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棠梨看着老人家满是褶子的脸,神游天外。
是池商周愿意联姻却被辜负,还是甚至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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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唐女士就亲自开车去了池家将老太太接到了家里,池商周牵着金毛,金毛一见面就又来扑她,但今天有所不同,金毛嘴巴上竟然带了口罩。
池商周问她这回不怕了吧。
虽然明知道很多人带狗出门,为了防止狗狗乱吃东西,也为了它不吓到害怕狗的人,会给带上口罩。但池商周问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开心。
金毛在身上蹭,还是有点害怕。夏棠梨高抬着一双手,池商周就在她旁边,她抬眼睛看他,“它不会不舒服吗?”
“就让它不舒服着。”
肩膀突然被搭住,她还没反映过来,身体已经受肩上的重力趋使朝身边的人靠过去。她抬头,晃眼看到池商周荡在唇边的笑弧。
“摸一下?别怕。”
他们肩膀并着肩膀,池商周垂眼朝她轻抬下巴,见她不动,干脆伸手托了她的手臂放上了金毛的头。嘴巴里跟狗嘀咕,他喊它金山,让它乖,别动。
狗毛滑过掌心,很细很软。
池商周的手托在她厚厚的外套下,池商周身上一贯的温暖香气浮在空气中。
金山好像真听得懂人话,脑袋就乖乖的被她摸,只是屁股摆来摆去。
她听到池商周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他说金山才一岁多。
狗子几岁与她有什么相干?
狗子的毛有多光滑对她有什么意义?
池商周的体温在烘着她,池商周的香味在诱惑她。她已经21岁了,就算她只有18,16,他也该注意男女有别这种问题。除非他是她爸妈亲生,除非他天天欺负她,否则她就会心动,为什么不能心动。
就在夏棠梨因为今早的这些而又开始忍不住心神荡漾的时候,四年多以前的事重演了。
老太太过来,唐女士高规格接待,托朋友请出了锦城本土的一位名厨上门.服务。她还高兴地溜到厨房偷看李素琴有没有趁机学点技术,以后别再祸害她的味觉了。
如果李素琴的儿子不是老夏资助的学生,如果她和唐女士能拒绝老夏的道德绑架,李素琴早就因为业务太烂,被撤职了。
她从厨房出来,池商周已经去陪老夏下棋去了,连金山也没影了。
唐女士跟老太太在客厅聊天,聊的都是私话,说池商周不宜在这边久待。
“他跟叙尧都是我的手心手背,我不偏袒谁,但我也不能眼看着他吃亏。当年要不是他妈妈,池家到今天也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样子。现在人是死了,我不能让她的儿子吃亏。叙尧也不容易,但是他跟商周不一样,叙尧心思太重,现在他是上去了,我就担心他亏待商周。”
唐女士沉默着听。
夏棠梨在一边,聊天的俩人和从前的所有时候一样,压根不拿她的存在当件事。但她不再是前几年的刻意不去听,或是再以前的十多岁孩子,压根没兴趣,听不进耳朵里。
“这一晃都该30岁了,该是好好找个人结婚了。我准备开春就让他回去,公司里那么多人,派谁过来不行。压根我就不同意他过来,现在事情压下去了,叙尧也不能说什么。”
池商周不属于这个地方,夏棠梨从来就知道。而回了海城的池商周,她更知道,那只是一个她一年能见到几次面的远亲而已。
无论见面有多么亲热,见面了也就开启了离别的倒计时。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来。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们。
窗外天气很好,是个不错的日子。
亲戚聚会的日子好像大多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各人陪着各人在乎的人。
她可以选择和任何人亲近,可以加入任何一个谈话组织。池商周也会认真的陪她玩,甚至带她出去玩,带她去超市扫荡。
但时间一到,不管是快乐的、平淡的、幸福的只会戛然而止。
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她不生病,或许此刻还留在京城,或继续学业,或找份有挑战的工作。或妈妈来个电话突然提到池商周,她只是愣一下,也就一下而已,就过去了。
吴文德又是什么人,她都不认识他,她不过是横了他一眼。他也死有余辜,为什么他死了,会拉出池商周来搅和她的生活。
远远的一个空洞的呼啸声划过,夏棠梨打了个冷噤。
池商周说的,一个人生来要承受什么痛苦,什么形式的痛苦,早晚是会兑现的,有人来的早,有人来得晚,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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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走了,留下了金山。池商周恢复健康,便继续工作。他有一半时间会在公司,一小半时间在出差,还有一小半的时间会去海城。
他没再带她去过什么危险的地方,也没再带她去干过什么辛苦的差事。中午时不时还带她出去吃一顿大餐,每天到点就催她下班,她几乎从没有加过班。
而她,已经在有计划地疏远。能在外边办公室里做的事,她就不去推开池商周所在的那一扇门。只是他还丝毫没有察觉,一如往常,动不动就随手揉她脑袋,说她叫的下午茶好吃,天天让她请客。又在她有点承受不住压榨时,突然就扔个红包过来,说犒赏她。
池商周,池商周,你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惹急了我,我可是很难缠的。我不会在乎合不合适,不会在乎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我会让你很不好受,我会让你很尴尬,超级尴尬,让你觉得对不起老夏。
夏棠梨身上穿着一件露肩礼服,鹅黄的颜色衬的她肤色如雪,站在幽暗的宴会厅后台通道上,看着灯光闪耀的台子上讲话的人,像在对他默念咒语。
12月底,公司年会,池商周在舞台上作年度总结讲话。宴会厅里人头密集,水晶灯下酒香浮动。
池商周的笔今天没有拿在手上,就插在胸口的衣兜里,亮堂堂的反射着舞台上落下的灯光。他双臂撑着面前的桌子,桌上的花鲜艳地映着他英气俊朗的脸。
“大家都清楚,今年是个多事之秋。赶上这种时候,一天消耗三天的精力,我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也同样付出了努力,我由衷的敬佩每一个为本职工作付出劳动的人,……”
池商周稳沉干净的声音通过话筒送出来,说到激昂的时候,他嗓音里会出现一道独特的音色,这道声音极有辨识度,极具个人特点,极强硬也极具感染力,似乎每一个音节都能击到人的心脏上。
他的讲话里完全没了处理吴文德事件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消极妥协,对人性,对世事,对社会现象的妥协。
他讲的,宣扬的都是积极的努力向上的,虽然不乏有人清醒的听着他这些近乎煽呼的漂亮话,但没人不会在此时此刻受到他的蛊惑,在心里甘愿成为他所赞扬的那种人,与他一起披荆斩棘。
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他每一次扬起手臂,每一次做强调的甩手,都无一不在打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
第17章
年会在池商周激昂的总结下拉开, 按惯例,请了外来的表演人员唱两首歌,跳几只舞, 演一出魔术后就是各部门里活泼爱闹的人上台来点拙劣的接地气的表演。夏棠梨是被池商周连忽悠带骗带命令,哄着报名的。
一曲《ll silenzio》小号独奏点亮年会高潮。
夏棠梨鹅黄的礼服精致窈窕,肤色白的赛雪站上了花团锦簇的舞台,她手臂纤细, 脖颈细长,长睫低垂, 面孔如花。
小号曲声优雅, 激荡;女孩夺目,耀眼。
表演结果与那次餐厅效果一样,掌声雷动, 所有人的耳朵都简直听的竖了起来。
半个月前, 池商周在桌子上办公, 将夏棠梨叫到他办公室里。
“小棠梨, 想不想要奖金?”他低着头阅文件,西装端正严肃,脸色倒轻松悠闲。
“……我有奖金?”夏棠梨有自知之明, 她根本没做过什么特别贡献。
“年会表演给你报名了,到时候把小号带过来, 哥哥设个大奖发给你……”
“不要!”她立刻反驳。
“不要奖励还是不要表演?”池商周停下手里的笔,抬起眼睛,青黑的瞳仁里映着光点。他今天穿了唐女士送他的衬衫。
“不要表演!”她目光与他对视, 非常明确地拒绝。
第二天池商周就通知她去挑一条好看的裙子准备表演, 演出服他私人出资赞助, “小号家里有就拿家里的, 开源节流。”
“我不要!”她惊呆他的一言堂。
“听话,乖乖的给哥哥长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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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奖有一万两千元的大红包、最新款的ipad,夏棠梨塞了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既然上台露了一次脸,当然要把大奖抱回家,所以出门的时候她就有准备的拎了个大包包。
池商周亲自开车送她回家,车里暖和,但礼服外她还是套了羽绒服。
礼服是露肩膀的款式,在台上她的肩膀手臂白如软玉,无一不在发着光,此刻安安静静的藏在厚厚的衣料下。
因为毕竟孤男寡女。
就算他不屑看她,她们在一起明明就是孤男寡女!
他难道看不到她其实已经很成熟了吗?
他就看不到今天有多少人在看她吗?
她敢断定,那些眼神中不会缺乏爱慕的。
为什么他只会心如止水。
他到底会被什么样的人诱惑,要什么样的人才诱惑得了他。
心里装着人,所以看不到任何人?
夏棠梨侧了脸看驾驶室的人,池商周每天都西装衬衫,今日更甚,衬衫上系的是个优雅漂亮的领结。他的笔还是插在胸口的兜里,这笔于他,就像武士的佩剑,上战场的枪。他会随时掏出来,给某个人画重点,给某个人签字,用它代替手指戳某人处理的一塌糊涂的文件。
“商周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她脱口问道。
池商周在驾驶中快速地回头瞧了她一眼。
他眼睛里的光点滑过她的视线。他好像总是在闪光,眼睛闪光,笑起来嘴角带光,头发上有光,笔上有光。
她不知道池商周是本来这样,还是只有她看到的是这样。
“送完你就回去。”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海城,回去了就不在这边待了这个意思。”
池商周这回没有看她,车子转了一个弯,已经到了小区大门。他来的不少,他的车也很特别,门卫保安认得,没有卡顿的就给开了门。
车子沿着小道进了回家的岔路,到了银杏树下的小停车场。
车停稳夏棠梨提醒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听姨婆说你开春就要回去。”
池商周笑了一下,“我倒是想,这么大一烂摊子,不是哥哥想回去就能回去的。身不由己,定不了。”
夏棠梨的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着羽绒服袖子,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酸。其实问不问,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早半年,晚半年,结果都是一样。
就像生病的那段时间,天白晚上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天不黑也得打针吃药,天不亮也不会少了必须做的那一道工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
夏棠梨立刻解了安全带,下车。她听到那边门也响了,池商周也从车里下来。
他简直打扮像要去拍杂志,光线昏暗也能看到他的衬衫白的晃眼,他的西装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他眼睛里在闪光,他身上在散发香气,他的头发一顺向上,没有留一点刘海。
光从发型上讲,一点刘海不留的发型不会好看。但是池商周额头非常端正,发际线很漂亮,鬓角像用画笔精算比例描绘的,这发型倒正好将他自身的每一分好都干净的展示出来。
他手上握着大衣,看样子是想送她到家门口。
“商周哥哥,”
“嗯。”他过来。
“我想要你一件东西,我想要你的笔。”池商周的笔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上次掉过一支,她想去找,他说家里还有,结果第二天真又有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插在他的衣兜里。
“你这笔挺好用的,我想要一支。”她解释。
池商周笑了下,随手就抽给她了。
接了笔,握在手里,笔明显染上了体温。“行了,不需要你了,你走吧。”她立刻垂下眼睛,直不愣登毫无感情的拎了裙子转身就走了,听到池商周在背后说她小没良心的。
对,没良心,就是该抛弃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的心。
走吧,赶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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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棠梨是随时都在准备着送走池商周,池商周却一刻也不准备放过她。他带着蒋时去海城出差,倒把金毛丢到她家,要她照看。
她才不管池商周说什么,反正金毛带着口罩她就理它,没带就休想靠近她。
跨进1月更冷了,连狗都不愿意待在室外。
这狗子好像真是喜欢她喜欢的厉害,整天黏她黏的很紧,她看电视它看电视,她上楼它上楼,她甩门把它关在门外,它还要在门口趴半天,一副可怜样。
“你别妄想我叫你金山啊,你就是一条狗,你叫金毛知道吗?”
她是看它可怜兮兮才带了它进她的闺房。
夏棠梨盘腿坐在沙发上,金山就躺在她面前,它脸上带着口罩,倒也傻乐。她伸手摸它,摸它的脑袋,就像那天池商周带着她那样摸,顺着它的皮毛向下。
“你已经改名字了知道吗,金毛,点头,快点儿。”
金山仰了脖子用嘴部去蹭夏棠梨的手,一双狗眼睛,水灵灵的,健康的皮毛金晃晃的反光,很干净很漂亮。
池商周从海城回来那天已经是周六。那天下午夏棠梨逛到乔汐家,金山就贴在她身边。不用想,她断定这狗东西肯定是条男狗,就专贴她和唐女士的,尤其贴她贴的最厉害,狗眼睛倒挺会挑,还喜欢年轻的。老夏每天喂它吃喂它喝,它都不领情。
“它叫什么?”
“金毛。”
“池哥哥的狗连个名字都没有?”
“一条狗要什么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