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点药给你洗一下。”夏棠梨松了手,从他跟前直起腰,刚转身,手臂被一把拉住。背后,池商周大概是用头枕在了她的手臂上,枕在她手臂和背的夹角间。
第36章
“让我靠一会儿, 好吗。”池商周说话的声音沉的甚至有点哑,像极疲惫,像极无奈。
他的手指握着她, 是静止的,他的脸靠在她身上,也是静止的。只有一团温热的呼吸在运动,它越来越温热, 清晰地印过两层衣料到她肩胛骨之下,腰际之上的皮肤间。
他握她的是那只伤手, 显然, 他不在意手指上的伤。
只有在极安静的时候才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身周的呼吸声。夏棠梨眼睛朝客厅里看出去,视线里却是模糊的。
池商周在想什么, 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有什么是让他快乐的, 喜欢的, 又有什么是让他厌烦的,不愿意看不愿意听的。
他因为什么事在痛苦,有什么事才会让他悲伤。
他一定不会知道, 现在被他借靠的自己,在半个小时以前, 也经历过痛苦。而她的痛苦很简单,只是因为太想他。没有任何快乐能让她放弃这种幸福与痛苦并存的感受。
最后池商周什么也没说。他不告诉她这几个小时去了哪,干了什么, 也不让她看他的手指。
傍晚出门的时候夏棠梨因为那个鸡蛋冲过澡, 这会儿她再次打开热水, 将身体浸泡的浑身红通通的。
池商周回房间后就没再出来过, 不知道他的手指到底烫成了什么样,不知道他的人这会儿怎么样。
夏棠梨洗漱干净从卫生间出来,池商周的门里还是没有一点光亮。
手指摁下墙壁上的灯,卫生间里里外外黑下来,她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将墙壁上的灯也摁下,走廊里也黑下来。
四下静谧,只有建筑外墙根下的虫子在发出声音,和某个电子设备发出的隐秘电流声。
夏棠梨回了房间,门扇闭上。
隔壁,她以为睡着了的人,此时此刻正躺在房间外露台上一张沙发里闭着眼睛吹冷风。手垂在地上,修长漂亮的手指贴着凉凉的地面。
手指上没有香烟,没有创可贴,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内侧有一块皮肤被香烟烫坏,没有皮肤的保护,腥红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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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整夜的自然修复,手指烫坏的那一块皮肤颜色变深了,它在一点点的变成痂。夏棠梨亲手替池商周贴上了一块新的创可贴。
公司大会议室内,池商周坐在桌首,西装口袋里的笔帽依旧铮光发亮。蒋时站在他身后,夏棠梨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池商周右手边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今天会议主要目的正是因为他的到来。
在未来,他将接替池商周在这边的工作,今天算是一个预热,锦城公司管理层,不论是公司内的,还是在外项目部上的,全员到会,与这位新领导认识。
会议持续一个半小时,结束出来池商周和那个人单独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小办公间里,蒋时难得的和夏棠梨一人占了一张桌子,跟她聊起了昨天的事。
夸她应变能力强,夸她处理的很好,对公司发生的事了解的也很全面。年轻实习生他打交道的不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今天做的事明天就能忘的,上周的事拿到手上就能乱成一团的,这种是多数人。他说要是她能一起去海城就好了,但听池总说她父母舍不得她远行。
蒋时没有提夏棠梨替池商周挡鸡蛋的事,夸的都是她工作上的条理,和发现她对公司里发生的大小杂事都非常清楚,这说明她平常工作很用心。
但就连蒋时也是一点没说池商周打算如何安置她。
月中,连接任的人都已经来了。
4月15日,天气已经非常暖和,最美人间四月天。夏棠梨目光看向窗外,天空蓝的空荡荡的。半个月后的这种下午,她会在哪儿?
人与人相处过好歹也会留下点印记,他会不会在海城的办公室里突然喊到她的名字,以为自己还在锦城。
而那个时候,他也还没能从她这里彻底消失,余温还在。清晨睁开眼睛,习惯的想到上班,习惯的在脑子里有个印象,池商周今天是在公司里办公,还是要出门。
办公室的门从里打开,那个中年男人出来。很精神的一个人,不太高,身材厚实,西装严谨。这个办公间有一半是通透的玻璃,他直朝他们过来。
“以后还要请蒋助理多照应了。”
男人是池商周亲自从总部挑下来的,和蒋时经常打交道。未来半个月的交接还有许多事需要勾通,未来分公司他作不了主的事还要通过蒋时报给池商周。
男人很客气,蒋时也很礼貌,俩人握手,闲聊,蒋时也向他介绍了夏棠梨。
池商周从没有关的门扇里远远看出来,看到夏棠梨对人微笑,说会好好配合做好工作。
他背脊靠上椅背,手指拽松脖子上的领带,从烟盒里抖出一支香烟咬在唇上点燃。
白色烟雾缭缭绕绕,他毫不在意的用伤了的手指将香烟从唇上拿开,身上的衬衫被压在椅背上压出了褶皱。
半年多的时间,一切都顺了,任务圆满,男人眉间的褶皱却皱越深,黑沉沉的眼睛里布着朦胧的深重的忧伤,映着明灭的香烟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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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公司宴会厅小摆了几桌,就是中午开会的人再次聚在一起,表示对新领导的欢迎,也预送池商周的离开。
通常新旧领导交接难免伤感,但池商周是回归他本来的职位,本来的中央地位,以后分公司的重大决策还是得在他手下完成,所以不存在伤感与否。
水晶吊灯下,热闹非凡,平常接触不到这位集团太子爷的人,半年来天天与之打交道的人,都在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尚惠集团现在是池叙尧在当家,但谁都知道,池商周或许可以达到的地位。
而被所有人包围的中心,却一刻也没有认真听任何一个人说话,宴席差不多的时候就先离开了。
夏棠梨没有参加这场全是管理人员的聚会,虽然作为池商周身边的人,她可以参加任何一种公司里的聚会。
她早早下班,随便吃了些东西,去了一趟花店,挑了好些花,连带花瓶,拎了两个袋子回家。餐桌上插一瓶百合,客厅里放一盆蝴蝶兰。卧室,池商周的卧室放了一束干枝雪柳,剩一束清香的乒乓菊、石竹、喷泉草组成的花束摆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池商周回来的时候,夏棠梨将他拉进他的卧室,池商周问她插一把干树枝在花瓶里干什么。
“这叫干支雪柳,最近网上超火的。”夏棠梨忍不住笑,她第一次听说这东西的时候也是池商周这种表情。池商周伸手去折了一枝,夏棠梨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将断枝拿近看,干枝里确实是有生命力的。
池商周将干枝拿在鼻尖下闻,夏棠梨转身调整被池商周破坏了的造型。
“别看它现在这样,只要我每天浇水,一周他就能发芽,半个月后就能开花。它吸收功能特别好,净化空气很利害,正适合你们喜欢抽烟的人……”
“半个月后,是指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以后。”池商周突然打断,语调沉稳,徐徐问来。他问的是一个语言上的字眼问题,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半个月的含义。
干枝被夏棠梨泡过水,还湿漉漉的。没什么好调整的,反正也只是一把干枝,她刚收手指,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串不太明显的“哒哒”声,视线一下陷入黑暗。
眼睛从光明到黑暗的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时间一秒两秒,室外灰暗的天光才起到一点作用,卧室里的事物被昏昏的勾了个大致形状。
“是片区停电吗?”
“应该是。”
池商周在背后说话,他们在二楼,看出去,附近没有一点灯光。
“还会不会来啊。”
“应该会。”
一个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在从远到近,金山还在楼下,可能也是因为停电在慌张,要上来找人,获取安全感。
金山奔跑的声音是眼下唯一的声音,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声音像摆动的钟,是时间流动的证据,像要催促某些事的发生。
莫名其妙的。
夏棠梨的心脏在狠跳,不知道是突然停电难免让人吓一跳,还是在突然陷入黑暗时心里涌出的一个念头,还是更早,在灯熄以前,在池商周问问题的那一刻。
半个月后,是刚好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之后的所有时间。
夏棠梨转了身,池商周就站在她背后的黑暗里,她犹豫着往前进了一步,池商周没有动作。光线极暗,但她知道只要伸一点手就能拽着他,但她的手只是落在腿边。
“半个月后你就要回去了吗?”她开口说话。
池商周迟疑了一下,答应是。
黑暗里除了她发颤的声音,和池商周沉沉的声音,没有一点别的。金山已经冲进屋里来,它的黑影蹿到池商周身边,不知道池商周有没有摸摸它。金山的嘴巴又拱到了她的手指边,但是她的心完全没办法理会它。
她手指拿起了,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一种无所适从将她控制,她胡乱地抬手,抓了抓头顶的头发。
“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她说。“池商周,”她喊了他的名字。
背地里,心里,她叫他池商周,池商周,但是出口永远带着哥哥的称谓。
“池商周,我不想你走。”
第37章
“半个月不够, 一个月也不够,我不想你走,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你不走, ”夏棠梨一双手放在头发上,眼睛已经被情绪冲花,某种屏障也被冲破,她一头扎进池商周怀里。被猛然挤走的空气清楚的滑过脸颊, “我喜欢你,想每天看到你, 每天听你说话, 你走了我怎么办。”
被抱着的人一动不动,夏棠梨紧紧地收着双臂,像要将人捆紧, 直到她说她想跟他一起生活, 想了解他的全部, 想知道他的全部生活, 池商周才将人从身上扒开。
黑暗里夏棠梨看不到池商周眼睛里突然出现的抗拒,在她说想要进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全部开始, 那股抗拒一点点滋生,最后变成恐惧。
池商周从西裤口袋里掏了手机, 手机电筒一瞬点亮,黑暗消失,黑暗里能不顾一切做的事就做不下去了。
夏棠梨再纠缠不下去, 池商周将手机放在柜子上, “我下去找蜡烛。”转身朝门口去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夏棠梨吼出来, 她的声音吓到了在屋里乱转的金山, 金山嗷熬了两声,走到门口的池商周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背着电筒光的人。
“你知道不是。”他说。
“为什么不可以?”
“我认为亲情比别的一些东西更宝贵,更值得我们一起维护。”池商周严厉地沉声说完转身就走了,夏棠梨在房间里大声喊他的名字,金山像是被她的失控吓到,跟着下了楼。
池商周下楼没能找到蜡烛,在黑暗里枯坐了好久,掏了支香烟点燃,香烟快燃尽他也没有察觉,直到手指再被烫到,一股针刺的痛蹿来他才醒神。
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烟蒂扔进烟灰缸,大步朝楼梯的位置走,眼中带着一股疯狂,在黑暗里独有的打算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惜鞋子刚踏上楼梯第一阶台阶,突然消失的电,它突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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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棠梨坐在池商周床旁的地板上,房间里灯火通明,池商周的手机还亮着,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她一动不动,直到金山进来,直到池商周的手机因为电筒毫电过大,而关机熄灭池商周也没再进来过。
期间她听到过一个汽车引擎起动的声音,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
池商周消失了一整夜,到清晨也没有回来。金山一直都趴在门口睡觉,它一向很自觉,也很喜欢自己舒服的狗床,它这是在守她,就是这样了池商周倒依然担心她会害怕。
真是可笑。
行李来的时候一箱子,走的时候也一箱子。
她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撕开所有那天和池商周一起挑的零食,和着眼泪吃。弄出一片狼藉后,在门口抱了金山好一会儿,终于拎着箱子毅然决然地走了。
家里没有人,李素琴便放了假,带薪休假。
箱子丢进房间里,人滚进沙发,一躺就是大半天,昨夜少睡的觉,在沙发上全补回来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上午还是明晃晃的天,下午阴了。窗台下的树灰暗地摇摆,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群消息,乔汐@所有人,约晚饭。
手指哒哒哒敲下去,她第一个响应,乔汐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群里的饭局夏棠梨难得响应,还响应的这么积极。周六,闲的长蘑菇的大有人在,在夏棠梨的响应声后,一串串的人冒出来。
饭局就在大夏月不远的一家火锅餐厅,一群人造完火锅移步大夏月,锦城最高端的酒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这群人,大概就是这样,条件相当。
音乐震耳,沙发圈里,一半人去了舞池,白菁坐在夏棠梨旁边,其实某种意义上她们同病相连。
“棠梨不去吗?”
“嗯,我一会儿去。”
白菁端了一杯酒,跟她手里的撞了一下。白菁已经跟男朋友分手,因为对方劈腿,就这几天的事,好像还有点伤感,毕竟是失恋。
舞池里,乔汐跟一个男生混得火热,江智韫也在舞池里。
“最近忙什么呢?”白菁问她。
“瞎忙呗。”
夏棠梨脖子陷进沙发脊,有意无意地将脸朝上次发现池商周的那个方向斜,显然,这次什么也没有。白菁和她闲聊,她的眼睛四处梭巡,看看上次她们坐的位置,看看池商周上次坐的位置。隔得那么远,但只要他在,她就能一眼找到他。
“你怎么不愿意搭理江智韫?你不出来他也好久没出来了,你一来,他就来了。”嘈杂里白菁不得不朝她挪近,才能这么跟她闲谈。白菁笑了一下,眼睛里装着许多无奈,有点羡慕的样子。
“有吗,就是碰巧吧。”
“哪有巧的这么明显的。”
音乐声更劲,酒意朦胧,夏棠梨拉了白菁的手,两个人一起进了舞池。白菁哪又知道她此时此刻羡慕的人正深处在痛苦中,比她还需要安慰,也比她更痛苦。
玩儿呗。