方谨言有事要问他,慢吞吞地没离开。
“那件事查到了吗?”
“有些困难,南夏他们家当年家底不错的,办的医疗卡是终身制的,私人医院……又最忌讳这个。”
方谨言闻言也没管背后裹着纱布的伤痕,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向冷峻的脸庞倒露出一丝无奈。
林云渝瞧着他的样子有些好奇,就算是为劝沈姨所以查南夏的病例,也没必要非从少年时期开始查吧。
“谨言哥,你为什么非要查她十六岁时的事,那都已经过了□□年了,就算查清了,像你猜测的一样,她得了……可,那终究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太久了,要么她忘了,要么……她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书房的灯光格外明亮,木色的书架上大部分都是生涩难懂的书籍,只有一个角落,方黎昕在这藏了几本夹着书签的小说。
“我小时候见过南夏,黎昕也见过,可能那个时候他们年纪都小,不记得了。”
方谨言说着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杯影里倒映着那些回忆往事。
“她父亲……是我的大学老师,葬礼那天我们几个学生也都去了,一群亲戚在里面抢遗产,我们也没敢进去。”
林云渝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其他的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两个场景,安葬告别仪式结束后,南夏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看着逐渐离开的人,有几个没拿到钱的亲戚当着她的面说讨论着她克死了她父母。”
“后来想想,她那时候已经快十六岁了,手里的财产不好骗,大概是骗不到钱的人急了眼就想拿话激一激她。”
“还有一件是前一天的……”
方谨言低眸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他们那边的规矩,长辈去世火化后第三天办葬礼,第四天安葬,安葬前要守夜守整整一晚上,那天我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就想着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走一走,结果一逛就走到了灵堂前……”
“空荡荡的灵堂,早就没了那些闹哄哄的亲戚,她弟弟约摸着是哭累睡着了,远远看着她在烧什么东西,我以为是纸钱,走近了才知道……是病历。”
“我去的有些晚了,就看到一个医院名,她头上披着一个白布,没抬头估计也没看清我……”
寂静的深冬裹挟着厚重的伤感与思念,许是老天也感受到了人的悲伤,夜里连风都没有,屋檐上还挂着一些没化完的雪。
方谨言身上带着一丝酒气,站在门前瞧着披着白布往火盆里扔着什么东西的人,旁边的蒲团上蜷缩着一个眼睛哭得红肿的熟睡的少年。
他松了松领带往屋内走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手里隐隐约约的病历单,问道:“你们的习俗是给去世的长辈烧病历吗?”
女孩抬起的手顿了顿,随后把剩下半本病历一股脑全放在了火盆里,低着头,指尖止不住地轻颤,也没说话。
“为什么烧病历?治不好了还是不想治了?”
女孩依旧没说话。
方谨言望了她一眼,抬头看向老师和师母的遗照。
“人生也就这几十年,你还小,长大了就会发现……”
女孩许久没听到他说下半句话,脑袋微微耸动。
他没忍住轻笑着说道:“……长大后的痛苦更多。”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敛了笑容语气里带了淡淡的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不该笑。”
女孩只是跪在蒲团上低着头往火盆里抓了把纸钱,又过了许久才静静说道:“没关系,今天笑的人已经很多了……”
方谨言倒是今天在这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他抬脚往里面走了两步,随后俯身看着病历上没烧完的一角上医院的名字。
“这个医院……抑郁还是焦虑?”
女孩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过来,慌乱地抓着蒲团就跪得远了一些,从始至终都没抬头。
方谨言看她害怕的有些发抖的样子,也没再走过去,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怎么?不想治了?”
女孩稳了稳心神看着地板回道:“……太贵了,没钱。”
“小孩子说谎可不好。”
他起身又望向墙上摆放着的慈祥的照片。
“你父母应该很希望你能继续治疗吧。”
“……可他们已经离开了了,上个星期就离开了,我把他们害死了……”
女孩像是被人戳到了伤心事,痛苦地抱着肩膀,头磕在地上,语气里的绝望轻易就能听出。
方谨言来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事,老师和师母是在大雪天开车出去买东西,结果轮胎打滑冲出了护栏,一头扎进了河里。
“那不是你的错,有太多事可以怨了,防滑链的质量、车子的质量、护栏的质量,甚至是老天爷,天灾人祸……”
女孩依然伏在地上紧紧咬着唇,身上的白布将她瘦弱的身躯几乎完全包裹住。
方谨言扯过一个蒲团坐下,揉了揉喝酒后有些发晕的脑袋。
“……我有个弟弟,比你还大一岁,别说说话,到现在都没拿正眼看过我一下,我有时候也在想既然上天注定他生下来就会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让他降生?”
“后来想了想,生命本来就是多样化的,人是为了生存而活着,努力地活着又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和生存。”
“欲望无休无止,烦恼和挫折就会接踵而至,安于现状未必不是一种生活方式。”
阴冷的屋内,正在燃烧的火盆又被坐着的人添了一把纸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样做也不算是逾矩。
女孩跪起了身子,头却依旧垂得像颗豆芽菜似的,手心紧紧攥着白布。
“……人死后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