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渝刚要离开,一转身瞧见了桌上的几本小说挑着眉问道:“老师,您又重回少女心了?”
“你就不能少耍两句贫嘴吗?一个病人送我的,她是小说作者。”
林云渝平常不戴眼镜,想着这么巧,南夏也是作家,随手拿起一本想看看是谁写的。
“对了,上午收进来的那个胃癌骨转移的病人你去看了吗?”
林云渝听到聊正事,刚凑近了视线,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名就放下了拿着书的那只胳膊。
“还没有,我等一会先看看病历。”
“好,那你先去忙吧。”
林云渝顺手揣了两本小说说道:“老师,您这书这么多,我拿两本等小舒来的时候给她解闷了。”
医生转头又去研究病历,边摇了摇头边感叹着说道:“当年这么多实习生,我怎么就挑了个你?拿去吧,小心点别弄坏了。”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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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和煦里带了点烂漫,公交车站前,南夏抬起手遮挡着太阳,抬眸看着从指缝里露出的阳光。
这双眼睛将来可能会看不见吗?好像有些舍不得……
已经过去一夜了,手机里的信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按道理,方黎昕不会这么久都不回她消息的。
微风吹散了思绪,她转身看着站台上贴着的广告,海报里陆嘉泽一整个都是被迫营业的样子,不情不愿地拿着手里的咖啡。
她抬起苍白的指尖敲了几下玻璃,暗暗说了声:“坏小子,”她都要死了,还快瞎了,唯一的弟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安静的站台,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寂静。
南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没见过的号码,随手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
“南小姐,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道路旁种了两排四季青,风一过就发出密集的“簌簌”的响声,几片清脆的叶子被风吹到马路上,又被来往飞驰过的汽车卷到一旁。
“……夫人。”
某个用来喝下午茶的高雅的餐厅,古色古香的包间里,淡淡的熏香在空气中蔓延出来,一角的屏风上描绘着髹漆雕画。
服务员添完茶水和点心就轻声离开了。
沈雅兰搁下装着红茶的茶杯,打量着对面面容姣好,面色却极差的女子。
“几年没见,没想到再见到你是这样的光景。”
南夏最近呼吸道越来越不舒服,她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茶香馥郁,茶汤清澈透亮,入口甘醇香甜。
“夫人,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
“好,南夏,那我就直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谨言让黎昕还有木木偷偷和你见面的事。”
南夏听到这话望向一角的屏风,以松木为胎骨,用花梨木做边框,雕刻也是一些飞禽走兽,极尽珍贵,却被放在包间当做博客人一笑的玩物。
“夫人想做什么?”
沈雅兰看着面前举止间从容不迫的人,从进来到现在脸上除了平静和温和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露出,亦没有半分当初的古灵精怪和天真烂漫,究竟是长大了还是时过境迁了?
“两个选择,第一和他结婚,办不办婚礼由你,只要你能陪着他,你的事业我们也不会阻拦,但是……不能离开c市。”
南夏的视线一直落在屏风上,许久,她垂眸看着眼前的红茶问道:“那第二呢?”
“此生别再见他,也别再见木木,我会找个温婉娴静的女子陪他过完这一生。”
木桌下,南夏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死死握着衣服的下摆,只是片刻却又无力地徐徐松开。
她莞尔一笑后起身说道:“夫人,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对他……早就没了感情。”
沈雅兰拧眉没有说话。
“可能方总没和您说,我入了冬就要回南方,这一生都不会再回c市了。”
想回也回不来了……
她看向屏风,眼神描募着上面的一刻一画。
“会和他待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怕方总在我的新书上动手脚,您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最怕这个了。”
“至于那个孩子……”
她看着沈雅兰眉宇之中陡然多了几分紧张的神情轻笑着,大脑里听到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您放心,我从来没想到要养她很久,更没想过要争她的抚养权,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太麻烦。”
燃尽的熏香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
“夫人,如果只是这件事,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离开了。”
南夏拿起东西,微微颔首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过道,她低头越过几个看着眼熟的人,脸上的表情一丝未变,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记忆和景色一同划过凌乱的脑海,终于在楼梯口,她撞到了一个端着空盘子的服务员。
“砰——”
几个餐具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南夏的思绪也随着那声沉闷的声响彻底崩断。
她蓦然跌坐在台阶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护栏,想着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可她快死了,瞒着他离开,让他以为她还活着,总要比让他亲眼看着她去世少了几分难过吧……
“啊——”
“小姐,你,你的手……”
南夏听到服务员的颤抖的声音才艰难的回过神,她顺着被她忽略的疼痛看向撑在地板上的左手。
一小块瓷盘的碎片扎到了手心里,鲜血也早就从掌心涌了出来,染红了半个手掌和一小块铺在台阶上的地毯。
她抬起手握住手腕尽量让出血量少一些,又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和空旷的楼梯,思索片刻,她对着早就吓懵的服务员说道:“盘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服务员早就吓得跪坐在了地上,此刻听到这位小姐说话,顿时哭了出来,连忙说道:“不不,不用了,小姐您快去包扎一下吧。”
南夏看着服务员笑了笑说道:“哭什么?就是流了点血,走吧,我去赔你盘子。”
办公室里,小服务员拿着镊子的手止不住轻颤地夹着小姐手里的玻璃渣,谁知道她只是来做个兼职,却提前用上了专业知识。
南夏看了看同样一脸错愕的经理,又瞧了瞧手里争取来的账单,三个盘子要五千……这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
小服务员还在一抖一抖地哭着,她轻笑着说道:“别哭了……眼泪都掉我手里了,怪疼的。”
“呜呜……啊……我还没实习呢,早知道我就不做兼职了,呜……”
南夏瞧着被她打岔后哭得更惨了的小服务员,没再说话,脸色惨白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想着藏在屏风后面的人现在是不是也在哭得这么惨……
另一边,包间里,沈雅兰看着面前早已放凉的红茶说道:“不用躲了,出来吧。”
方黎昕恍惚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低着头死死抿着唇,眼泪早就从眼眶里掉出来,顺着脸颊滑下滴在脚下的地板上。
沈雅兰看着自己这个百般亏欠的小儿子,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瞧见了吗?她根本就没打算过和你结婚,你只是人家随便就可以舍弃的存在。”
方黎昕摇了摇头,蹲在屏风前,手里紧紧握着南南那天给他的小皮筋,南南一定是骗他的……南南不会不要他的……
沈雅兰看着他这个样子,轻轻叹着气,叹息声又随着萧瑟的秋风飘散。
第25章
南夏到家时已经过了傍晚,漆黑的屋内孤独的没有一点声音。
她随手开了灯,放下身上的背包,捡起掉在地上的玩偶搁在茶几上,将晕乎乎的脑袋枕在抱枕上,连鞋也没换,蜷缩着躺在沙发的一角。
尽管灯光明亮照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暖,浑身上下像坠入冰窖一样冷,手上的绷带被那个小服务员系了个蝴蝶结。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迷迷糊糊地想着身体是真的很差了,不过是流了一点血居然就能晕成这个样子……
灯光下,累了很久的人脸色惨白地昏睡了过去,消瘦的身形不足以承受内心的苦难和执念,做的梦里也在想着,是不是父母觉得她太孤独了,所以要来接她走了。
一连过了两三天,天空都格外的晴朗,万里无云。
南夏从拉着窗帘的卧室里抱着剩下几盒有些发黄的书签走到洒满阳光的书房。
阳光下,她把木盒里的书签一一拿出小心地码整齐后分装到新买的画着图案的小铁盒里。
瞧见青涩整齐的字迹里混着几张她写的潦草的字迹,她想着她这辈子做什么都没耐心,连吃饭的时候嚼东西都觉得累,却在教他这件事上做了这么久……
他大概是她残破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曙光和意外……
南夏用指腹最后蹭了两下书签,随后放进了铁盒,盖上了盖子。
不大的矮桌上放了七八个巴掌大的铁盒,她想着把这些托给快递站……或者李慕白也行,她死了这件事应该也瞒不了他两天,总要有人帮她收尸吧……
等以后有一天她死了,书房里的书就留给他,如果陆嘉泽发现她死了,就让他匀出来一半给陆嘉泽。
这些盒子就留个遗言让他把这些用她的名义一个月寄给方黎昕一盒,寄个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真的有一个温婉娴静的妻子……她都已经死了,应该不会被别人骂狐狸精吧……
“嘀嘀——”
放在书桌上的电脑响起了消息的提示音,把正在伤感缅怀的人从虚妄的回忆里拉到现实。
南夏起身坐在电脑前看着编辑发来的催稿信息,还配了一个“上线搬砖”的表情包。
她用依旧包着绷带的那只手的手背拍了拍发凉的额头,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点没的。
至少她还能再活几个月呢,胃癌的特效药很贵,她还要钱续命。
可是越不想想这样,脑子里就越会蹦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突然想起那句话,“每个字都是作家的血和肉,”但是码字的时间长了,钱也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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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里,被刷成彩色画着图案的室外塑胶地板上,小团子们在操场上玩着游戏。
木木穿着那一抹黄色的校服靠在用栏杆围成的墙壁旁蹲下,一只小手扒拉着绿色的护栏,另一只小手扣着光滑的地板。
与在一旁欢快玩耍着的孩子们的对比下显得格格不入,稚嫩的身影格外孤独和落寞。
几个老师看着木木都焦急地心里捏了把汗。
“怎么办?都来了好几天了,到现在都没见她和别的小朋友说过话。”
“方先生不是说她喜欢吃甜食吗?今天大班的甜点是不是布丁?你去看看有没有多的,拿一个过来。”
“好。”
见去拿布丁的老师已经跑着离开了,剩下的几个老师也拿着小红花去哄着其他的小团子们。
“小朋友们,咱们今天做手工好不好?做一些小花小草和向日葵或者可爱的小动物,做的最好的会奖励一朵小红花哦。”
团子们听到有小红花拿,纷纷从滑滑梯之类的玩具上下来,结伴拉着小手就跟着老师回了班。
木木抬起小脑袋看着老师手里的小红花,想了想也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迈着小腿走在人群最后。
她也想要小红花送给妈妈,妈妈看到小红花会开心,就不会不要木木和爸爸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老师看着孤零零走来的木木,走上前俯身抱起她。
奶团蹬了两下小脚,见挣扎不开,就抬起小手抱着老师的脖子,低头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老师手里的小红花,由着被抱到办公室。
“来,木木。”
老师把她放在搁着软枕的转椅上,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和乖巧的样子心又软了几分。
“布丁拿来了。”
跑的有些小喘气的老师把一盒布丁递到另一个老师的手里。
那个扎着马尾抱着木木的老师把布丁搁在手心放在木木面前,问道:“木木是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这个木木吃布丁好不好?”
奶团看了看布丁,小手纠在一起摇了摇头说道:“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老师蹲下她面前,握着她被栏杆硌出红印的小手吹了吹。
“木木的妈妈说的没有错,但是老师怎么能是陌生人呢?老师是白天陪木木一起玩的,和其他小朋友一样都是木木的小伙伴。”
木木晃了晃悬空的小脚,眼睛又望向被老师放在桌子上的小红花。
老师也发现了她的眼神,把小红花拿在手里问道:“木木是想要这个吗?”
奶团点了点头说道:“嗯,木木想要,送给妈妈。”
老师闻言和身后的人对视了一眼,方先生好像说过木木的妈妈暂时不能和木木待在一起,她们也没见过木木妈妈来接过木木。
“那木木告诉老师木木为什么站在栏杆旁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滑梯好不好?”
奶团垂着小脑袋,小手扣着衣服上白色的扣子。
“那里能看到大门,莫莫说他上小班时他妈妈每次都来的很早,站在大门前就能看到妈妈,木木想妈妈,也想妈妈来接木木。”
老师听到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只要一会木木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做手工,等放学前,老师就给你一朵小红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