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修咋回来了,他不是到邻市参加比赛去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优秀的人往往更会时间管理,别说运动会,就是晚自习,他什么时候缺过一天?”
“是哦!我的妈耶,白天集训晚上还赶自习,这时间平衡的,牛批坏了!”
知情者听到谈论,悄咪咪地凑近插上两句:
“屁!运动会和自习课能一样嘛?人家这是为了上个月刚谈的二年级小女友,特地赶回来的。听说那学妹就是咱们校花,这回报了好几个田径项目呢。”
这些都不偏不倚,落入后排垂眸静坐的易圳耳里。
二年级,校花,田径,不会他的女朋友也是……
思索未经完成,就得到了验证。女孩儿在起跑线扬起灿如朝阳的笑颜,和李彦修摇招的手相互对应,和易圳预想的别无二致。
人是小小一个,交际本事倒是不小。
接力赛打响,被安排在最后一棒的代薇,本队开跑前两棒的时间还在和旁边人说笑。
直到第三个人及近,她才一摆手收起笑脸,离弦预跑,等待队友趋近齐平顺利交接赛棒候,猛然提速冲刺。
百米之距,三次递进加速,让不少自称来陪跑的男生都没反应过来,许多人甚至没追上她,比赛就结束了。
可总归强中自有强中手,任代薇收放自如,也只是获得组内第二的成绩,无缘决赛。
代薇也并不在意,因为她的强项在长跑上。
“小薇很厉害呀。”
从赛道撤下的代薇大喘粗气,掀动衣领给自己扇风,远远看见个戴蓝色帽子的男生朝自己招手。
是兼任公裁团的秦消,正好受分配监督她这场比赛:“这里有矿泉水。”
“不喝水不喝水,哈,歇、歇会儿就行。”
代薇连连摆手,拎了拎运动裤就要原地坐下,谁知屁股刚往下沉,她就被人从后勾着脖子提起,被迫站桩。
身后传来赵翡蟾欠揍的声音:“厉害什么啊?都没拿第一。”
“不怕不怕,报那么多项目总能拿一个冠军嘛,你快放开我。”代薇挣扎告饶。
“好家伙这是碰运气的事儿吗?”赵翡蟾假装用力,却很快放开手,接住秦消抛来的水瓶,拧开递到她手里,
“走,小卖部补充状态,我请客。”
几分钟后,站在小店的代薇根本笑不出来。
秦消扔铅球,赵翡蟾跳高,吃吃喝喝对他们比赛基本没有影响,但即将持续狂奔八百米的代薇哪敢放肆进食?
赵翡蟾这波显然是在大气层。
气得牙痒,也只能痛吃两块巧克力。
更可气的是,赵妈听说儿子组内竞技得了第一名,当场遣散搓麻的姐妹们,开着迈凯伦飙到学校,挤在操场围栏外面大声鼓劲。并许诺赵翡蟾,获得冠军奖励大红包一个,外加鼎玉楼一周伺候。
同样在旁观赛的代薇和秦消面面相觑:“是我知道的那个人均七千一顿的鼎玉楼吗?”
“应该……是吧。”秦消也愣了,看着贵妇身后还没熄火的720S,挠头说,“上次见阿姨,她开的还是911呢。”
开始助跑了,代薇在心里默念“过不去过不去”,但无济于事,阻挡不住赵翡蟾命定的大红包。
实在看不下去他眉飞色舞的嘴脸,她酸溜溜地到赛道前准备,她的追求者天团也静候一旁,只等开赛陪跑。
然而能跟代薇玩得来的,显然赵翡蟾也是嘴损得不行。
赛中见代薇一路领先,急得忙穿过草坪和落在她身后的选手们一起跑起来,边跑边指指点点:
“你们跑快点啊,第一圈才过半就被甩那么大截,怎么回事?都别隐藏实力啊!”
见有帅哥同行,姑娘们铆足了劲往前冲,赵翡蟾欣慰地笑出声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就说嘛,一个个腿比人家粗还没人家跑得快,不可能的事情……嘿你个小胖子瞪我干什么?”
位居第二的女生白他一眼,在最后一圈狠狠加快了脚步,赵翡蟾毫不自觉,跟在人家旁边继续嚷嚷。
只剩两百米,竞争最为激励的两百米。
很多绿茵内侧陪跑的男生都败下阵来,纷纷放弃。剩下几个运动细胞发达的,也都在跟随代薇认真比赛了,似乎忘记今天一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
经过长距离体力消耗,代薇感受着身体机能的剧烈运作,将速度一加再加,而四肢急速的摆动仍保持稳定协调的频率,高高绑起的马尾在同种频率里摇甩。
观众席的氛围渐渐紧张起来,不约而同为这个气质姣好的领跑者呐喊助威。
为了捣乱而陪跑第二名的赵翡蟾,此时也不再多闹,正色鼓励道:“加油,去尽自己所能,超过她。”
话音未落时,女生已然爆发冲刺,赵翡蟾则原速在后,目送她去向代薇疯狂追逐。
只要越过那个弯道,就是酣畅竞技的最后一百米了,就让她们一决高……“卧槽!!我叫你超越没叫你超度啊!”
正当赵翡蟾热血幻想时,试图弯道超车的女生迈出大步,正巧踢上侧身调整方向的代薇的跟腱。
疼痛将脚步瞬间打乱,失去平衡的同时被后来者绊下,重重摔倒。
惯性发力,代薇脚下根本刹不住,连拖带拽地翻滚了一圈,露出的肘臂和膝盖在塑胶跑道上接连刮蹭两遍。
一定破了。
代薇这一秒没有其它感受,也无暇关心满场的惊愣,在旁人来扶她以前就飞快爬起,踉跄几步后,坚定冲向重点。
“ohhhh!!!”
“加油!加油!!”
观众台陡然爆发出剧烈高呼,被插曲刺激的少年们自发鼓舞起立呐喊,体育老师们更是心潮澎湃。
全场炸起躁动。
只有易圳陷溺静止。
只有他,压低眉骨,情绪很淡,沉默地拉长视线,一路追逐。
女孩奔跑在日光下,迎向风,与风同行。纤薄盈瘦的身影充满生命力,旺盛绽放,放肆鲜活,明艳开合的张扬。
每一帧,每一秒的动态美学都深刻嵌落在他眼中。
然后愈渐背离,渐次坍缩为致盲的星点,女孩此刻的背影像一尾游曳而去的鱼,晃颤失守,最终搁浅在他的眼底。
她明明柔软,却如此贯穿攻击力,撞散他的冷,割清他的孤郁,精准刺扎了一下他的心。
令他产生猎奇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鱼尾湿凉的根须,小幅度撩拨,柔柔扫弄上一秒刺扎在他心尖的位置。
不痛,但会痒。
冲过终点时,代薇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输了。
不过并没有所谓,让她奋起直追的,从来都只有这条终点线。
最终能抵达就好,她是第几个,不重要。
“代薇。”秦消喊她,
“牛逼!”赵翡蟾接哏。
他们两个快步围聚上来,满脸写的都是激动和佩服。
累及皮肉的伤口蜿蜒流出血痕来,代薇累得喘不上气,更说不出话,模样惨拉拉,却龇牙咧嘴笑起来。
赵翡蟾和秦消看她傻笑,也跟着傻笑起来,咯咯笑一会儿,三个傻子不约而同围抱一团,大笑不止。
等代薇上不来一口老痰卡在嗓子,断断续续咳出声,秦消立刻把三人分开:“小薇还受伤呢,走,带她去处理一下。”
赵翡蟾点头应和。
而代薇,放眼瞧见一个瘦挺男生下了看台,快步朝操场上她的方向走来。终是收敛声色,声音不大不小:“没事,他带我去就行了。”
“谁啊?”赵翡蟾迷惑。
她低头绕过同伴,迎向来人,眼里大雾四起:
“我的新男友,李彦修。”
第38章 回忆录(5)
眼里的热闹已散场, 看见她带着殷红的伤,和李彦修并排离开。
等他们消失在视野盲区,易圳忽然间感到索然无味。
很奇怪, 他本不是被外物影响的那类人, 但有她的场景总是例外。是忍不住的好奇,和心下异样的吃味在作祟。
见剩下赵翡蟾和秦消, 在原地说了会儿话后也各自散去, 他终于起身背离人群。
再没什么有趣的事情了,他想。
难得放松时间, 教学楼区人流少得可怜,所以不需要刻意观察, 楼梯拐角的对话声也能清晰入耳。
“阿修,我们俩在一起那么久, 你都没有好好陪过我。”
轻易分辨出少女清悦略带娇气的声线,脚步停在下层台阶。
少年眼睫轻垂,眼底包藏不由自主的探究。
无关他们谈论的内容,单纯只是被那道声线吸引。
李彦修的声音在女友的质问前,显得弱了一些:“抱歉, 最近在忙参赛的事情,对你疏忽了。等拿到保送资格, 我们就有很多时间在一起,玩乐和学习都可以在一起。”
男生的措辞如此周到礼貌,与其说是情侣,更像试图完成情侣任务的普通路人。
“是吗?”代薇从鼻腔里哼出冷笑,嚣张尽显, 但不尖酸刺耳,
“你猜等你有空的时候, 我期待的人还是不是你?”
易圳在下半段的楼梯上清楚听到,对方沉默了。
这个小姑娘很擅长和陌生人打得火热,却又把有名分的人,处理成非亲密关系。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难以避免地,李彦修顺势问出这句话。
秋天过去一半,气温还是燥热不歇,姑娘的回答冷酷无情,是无理取闹的要求,或是本不容存的关系彻底撕破的裂音。
——“我要你退出竞赛。”
扶台外爬山虎蓬勃青翠,不断抽芽向上攀登的枝蔓尖尖,迎风招摇个不停,在易圳滢澈的眼眶里,没完没了地撩挠。
回答当然是不行。
一直在男生们的追捧里高高在上的女生,少有被如此坚定拒绝的时候,情理之中的恼羞成怒:“那就分手,既然互相的要求都得不到满足,就拜拜咯。”
意料之外的是,当男生毫不挽留只是低声说抱歉,以她张扬的个性却没有任何不忿或纠缠,立刻扭头下楼,徒留“噔噔”的脚步声在虚张声势。
冷静到就像对结果早有预料。
脚步声渐近,视线里很快出现一双红白拼块运动鞋,干净袜子束裹细嫩的踝腕肌肤,再往上,是被蹭花的伤口。
破了些皮,混合点点绽放又枯红的血渍。
稍抬头,就对上小姑娘略带惊讶的双眼。
代薇没料到还有别人在,表情从讶异伪装成凌傲,眉梢微挑,露出标志性的巧笑,笑意不达眼底。
一字不语的简单照面,她就径自往楼下去了。
或许是心乱,没有发觉跟随而来的轻幽步伐,以至于转出教学楼时被身后响起的男声惊吓。
“作为同班同学来说,李彦修很优秀,如果喜欢他,至少不该把感情用作枷锁束缚他。”易圳用忠告叫住走路像风的女孩子。
代薇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恶狠狠瞪他:“你懂个屁!”
“嗯?”易圳被她凶到愣住,怀疑小姑娘跟男友没发的火,现在即将发在他身上了。
但她恶狠狠的样子,好像……蛮可爱的。
“我喜欢就喜欢,我的喜欢就是胡作非为。”她眉头拧紧。
“歪理。”他反驳。
“我的男朋友就是要答应我一切要求,不答应就分手!”鼻子微皱,更生气了。
“任性。”他才没有惯着她的意思。
代薇一下龇出小虎牙,怒气冲冲蹬步走到他面前:“没看见我刚刚分手很不高兴吗!你不要惹我!”
“我……”脸颊软肉猝不及防被她伸手掐住,语句和表情一起产生形变。
“你什么你?”
面对易圳下意识的反抗,代薇反而更加嚣张地踮起脚,两只手各掐一边,肆无忌惮搓揉他的脸,
“别以为长成这样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警告你少管我的事哦!”
贴得近了,她被汗水沾湿的额发,尚且潮湿的鼻尖,都在她咬牙切齿的表情里格外生动。
他抬手虚握她细腻白皙的腕,指掌没有使劲,顺应她胡作非为的动作,再多也只是浅浅一声叹息。
适可而止,她松开手,跺脚帅气转身,不再理会他。
涨麻的脚走起路如同踩在棉花上,自以为潇洒,其实在旁人看来飘飘忽忽。
来不及走远,就被身后人追上来扯住手臂,身体牵扯,一个前倾就趴上他肩背。
“啊啊啊你干嘛!”代薇惊呼出声的同时,易圳抄夹她的腿弯往上颠了颠。
易圳顶着被搓红的脸,倒是十分淡定:“去医务室。”
“说了别管我呀!”遭人轻而易举扛起就走超级没面子的好吗?她胡乱挣扎拍打他的背。
“腿伤了就别乱动。”
“就乱动就动就动!”
悬空的小腿一个劲踢来蹬去,晃得他也没法好好走路。
“就是腿断了也不要你背,略!”她还在耳边说着唱反调的话,易圳“啧”地一声转头,斜后的余光盯扫过去,呼吸刚好融汇,代薇瞬间噤声,老实巴交地缩起脑袋。
易圳就是易圳,专治各种不服。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代薇贼头贼脑探出手,作势放上他颈脖,指尖触碰喉结处,传来奇异的滚动感,
“该不会是要我兑现请一周晚饭的承诺吧?”
回想那天他帮忙摆平秦消和赵翡蟾时,自己夸下海口答应的“一周之约”,只因那日分别后不巧再没和他碰头,这个约定就一直搁后。
面对他,惯于赖账的代薇此刻竟然不敢造次:“要不等我下周吧,你知道的,上次赵绿蛙点那么多菜,把我这周的零花钱都掏空了。”
易圳没有回答,代薇旁若无人地一直絮叨,就这样奇奇怪怪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