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清凉一瞥,吓得代薇立即停止腹诽,乖顺地坐在唯一的空位上。
易圳不说话,她不敢说话。
易圳举止优雅,她跟着收小幅度。
易圳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声音,她也只能抛弃干饭人的大快朵颐,尽力保持安静咀嚼。
易圳……易圳个屁!
在易圳细嚼慢咽的对比下,她蹑手蹑脚畏畏缩缩,仿佛是在偷饭吃。
这时,门外炸起的洪亮女声及时救她于水火——
“大宝贝儿!看我今早成功做出了松塔千层酥,改良配方特意拿来给你尝尝!!”
不用问,除了玛格丽塔就没别人。
捧着托盘杀进来的混血姑娘突然见到易圳,也是跟着一愣:
“哟……稀罕人物啊。”
男人眼也不抬一下。
对于易圳对代薇这种“强取豪夺”的行为,玛格丽塔很有成见,也没搭理他,转脸笑嘻嘻地走到代薇身边撺掇说:
“走,我刚发现个古典老街,啥宝藏店铺都有,咱们趁早上人少逛逛去!”
哇哦,玛格丽塔,yyds!
代薇恨不得立马撂下刀叉跟她走。
可易圳还纹丝不动地坐在对面,且昨晚说好不许乱跑。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想动又不敢动。
正当她在心里踌躇着要怎么开口。
易圳懒淡地抬了下眼皮,轻易看穿她的心理活动:
“想去就去,没有要你关在家里。”
对方清冷的神态,微抿的薄唇,让呆滞的代薇险些以为这句话,只是自己的幻听。
怎么不早说?!
人还懵着,玛格丽塔拉起她就走,走前还顺手把自己放在桌上的糕点也一并拿走,她的美食没有无关人员的份:
“哼!咱俩路上吃。”
该说不说,玛格丽塔开车是真野。
从庄园东门出来一脚油门直飚120,东北妹子骨子里的豪迈当油烧,超跑也能开成直升机。
代薇倒是不怕,就是心疼钱:“悠着点儿塔哥,超速罚单可吃不起啊!”
“嗐,进城前这条路都是咱家的!”塔哥伴着重金属乐蠢蠢欲动。
私人公路???
是什么限制了她的想象,是穷苦没错。
“放心吧违法的事儿咱不干,这道儿本来也是限速120,没超没超。”
以为她真害怕了,玛格丽塔还是降下车速,接着又想起什么,“对了,刚那个岔路口通了条赛车道,回头带你去玩!”
俩人一路嗨了三十公里,终于到了地方。
据说这条古典街是中古世纪就有的,经过几代皇室的没落,依然顽强坚|挺到现在,如今已经被改造为一条复古艺术区。
整条街大多以古董典藏铺为主。
路过一家老式钟表店时,代薇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店铺门牌看了好一会儿。
“咋了?”玛格丽塔见她迟迟不动,出声问道。
代薇低着头,拇指反复摩挲过手上的腕表表盘,抬头就迈步往里走:“等我!”
这块宝玑表还是刚工作不久,一咬牙买下的经典款,戴到今天都舍不得换,但现在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好在宝玑表工艺超前,保值度高,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这么想着,代薇用流利的英语和店主打了个招呼:
“你好,请帮我看一下这块手表……”
*
跟玛格丽塔一直厮混到晚上十一点,下车的时候,代薇接到了国内同事打来的电话。
“黛露,你那边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还行,就是迎宾区还有几个细节问题,我过几天跟他们开会再说一下。”她边打电话边进入易圳的园区,顺手还点了根烟。
同事想起她发来的现场返图,“迎宾区?是琉璃花窗那个位置吗?”
“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代薇掐了烟,走进堡楼大门,“一开始我就有点儿担心,花窗的设计会不会喧宾夺主,然后彩排时候发现新人合影的几个镜头——”
探索拖鞋的脚不由哆嗦两个来回,一下杵在了冰冷的地上。
“喂?喂听得到吗?”
跨国电话还没挂断,同事仍在电话那端唤她,
“对了对了,老板说等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给你们接个风,搞顿大的!黛露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都想死你了……”
对方的叙旧话代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震惊地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嘴唇微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就开灯开灯啊!
这总不爱开灯又是什么怪癖哦?省电吗!
代薇感觉自己早晚要被这男人吓死!
“已经很晚了。”易圳抬膝叠腿,视线落滞在她尚未挂断的手机上,眼波无色。
男人可以无视她的问题。
但她不行。
于是她在藤椅上坐下来,开始一一汇报:
“白天跟玛格丽塔在古典街来着,上午逛了卡因首饰铺、路特西蒙的个人油画展览馆、火山岛花店,路上吃完了她的千层酥,因为甜食有点腻,所以去瑞纳咖啡厅喝了一杯。”
“中午在一家意大利老奶奶的私房餐厅吃午饭,午饭吃的咖喱香肠、旋转烤肉沙威玛、肝起司还有海鲜烩饭,不过玛格丽塔说她穿婚纱要减肥,所以我吃的比较多。”
“下午有街区艺术展,我们就买票进去走了一圈,晚上去了露天音乐餐吧,本来想喝酒的,但是想到玛格丽塔开了车就没喝,然后就一直到现在。”
易圳:“……”
他只是强调一下时间,倒也不必如此事无巨细。
“啊对了,中途我们还路过一家老式钟表店,我就正好把自己的手表卖了,老板人还挺好的诶,就是给的现金不太方便,然后我们又去银行存了钱。”
“卖表?”
眼神瞟过她空荡荡的细瘦手腕,男人略紧眉骨。
“嗯……”代薇垂下睫毛,指尖抚触在腕骨上,“欧洲花销太高了嘛,我怕出门在外身上没钱很麻烦的呀。”
易圳扯了扯嘴角,目光淡淡承裹着她。
她还是怕冷,所以穿得很多,把自己裹得像只小肥猫。
黑色长发被扎高,随意梳成蓬松饱满的丸子头。
露出粉嫩纤薄的耳骨,两只耳垂圆润幼小,半隐半现在遗落的细软碎发中,迸泛无比软糯的零弱美。
她说完话,才抬头凝视向他。
眼神与声音如出一辙,掺着些窘迫,溢着点委屈,总在两种娇楚的情绪里左右游离,游离在易圳堆叠猎奇感的情绪里。
不过,她又很矛盾,好比现在。
“你怎么又不说话啦……”
声音是小心,眼神却是莽撞,有多小心就有多莽撞。
让他想要进一步深究。
易圳还是没回答,直接起身离开,径自走上楼。
“?”
生气了?
可是,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吧。
代薇想,如果把这个男人的大脑,拿去做高级物种思想研究,搞不好会是人类历史上的另一大难题。
然而没几分钟,她看到易圳又折身回来,不是坐回对面,而是径直朝她走过来。
但也只是站定在她身边。
右手懒散伸到她面前。
代薇下意识低眸,见到他黑色的毛衣袖口有些略长,半遮掩住指骨,仅露出苍白的拇指指尖。
指尖捏着张黑色银行卡。
竟然是听到她穷酸,专门去给她拿零花钱了吗!!!
她立马反应过来,然后丝毫不矫情地“咻”一下扯出银行卡,惊喜怒赞一句:“漂亮老婆你真好!”
易圳被这声“漂亮老婆”成功戳裂了淡漠的表情:
“不要乱用……”
“好的老婆,我一定会省着花的,老婆你太棒了!”
代薇喜不自胜,点头如捣蒜,忙不迭保证自己会勤俭节约。
有这么开心吗?
易圳抿抿唇角,纠正补充完她没让自己说完的话:
“不要乱用称呼。”
然而代薇已经高兴得听不见了,就在她满心欢喜地亲吻黑色卡面时——
“黛露!!!你终于谈恋爱了?!也是华人吗!高不高帅不帅好哥哥还是臭弟弟啊快老实交代!”
坏了。
忘关电话了……
第6章 无花果
一大早,助理蔺也等候在古堡大厅。
见到老板从楼上下来,忙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和小行李箱。
易圳边扣腕表,边朝小餐室方向留意了眼,手中动作倏然停下。
小餐室在大厅斜对角。
大概是为了伸手方便,女人选座在一个桌角前,盘盘碟碟略显“拥挤”地堆堵在一起,毫无规序。
她聚精会神地单手刷着手机,时不时飞快点触两下屏幕。
另一只手捏着餐叉,插下大半块欧姆蛋可颂猛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迅速咀嚼,然后嘴里东西还没等吞下去,又急吼吼地咬一大口培根继续嚼。
搞得像旁边有人在跟她抢饭吃。
扣好腕表,男人停顿了下,最终还是迈步走向小餐室。
“早上好呀~!”
代薇歪头看到易圳,赶紧狼吞虎咽地把嘴里东西嚼完,跟他晃晃手机,声音透着难掩的兴奋:
“昨晚逛网店刷到好多想买的东西,我等不及要去借网下单啦!”
想想就兴奋,嘿嘿!
易圳闻言没接话,眼神平静地徘徊在她脸上。
“……怎么这样看着我?”代薇稍稍怔忪,下意识抬手摸摸脸。
没有脏东西呀。
他却将视线压得更低,眯起眸子,看着她畅通无阻的手机网页,又意有所指地滑回女人的脸上。
代薇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看回手机——
“诶嘿!”
她后知后觉地惊喜喊道,“原来已经有WiFi了哇~不然我应该连网店都逛不了的!”
立马高兴得又多扒了两口蘑菇丁。
“……”易圳抿了抿唇,以这女人的反射弧,他现在真实地替弟弟婚礼多出几分担心。
代薇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反而无意瞥到蔺也手中的小行李箱,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要出差吗老婆!”
易圳:“……”
老、老婆?!
一声真诚又响亮的称呼,差点让蔺也掇不住箱把手,谨慎抬头看一眼面色黢黑的老板,有些想象不出他还有这种特殊癖好。
“去哪里?去几天?回来还爱我吗——”
眼见她第二声“老婆”又要喊出口。易圳干脆微倾腰身,直接上手捏住她的嘴巴。
喉结微动,音线稀微泛哑:“闭嘴。”
之前还佯作唯唯诺诺,几天就翘尾巴上天,
看来本性是根本不惧怕他。
也好,省了很多事。
代薇弯起眉尾,眸里汪着两团水亮,剔透得生机,湿漉漉地诱人怜。
她在他指尖弱弱呜咽了两声,急切、无辜、又大胆,小猫儿似地蹭他的耳骨,挠他的心。
动荡他的思想。
易圳仿佛触电一般迅速缩回手。
收手时,拇指指腹不经意擦抚过她的嘴唇,那里像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柔软又湿热。
当她获得话语权时,“你好香啊~”她说。
的确是。
之前为他打领带时就这样觉得了。
易圳身上敷满无花果的馥奇香。如水雾的凉薄气味,稀释清冽,让人一秒想到绿植淋雨的冷透与干净。
这种味道很淡,不会张扬。
要凑近了才能闻到,而他们此刻刚好是这样,彼此凑近的距离。
她如此直白。
易圳反倒愣了愣,立马抽离身子退撤开,嗓音低哑地偏移了下:“无聊。”
说完转身就走。
代薇还叭叭地跟在后面喊,“注意安全呀!要早点回来!我会和车总一起等你回来der!”
走在前面的男人终于顿滞步伐,皱着眉回头,问她:
“车总?”
“喏~”
顺着女人视线过去,赫然就是趴在门边的成年阿拉斯加犬,顶级的伙食让它毛色雪白,丰盈而富有贵气的光泽。
“我问了,它没有名字,所以我为它赐名‘车仔面’。”
大白狗子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嫌弃地扭过头去,表示不予理睬。
搞懂原委的易圳十分无语,懒得再理她。
蔺也在两人之间来回端详两眼,最后还是很有眼力见地赶紧走过去,双手撑开外套替老板穿上。
代薇目送着易圳离开。
她很清楚地记得,男人离开时身上香气是冷的,语气是凶的。
耳朵却是红的。
这么不禁逗。
她双手环胸,散漫倚靠在墙上,慢慢弯起嘴角。
回想搬进来的这段时间,易圳虽然冷情冷性,但没有做任何具有伤害性的事情和行为。
老毒物毒是毒了点儿,所幸人不坏。
“代小姐,这个是易先生吩咐交给您的。”男性管家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适时切断她的思路。
代薇敛回神,双手接过管家递来的东西,“啊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