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狗子并不领情。
“对不起呀,害你也被训了。”
女人坐在地上,盯着雪白肥硕的阿拉斯加犬,耐心又温柔地喃喃哄道,
“下次你不要跑了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她说话。
轻轻叹一口气,圈起双膝,她仰起脖颈,望着镂空浮雕的古堡穹顶,愣愣发呆。
断电断网的日子,真的太无聊了。
下午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代薇只好拜托管家,帮她从温室移植一点山茶花,种在堡楼后的小花圃中。
忙着学习养花小常识,又是浇水又是修枝剪叶的,时间倒也很快一晃而过。
可没想到的是,今夜依旧雷雨交加。
担心堡楼后的花草娇弱,代薇从床上蹦起来,提起一把超大的雨伞,快速穿过楼堂来到小花圃前。
“这能不能挺得过去啊……”蹲在围篱边边,她把伞移过去一半罩在花上,想着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挡挡。
正当她低头认真思索时——
一道白闪猝然撕裂冬夜。
视域清晰的几秒里,代薇隐约觉察到自己身上,重叠着另一方暗黑色影子。
身体不受控地狠狠瑟颤了下。
偏巧上一道闪无疾而终,雷声迟迟不作响,她也迟迟不敢回头。
说不定是错觉呢。
直到,霹雷爆起袭击,在积云里迅猛强烈地惊炸,贯天彻地。
同一秒,代薇鼓起一丝勇气扭头回望。
——那道黑影就无声伫立在背后,被浓夜染黑的水顺着湿淋的衣摆滴滴下落。
巨大的暮影紧挨着她,活像个混世魔。
以昏雷作遮掩,以噬人为乐趣,由扼制、困绞,到劫焚的极致痛感施加,不过是指尖腕下,一个随意的准星锁定。
“啊——”她惊叫一声。
恐惧顺沿尾椎直刺入头皮,代薇吓坏了。
过度的慌吓让她旋即双腿软麻,一屁股跌坐在小花圃中,整个人死死蜷缩着紧闭双眼,怎么也不敢再抬头。
花也毁了,伞也掉了,大雨漫湿了一身,至于她……
黑影似乎停顿了。
然后迟缓地试图靠近一点,入耳是三两声类似低啜的抽泣。
再靠近些。
真的在哭。
发颤的哭腔里,还有低弱的喃声哀求:
“呜呜呜易圳……易圳你家闹鬼了呜呜……救命啊易圳……”
他的名字融化在她的唇舌,藏有美妙的攻击力,撞穿耳膜,深深扎陷进他的心里,不会痛苦,是另一种罪恶的甜痒。
不断引诱他追逐。
“我在,”
他蹲下,将伞倾移向她头顶,幽凉的声线被甜痒浊化,渗漏丝丝虚哑,
“不许哭。”
冷风浮荡时,是无花果的香味救下她。
稍稍止住低泣,她抬起头,一滴泪珠恰巧斜滑过鼻尖,痣点被浸泡得莹亮,眸光婆娑地凝着他。
天地有二次闪光。
代薇看清他微沾泥渍的鞋子,看清他身上的黑色棒球服,却看不清他帽檐下遮蔽的眉眼。
为什么他总是疏离。
为什么没有情绪。
凭什么每次都不声不息,她的一切都被掌握在他眼里。
她哇哇哭得更凶:“你怎么总是没声啊吓死我了,我的花呜呜呜……裙子也脏了……”
庄园的独立夜视探照灯打过。
她说裙子。易圳才注意到,她开敞的羽绒服里,只有一件蕾丝睡裙。
料子很薄。被雨水浇湿后变得贴透,大肆晾晒女性的身骨线条,纤细易折,没有半点隐私。
他的理智,抵不过眼神恶劣追逐的诚实。
裙摆外露出女人的一截小腿肌肤。
腻白皮肉无意擦蹭蕾丝边缘,反复刺入他眼里,看上去可怜,看上去缺乏疼爱。
刹那的冲动是很想惹哭她。
尽管她在哭。
但不是这种。
“你知道这些花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吗?”
他的冲动很快被她的哭腔和质问全盘洗走。
易圳渐渐攥紧伞柄,指骨用力得泛青。
从未哄过女孩子的男人,今晚在她身上,终于学会了一种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绪。
他也不是没有情绪。
易圳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可指尖还未及触碰到她,便被她一把挥开。
“到底为什么嘛!这种鬼天气没电没网也没有人,就连狗都不理我你还这样吓我啊混蛋,坏死了!!”
极度的羞愤让她憋着一口气,大声控诉他的过分。
说完坚持自己从泥土里爬起来,看也不看他,直接绕开他快速跑走了。
擦肩而过时,有他身上喷薄的萧寒气息,抚触过她的腰身。轻缓又眷恋。
很快又小心避让开去,不敢替他挽留。
第8章 水蜜桃
代薇穿回楼堂,匆匆奔跑的脚步引来听觉灵敏的狗子。
车仔面见到她跑,以为是像白天一样在跟自己玩闹,不停对着她摇晃尾巴。
可她此刻满心恼火,顾不上觉察大狗子的态度变化,直奔自己的地下室。
没有电源供应。
地下的房间比楼上更加阴暗,她摸黑换衣服摸黑洗澡,然后摸黑爬上床倒头就睡。
好像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害怕。
一觉稳然安睡到天亮。
习惯性摸起手机看时间。
然而在顺利开机以后,代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再次确认屏幕上满格的电量不是她的幻觉。
终于来电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赖在床上边打滚边刷手机。
心满意足地玩了一个小时,才忽然想起堡楼后的山茶花,昨晚被她一屁股坐烂了,都怪老毒物突然出现吓唬她!
不成,还是得去看一眼。
她立马起床,飞快奔向洗手间刷牙洗脸。等跑上楼梯时,却发现车仔面正站在狗窝前,朝她摇着尾巴吐舌头。
“早呀早呀车总!”
臭狗子终于肯理她了,还好这几天的狗饼干没打水漂,算它有良心。
牵着车仔面来到堡楼后,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呆愣。
经历过一夜风雨摧剐,本该破败的小花圃竟安然无恙。
积水早被排空,重新栽植的苗朵们光鲜如洗,两位专业的园丁在护栏外侧穿行,精心打理这些娇弱的花草。
回身折向厅室,果不其然碰见了独自坐在沙发的易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面孔。
此刻代薇却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甚至忘记了昨夜对他破口大骂的不愉快,龇牙咧嘴走近去打哈哈:
“小易你好呀~起得好早,好勤劳哦!”
“要么安静,”
易圳瞄也不瞄她一眼,“要么走。”
代薇像回自己家似的,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往他身边一坐,叽叽歪歪自说自话:
“嘿,其实你人也蛮好的嘛,一早上起来小花园修好了,电也通了网也稳了,效率超级高哦~”
其实单说这一园不应季的山茶,连她自己都不打算挽救。
不过是闲来无聊,非要将它们从温室搬出来,移进冻土,一时消遣解闷罢了。就算没有雪雨,没有人力破坏,它们自己就会一夜凋萎。
用不着操心。
可他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去换上整整一小亩花园的温室骨朵。
就算再怎么呵护,也必然熬不到绽放那刻的苞蕊们,只是为了讨得她片刻欢愉的一眼。
面对无动于衷的易圳,代薇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能些许尴尬地掏出手机,没话找话地夸赞道:
“你的网真快。”
“……”
很快忘记二人气场的不融洽,代薇在当红偶像的live视频里鸡叫到前仰后合,惹来身旁男人的冷视。
“哈…哈哈,你看,这个网速确实不一样嘛。”她摸摸鼻子,憨气地笑出声来,
“我看周亦泓跳舞视频都不卡了呢~~,极致蓝光,畅享体验!感谢!!”
女人飞快挪动手指,还不忘笑嘻嘻地看他两眼,嘴角都快咧上太阳穴了。
易圳抽回视线,对她的兴奋不予回应。
起身离开时,他倏然扯了扯唇,清黑眸底溢浮出淡淡慵懒的嘲弄感。
喜欢看男人跳舞是吧。
很快,代薇在网络世界畅游的美好生活,于午饭后戛然而止。
信号消失得很突兀。
后来她想明白了,一定是老毒物还记着昨晚的仇,专挑她耍手机的兴头上故意让人撤了网。
妙啊。
狗男人的心眼果真是又小又坏。
*
几天后,玛格丽塔跟老公游玩回来。
婚礼上有关亲属流程的部分细节还有待商榷,在代薇的提议下,易淏邀请出席婚礼的易家长辈们进行一次下午茶。
地点定在「肆号古堡」,也就是玛格丽塔家。
上次在彩排礼,代薇曾与这个家族的长辈们打过一次照面。加上自身职业素养,清楚知道哪位长辈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也并非难事。
“这就是阿圳新招的姘头?还是个小策划。”
说话直白的中年男人,是家里的二叔,易钧。
代薇来不及接话,又被易钧揭过,斑白背头梳得严丝合缝的中年男人,说话大声大气没有遮拦:
“跟以前那些也都是一个路数嘛,真不懂他到底在挑什么,年轻人就是任性妄为,不成气候。难道他不懂权衡利弊?星野梨再会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天底下还找得出更合适的家主夫人吗?”
还有一位嫡系长辈未曾到场,正题迟迟不能开始,代薇被迫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量。
其中不乏探究与讥讽,唯独没有重视。
但她并没有为此窘迫或生气。
很想告诉这些无聊的“上流人”,其实她从没肖想过什么“家主夫人”。
有些人是惹不起的,例如眼前这群,例如易圳。
当和惹不起的人扯上关系,自然应该在有限的时机里无限利用。代薇有预感,易圳将会是助自己事业飞跃的有力踏板。
“听听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沉稳的女音打破局面微妙,伴着Falador Wv.当季高定女士高跟鞋的踏落节奏,如此精锐而不失大气,
“说那些有的没的,在晚辈面前没一点长辈样子。”
微卷长发在后脑以庄重的黑色绳结挽起,年近四十的女人,脸部和身材保养得相当出色,看上去也就三十才出头。
她的到来让在场人自觉起身相迎,看来的确是姗姗来迟的、易家实权二把手。
——小姑易勉之没错了。
作为二哥的易钧,却不怎样待见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小妹,偏头哼了两声:“又轮到你充好人了。”
抬手示意大家各自随意落座,小姑没好气反驳一句:
“那都是年轻人的事,你这个做二叔的万事不过手,享福就行了,何必小家子气非要去讲究那些门户长短。”
说完便不再管她二哥的脸色,拉着站在一旁的代薇坐下:
“咱家阿淏的婚事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我就信黛露是个靠谱孩子。今天既是来说正事的就不扯远了,孩子你是专业人士,我们全都听你安排,千万不要拘谨。”
有了扎实能干的二当家服众,场面终于是平定下来,代薇简单道谢后很快进入状态,开始安排婚礼当天每一位亲属的去向。
就此再无他话。
……
晚间,代薇洗完澡趴在床上。
下午易家长辈们说的那些话,像过电影一样反复盘桓在脑子里,清剿她的睡意。
她咬着下唇,翻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带有思考性地敲在屏幕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按下之前存储过的一串号码。
嘟音响起,提示拨打成功。
但没人接。
说不通啊。明明都把她从黑名单放出来了,却还是不肯听她的电话。
女人不死心,继续打,夺命连环call了五六通电话过去,依旧无人接听。
搞什么,欲擒故纵么?
气恼地丢开手机,她裹起被子在床上来回打滚,如同一条找不到同伴玩耍的蚕蛹。
所幸“同伴”好心,愿意在几分钟后,慢吞吞地施舍回她一通电话。
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扑过去秒接:“喂!”
“说。”男人声线寡淡。
她弯起眉,爬下床坐到化妆台前,打开免提:
“你在哪里呀?”
“书房。”
“已经回家啦?那你闷不闷?会不会无聊?晚饭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再吃个宵夜——”
“……说事。”有够无情。
涂好护肤精华,上手化妆的空隙,她顺便将字词揉软,话说得隐晦:
“我们今天还没有见面呢~”
那头停顿了下,“所以呢。”
同样的“呢”字收尾音。
两人的语气却横跳在软腻与冷硬之间,截然相反。
“所以…”代薇稍稍拉长眼线,问他,“我可以上去找你嘛?”
白天易钧的话虽粗俗,却是半点不假,也提醒了代薇,得加紧和易圳打好关系才行啊。
大家都是一样各取所取,目的都是一样见不得人,她可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镜中的女人轻勾眼尾,描眉的姿态浸斥野性美,灵动得张扬。
女人的问句却泛漫娇弱,楚楚求怜。
似响尾游猎时,轻颤腹尾响环,以曼柔姿态缠卷,毒汁自管牙注入,向血液渗透,攻夺心脏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