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家天已经黑了,或许池商周像她先前觉得狼狈一样,他也不想把不好的一面让人看到吧。他总催她早点回家,但她知道他其实非常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端水拿药。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管他什么样子,狼狈也罢,可怜也好,她大概是没办法讨厌他,挑剔他。
反正她没管他出于什么心要她快点回家,她自己点了外卖,自己给唐女士打了个电话,说和乔汐玩,今晚不回家了。唐女士向来知道她不会乱来,她也愿意给她足够的自由。毕竟他们向来自诩他们家是一个开明的家,所以大概不愿意,或许就在手机后抓狂,面子上也好言好语的答应。
所以明知道这些,每次有外宿的情况她还是会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告诉他们她很安全,也不会有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
办完这些事,和乔汐串完供,夏棠梨就告诉池商周她今天不回家了。在他这里的理由是:时间太晚了,一个人打车有点害怕,遇到坏人怎么办。
池商周正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吃药,“跟家里说过了吗?”
“说过了。”
池商周没再多说什么,她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反正脸色是又开始变暗了。医生说过他夜里很有可能会再发一次烧,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没有很难受,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好,还是在死撑着。
脸上还带着口罩,从医院回来,池商周又让她拿了两张新口罩换。她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看他倒好药,摘下脸上的口罩,她就赶紧给他递水杯。
他看了她一眼,像无奈似的扯了一下唇。
一仰头,一把药一口就吞了,他仰着脖子喝了好几口水,清瘦的喉结上下滚动。
她该同情他吃这么多药,但她盯着他的喉结看。她该递纸巾给他,擦擦挂在嘴角的水滴,她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看。他们吃完晚餐,池商周就去冲了澡,因为身上发了汗。
池商周身上穿的是睡袍,脖子根的皮肤还泛着红,锁骨也泛着红,像在散发热气,散发香气。
真是……丧心病狂!
夏棠梨良心发现,收了视线,开始劝自己由衷的佩服池商周吃药真厉害,就见他从睡袍兜里掏了颗糖剥了,咬进嘴巴里。
“想要?”他已经发现她一直虎视眈眈的目光,所以又从兜里掏了一颗糖出来,递到她眼前。
对,她刚刚就是在盯他的糖了。
夏棠梨一把拉下口罩,把糖剥开,咬进嘴巴里。她下意识地将糖纸展开,却被自己这种不分场合的下意识吓一跳,转而将糖纸一把揉了,扔进垃圾桶。
对池商周的一切都得掩藏。
清甜的菠萝味在舌尖的津液里化开,下一刻,余光里有一团暗色在靠近,不只是暗色,还有皮肤泛红的颜色。
她转脸,是池商周,是他在朝她靠近过来。
周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一个远远的汽车的呼啸声,但这屋里就只有他们俩人。
所以他,他想干什么?
她只知道池商周在靠近,没有管池商周平时对她什么样,他平常的作风是什么样,她只是看着他靠近过来,等着他靠近过来,看他会干些什么!
从他的距离到她的距离,两秒就能近的贴上,但是这两秒被无限拉长了。长的她有空看到他瞳仁里的光,有空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看到他高挺的鼻梁骨上盛着灯光,看到他鼻尖上多了一块很小的红点,看到空气中浸染开的他的气息。
看到他嘴角上一直没有擦掉的一点水渍。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第14章
池商周靠近过来,最后在半臂远的距离上停了。他只是将手朝她伸了过来。
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香,和他往常的香气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这相同的大概就是他身体本来的味道了。
“口罩带好,”池商周手指拎起夏棠梨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好好包住了她的半张脸,最后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口罩将她裹的严丝合缝。
“传染了,我怎么跟你爸爸妈妈交待,嗯?”
“……”
还是没忘了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夏棠梨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愧,尴尬,不应该。心慌慌的,想抓点事来填补,总算还没忘了池商周嘴角还挂着水渍的事。有正事可以做,她简直高兴,简直安心。她转身一把抽了纸巾递给池商周,将眼睛里塞满懵懂单纯,告诉他嘴角有水。
他接了她的纸,下一刻却是把舌头探了出来,舔。
只探了一点点舌尖,肉肉的,水水的,嫣红的颜色,轻轻舔掉了那点水渍。
“……”
舌尖本身就附着水的,他这一舔,嘴角更湿了好吗。
唾液弄湿了更大一块,夏棠梨眼角轻抽,就看到池商周总算抬手用纸蹭了嘴角。
所以他伸舌头舔水不是多此一举?
心跳怪怪的,大概因为这屋里只有他们?大概是夜里,本来就会让人变得有点拎不清。
还是早点洗洗睡的好,“商周哥哥今晚我们怎么睡啊……”苍天她为什么要加个“们”! “我是说我睡哪合适啊,医生说你半夜可能还要发一次烧,就是我睡哪儿方便晚上你要喝水了,要吃药了,你喊我,我就能听到。”
池商周还真是不会跟她计较,她都已经语无伦次了,他还全无察觉地从沙发上起身,说就睡他隔壁那间。
一道沐浴香飘浮在空气中。
“走吧,哥哥去给你铺床。”
“没有现成的吗?”
“现成的,我的床,”池商周走的好好的突然停步,她差点撞上他。他回头,抬手就刮了下她的脸,“小棠梨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咱俩就一块儿睡了。”
一!块!睡!
“我才不想跟你一块儿睡。”
“踢被子,踢床,踢人,我也不想。”
“我什么时候!”
池商周口罩里传出一点轻笑,走了。
她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跟他睡过了?
他这意思是她还跟他睡过?
-
床是池商周帮着一块铺的,因为她老摊不平,但铺完床池商周脸色明显变暗,很快就回了房间。只是简单告诉她要什么就自己去他那边找,衣服只能暂时穿他的。
拿东西的时候,池商周已经躺在床上睡了。她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拿洗漱用品,结果被整整齐齐的一大堆东西闪傻眼。
直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要这么多的洗漱用品,就是清洁口腔的产品都堆了好多。
难怪每天干净的跟个香饽饽似的。
夏棠梨只捡了几件刚需的就回了客房,更没拿池商周的衣服穿。在客房里冲了澡,她就立刻将贴身衣物洗了,又立刻用吹风机吹了好半天,干了,穿上。
躺在床上好久都没有睡着,想到池商周竟然说她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嚼着这个名字,像要嚼出个什么结果。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自己是个男孩子,又或者是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因为她病的太利害了,在发烧的时候做的一场糊涂梦。
醒来,她还在京城,唐女士每天游说她,要她回锦城,别瞎琢磨什么在京城找工作的事。拍着万贯家财的胸脯告诉她,家里不缺钱,不需要她来当北漂,不需要她出人投地。
她于唐女士是失而复得,所以唐女士只差没告诉她:“我只要个活人。”
她可以很幸福,她也本来就很幸福,只要她不胡乱给自己找麻烦,给别人找麻烦。
半夜设的闹铃响了,夏棠梨一点没赖床。四下安安静静的,她进了池商周的房间。其实她胆子挺小的,也是这幢老房子气氛沉重,她一出房门就跟鬼撵了似的,一溜烟从这个门蹿进了那个门里。
池商周侧着身体睡觉,还睡的很熟。她不知道他现在状况怎么样,反正没像今天下午那样痛苦的缩成一团。
她拿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一点反映没有。
体温计就在床头柜上,她拿在手里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双腿跪上床沿,伸手,把池商周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点,又悄悄去扯他的衣服前襟,直到锁骨露出来才停手。
胸膛也露了一半。
“……”
简直不敢看。
被窝里涌出的温热劈头盖脸地朝她扑,心脏咚咚,咚咚。
做贼一样,夏棠梨拎起了池商周的袖子,将他胳膊抬了起来。手上拿着体温计,越过他的胸膛,正准备着往他咯吱窝里放,池商周突然睁了眼睛。
“……”
“……”
屋里的夜灯足够让她看清他的锁骨、胸膛,也足够让池商周看清她的脸。
她拎着他的一条胳膊,跪在他的床上。
“棠梨,”他哑声喊她,两个字缓慢地吐出,带着疑问。
半敞着衣襟。
夏棠梨唰的松了手指,池商周的手臂唰的落下,砸的被子窣一声。
“……”
被子上再次响起一阵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夏棠梨傻了,退退退,从床上退到床沿,跳到地上。不等池商周问她这是在搞什么鬼,立刻解释,“我想给你量体温,医生说你半夜还会发烧。我又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她极真诚又诚肯,老实的站在床边,举着体温计给他看,然后听到他笑了一声。
“傻瓜,哥哥又不是小孩儿,发烧也没关系,不用这么麻烦的。”他说话声音还是哑得很。
“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照顾你啊。”她嘀嘀咕咕。
池商周躺平了过去,将衣服理了理,衣料盖住了附着厚薄适度的肌肉的胸膛。“棠梨,”
“嗯。”
他又转过脸来,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情绪,“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好啊?”
“……”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夏棠梨弯下眼角,不管池商周看不看得清她的脸,她笑的单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爸教的。”
大半夜,她把一个病人逗笑了。
“谢谢你了。”
“……不客气的。”
“去睡吧,好好睡,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反正你都醒了,那我们还是量一下.体温?”
池商周又看过来,好一会儿,直到她已经心虚的不敢和他对视,他才说话,“那你去把口罩带好。”
“噢。”
他还是要她拿了两张,他自己也带上。
池商周有些低烧,她干脆扯了一张退烧贴给他粘额头上。
池商周老实的躺着,任她折腾,被子下能看出他高大的身体,但因为额头上的东西有点像个小孩。
好像也没有差距到一点可能都没有地步。
……
夏棠梨赶紧地,麻利地,毅然决然地出了池商周的房间。
大半夜,精神亢奋。
不知到了几时才睡着,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她忘了调闹钟。
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睡在了哪才慌忙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了颜色跟羽绒服一样鲜亮的毛衣直奔池商周的房间,但池商周的床上已经空了。
窗户大开,天光明亮,床上被褥整洁,房间里都是室外清凉的空气。
从楼上下来,池商周已经浑身清爽地站在厨房里了,大概是在鼓捣早餐。
他背对着门口,身上是一套干净的家居服,单手插在深色的长裤口袋里,一边手里是一柄木勺,在一口不大的锅里划拉,挺悠闲的样子。低着头,露着一段冷白的脖颈。家居服柔软,倒遮不住他身躯的端正挺拔。
他这样子简直像一夜恢复了健康,除了耳朵上还挂着口罩。
毕竟他就是病原体。
夏棠梨过去,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差点绊倒。厨房门有门套,四边的,还高出地面一截,像个门槛,果然是老房子。
她踉跄的声音,扰的池商周回过头来。他脸上带着白色的口罩,室外明亮的天光让他的口罩和他整个脸都像在发光,干净清洁的白光。
她稳住,站直。
池商周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先去把口罩带好。”他嗓子却哑的比昨天还利害,“我担心传染你,你也要自觉点。”
“噢。”
“去吧,洗漱好就下来吃东西。”
池商周眼睛里浮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有种雨过天晴的愉快。他手里还握着大木勺,将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抽出来,朝她一拂,像生怕她不退反进。
想说的一堆话都被他这一拂给压下去了,夏棠梨老实转身。
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地主老财中的地主老财。据说在海城,一听到姓池的,就像听见了数钱的声音。池商周还会做饭,夏棠梨感觉有点惊喜,想跟他巴拉白话的。
帮池商周把舀好的粥从厨房里端出来,屋里响起一阵门铃声,夏棠梨抽了张纸巾擦手,去开锁。还想着蒋时不是说周末不会来人吗,门厅,可视屏幕里她爸,老夏端端正正地站在画面中!
“……”
门铃响了一轮,没动静,老夏又抬了下手,所以屋里又响起门铃声。
池商周从厨房出来,撒了谎的人奔回厨房,俩人在餐厅撞上。池商周当然是要去开锁,夏棠梨不得不拖住人坦白从宽,说了自己压根没跟家里说过在他这里过夜的事。
池商周口罩上的眉眼打起皱。
“为什么?”嘶哑的声音从口罩里出来。
夏棠梨慌慌张张的样,收了抓着池商周的手,白细的手指离开池商周身上柔软的布料,“毕竟孤男寡女,我觉得,”
池商周皱眉:“……”
于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昨晚非常自然而然的,下意识想也没想就撒谎了。于池商周,好像显然不是,所以他口罩外的半张脸在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外是不是在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